昏暗潮濕的牢獄,短短時日內宛月已踏足兩次。


    刑部有專門拷問犯人的牢房,與天牢的又有些不一樣,這裏有著許多更為可怖的刑具,冷意森然,陽光從小窗口照入,歇在刑具的一角,鐵器的寒光幾分迎合,陽光縱然煦暖卻也變得冰冷。


    那些侍衛對她並不客氣,鐐銬鎖好便將她吊到了牆上。


    宛月不禁驚慌,回想起天牢裏的賀全,她全身的血脈都迅速冷了下來。仿佛背後的牆上長著鉤心挖肺的小爪子。


    侍衛官進來的的時候,門板吱呀的響聲回蕩在牢房裏,陰鬱萬分。


    他手上握著一條鐵鏈,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牢房裏唯一用來放置刑具的案台。


    “你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還是……”他刻意頓了頓,狹長的雙眼裏有幾分戲謔,“想把各種刑罰都嚐試一遍?”


    他話落音的時候,一名屬下會意走到案前旋開牆上空心的石磚,宛月身後的一堵牆應聲而落。轟的一聲仿佛天雷擊下。她不能回頭看卻也能猜到身後那一幕是如何,背後滾滾而來的炙熱將她每一寸肌膚都烤的通紅。


    這是炮烙之刑。


    那堵石牆後麵藏著的,是牢獄中常年燒紅的鐵牆,上麵印刻著各種獸圖,每個受刑的犯人在死去時身體上會清晰的印上這些獸紋。而這聽聞也是南唐時期賀樓祭司命人繪刻其上的,意讓這些犯人至死都不能脫離野蠻、殘忍的罪名。


    侍衛官看著女子花容失色,嘴角勾了一抹笑容,大手一揮,那名屬下再將石磚按一下,被燒紅的鐵牆便向外一分,離宛月更為接近。


    “交代什麽?”宛月的聲音微有了幾分示弱。


    侍衛官一笑:“做了什麽便交代什麽。”


    她心知難逃刑罰,但頓了片刻。仍隻說道:“除了刺傷太子之罪,其餘的我不認!”


    “認不認可由不得你!”侍衛官說完,卻命屬下將她放了下來,宛月一驚,待回神之際,她的位子已經被一名謙雲宮的宮女頂替上。那名宮女哭哭啼啼的喊著救命。抓著人便胡亂喊一通。


    侍衛官對著屬下微一頷首。架著宮女的鐵架便往後挪進去。


    仿佛墜入熔爐,宮女的臉色映得通紅。那雙本該清靈的眼眸卻似燃著一束大火。炙熱和怒意一下子撞入宛月心底。


    “住手!”宛月驚喊。


    那名宮女是平日裏專門替景素歡梳頭的,為人安分,心靈手巧。在那雙纖細的手上總能變幻出各種各樣的發髻,如雲舒卷。


    但這一刻,那雙手卻最先觸碰到了鐵牆,皮肉被燙的茲茲聲和宮女淒厲的喊叫從那麵牆上傳來。


    “交代一句,這些人便少死一個!”侍衛官看慣了這些刑法,早已心如冷鐵。


    但宛月卻不同。


    “太子是我刺傷的!”


    “還有。”


    “隻有此事,其他的事我沒做為何要認?”宛月幾乎是帶了哭腔。


    那名宮女似乎已經承受不住。她的目光自從被架上刑台後便不曾從宛月身上離開,從恐懼變成痛苦,再變成怨恨,再變成絕望。


    然而,侍衛官已經不再多言,又一次示意。宮女腳下的石牆驀然騰起,猛地將她整個人夾入兩堵牆之間。


    隻聽牆後傳來幾聲悶響和嗚咽。


    石牆再度挪開之時,刑台上吊著的便隻有血肉翻出的一具潰爛看不出形的屍體。


    宛月驚恐的捂住了嘴,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一陣惡寒忽然從心底湧上來,再也忍不住,她哇的一口吐在在侍衛官的軍靴上。


    侍衛官神情淡漠,並不在意。隻聽他道:“下一個。”


    便又有人被送入這件牢房。那名宮女望見眼前的屍體已經嚇得暈過去。


    她被人拖著架上了刑台。


    侍衛官沒有猶豫。不等宛月回神,又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死在眼前。


    通過小窗口監視著牢房中一切的人似乎也有些不適。


    喝了一口水怎麽也咽不下去,片刻哇的吐了出來。


    朱兒眼疾手快的拿了巾帕替他抹幹淨落在衣袍上的水漬:“太子殿下,你慢些。”


    陳煜蹙著眉頭再往小窗口望了一眼,頃刻又將腦袋挪開,他將手中折扇劃開擋在眼前:“停停停,吩咐下麵的人,杖打審問便好。”


    他的初衷並不是要草菅人命。


    朱兒疑惑著下去傳令。但謙雲宮的幾位宮女早已喪命。屍體被人抬出經過陳煜身邊,雖然均已被白布遮蓋住,然而陳煜還是忍不住後退了幾步,朱兒扶穩了他,隻聽他喃喃:“太可怕!”


    朱兒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刑部向來手段殘酷。”


    “可我……”陳煜扇了扇風,可我本意並非如此。


    下半句在見到宛月的時候被她頹敗的神色驚得吞了回去。本是如花似玉的一個人,才短短時辰便如老了幾歲。她失魂落魄的被侍衛押送離開。


    侍衛官走上前來跪地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陳煜莫名的對他有了一絲厭惡。語氣不由得添了怒意。


    侍衛官站起身,仍舊是方才的神情:“謙雲宮的人隻認了刺傷太子殿下的罪。”


    “知道了。”陳煜對他一擺手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後又回過身囑咐他,“別再對謙雲宮的人用這些刑罰。”


    “是。”侍衛官垂目應下。遠遠跟在陳煜身後隨他離開刑部牢房。


    朱兒在他耳邊喃道:“太子,您這回,的確是有些……”


    “有些什麽?”見朱兒吞吐不語,陳煜急切的問道。朱兒垂著腦袋不敢看他:“有些過分。”


    “過分?”陳煜雖然心裏讚同他嘴上卻還是罵道,“宛月傷的可是本太子,一國儲君,這是滔天大罪!況且她還殺了女巫大人。”


    “可太子這不是還生龍活虎的?再說,景貴妃殺一個人,也不至於您這般大動幹戈。”朱兒呢喃,“她本來不久就要封後,被您這麽一攪,一國之母的位子可算沒了。”


    陳煜停下腳步,合上折扇往他腦袋上狠命的一敲:“你是東宮的人還是謙雲宮的人?”


    摸著腦袋上的痛處,朱兒旋即噤聲。


    沒多在刑部停留,陳煜立即帶著人回了東宮。


    方才的畫麵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幾名宮女的屍體仿佛就在眼前一一閃過。


    他額上冒了幾縷冷汗,連握著折扇的手都微微顫抖。


    不,這不是他想要造成的結果。


    他隻不過想讓皇帝也嚐嚐無可奈何的滋味而已。


    他受夠了被自己的父親擺布,從登上儲君之位,到迎娶佳人,他都像一個人偶般被天子握在手中操縱。


    這樣的日子,讓他隱忍了許久,可從未結束。


    但令那些無辜的宮女遭此酷刑也並非他本意。


    種種事情,他針對的並不是景家,而是皇帝,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朱兒!”


    陳煜將馬車外的人喚來。


    朱兒掀了簾子探進一個腦袋:“小的在。”


    “傳令刑部,刺傷本殿下的案件不再追查,讓他們查清楚女巫一案便可!”陳煜喝道。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朱兒微微失神,他昨天可還是一副要把謙雲宮生吞活剝了的樣子,怎麽如今倒大發慈悲了?


    “還不快去!”見他不動,陳煜猛地推了他一把,朱兒一個不穩摔下了車子,好在馬夫驅馬的速度也不算快,朱兒僅是擦傷了皮膚,筋骨無傷。


    眼見馬車繼續往東宮的方向前行,朱兒這才返身回刑部傳令。


    謙雲宮異常的冷清。


    連宛月都不在。


    景素歡臥在床榻上,閉著眼睛卻沒有睡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手臂上因楚徽宮大火受的傷還未痊愈,平日裏都是宛月悉心照料,少了她照看一日,忽的有些不適。


    一縷徐風從大開的寢宮門溜了進來,拽動殿中的帷幔,輕揚輕落。


    景素歡察覺到動靜,才睜開眼睛。


    宮門倏地有陰影覆蓋,而後,便是沉穩漸近的腳步聲。


    隨皇帝前來的宮人都停在了門外。他一人進來,並沒有為這冷清的寢宮增添一分暖意。


    景素歡看見他,急忙起身行禮。


    她從榻上下來,跪在帝王麵前:“參見皇上。”


    皇帝並未同往常一樣溫柔的扶她起來,連一聲“平身”也無,隻任由她跪著。


    他眼底埋著些許不滿,看見疼愛多年的美人,第一次有了這樣的疏離:“宛月為何要刺殺煜兒?是你的命令?”


    “請皇上明察,此事,是個意外。”景素歡抬起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眸。


    然而皇帝卻並未將她的話聽進去:“你不希望煜兒繼承大位,所以才派宛月去刺殺他?”


    她眼底的希冀驀然淡下去,本以為皇帝來謙雲宮探望她是因顧念舊情,可現在看來,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皇帝見她不辯解,又道:“煜兒是玉瑤留給朕的骨血,是她給朕留下的唯一念想,隻要有朕在,任何人休想動煜兒一分一毫。”


    蘇玉瑤!


    那是他最愛的女人!


    她在帝王心中的地位,是任何都不可取代的,這一點,她景素歡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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