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之下,火鶯島如明珠般落在遼闊海域的中央。


    一望無際的蒼穹似在擁著滾滾巨浪迅疾而來,將島嶼東麵停靠的華船激得左右搖晃。


    冬季的風雨已從北方蔓延而至,將岸邊舉著火把的一行人凍得瑟瑟發抖。


    “少主……”木蝶從人群中走出來,神色凝重的跪在芙嵐跟前,將手上一個紫色石匣遞給他,“請少主接過紫玉,即陸桑島主之位!”


    話末,在她身後站了近兩個時辰的人也隨著跪下,齊齊喊道:“請少主即位!”


    芙嵐看著掌心裏隻餘下一點的雪白齏粉,臉色一如的慘白。


    就在方才,還被他抱在懷中的姐姐忽然間化為他手上的這些東西,隨著東去的海風飄散。一夕變化就如往常一樣,但他知道、陸桑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芙夌再也回不來了。


    她用古術燒毀了《玉屏卷》中的天魔,也毀了自己。


    “天呐……”人群裏極是明顯的一處,正站著陳璿與她從江淮帶來的婢女。主仆兩人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仍舊目瞪口呆的望著芙夌最後消失的地方。


    “她居然會這樣死去?”陳璿驚得甚至忘了與芙夌的誓約,此刻的她並未想到這一點——芙夌死後,那些誓約還算不算數,或者是否會因為芙菱的死,她便要永遠被禁錮在斑月之神的誓言中。


    這時的陳璿有些語無倫次,“她居然……居然就這樣死了?我還以為她是個永遠也不會死的人……”


    “公主殿下,可她,她的確死了啊……”婢女的震驚絲毫不亞於她。


    麵對著眼前倉促的即位儀式,她們一點看熱鬧的心情也無。


    數日前,芙夌帶著重傷被人送到了火鶯島上。


    芙嵐在請醫師治療無果後,已經下決定啟程帶姐姐返回陸桑。


    然而最後一刻,芙夌卻阻止了他。


    她說這一回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不必再費心力。


    她隻有一個要求——要葬在深海。


    因此,就在數個時辰前芙嵐把她帶到了海岸邊。可沒想到,芙夌居然就這麽死去了!


    意外的當然不止陳璿,還有身為此行兵衛統領的涯,除了意外之外更是喜憂參半。


    言喜,自然是芙夌此去,要對付芙嵐奪位會更容易些。言憂,則是他與姐姐絮的毒均為芙夌所下,現下還沒拿到解藥。他這副身子就算能撐個一年半載又有何用,一年之後若還是死路一條,如今拚了命奪位也是白費。


    但當眾人跪地請求芙嵐即位之時。涯的妒意已抑製不住。就快要從內心深處爆發出來。


    聽命於他的部下看到統領握緊了腰際的佩劍時。也紛紛效仿,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他們不知統領身中奇毒,自是以為殺了芙嵐便可奪下陸桑大權。


    然而,就在涯的利劍即將出鞘的那瞬間。芙嵐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衝了上來奪過他腰際的佩劍,涯錯愣之際,他又返回去一劍劈向木蝶手上的石匣。


    “少主!”木蝶一驚,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手中的石匣已被劍氣準確無誤的擊出去,在半空中碎裂成兩半。


    刀口是朝著石匣正中切下的,被切中的那一處光滑平整,就像是被精心打磨過一般。


    芙嵐額上是豆大的汗珠,方才那一劍。幾乎是用了他畢生所學、凝注了他所有的力量。


    當這個被曆代島主奉為神物、專用以搜尋冤魂而對冤魂加以操控利用的紫色石盒被少主劈裂後,所有人都猛的一震。


    “這個東西,我不需要。”芙嵐冷冷的把劍擲出去,劍鋒唰的刺進岸邊的細沙裏,迎著漫天星輝屹立。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人群中起了騷動。


    芙嵐不用多加分析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這些已經被芙夌訓練成了如傀儡般的仆從一定是在想,他芙嵐怎敢如此大膽,毀掉了陸桑的神物。


    他淡漠的瞥了他們一眼,轉而把目光投向了已經裂作兩半的紫玉。


    木蝶也同樣在看著紫玉,靜若水麵的雙瞳忽然間變得幽深空洞。芙嵐起先並未發現什麽異常,直到一股詭異的冷風從耳後激來,他才開始注意到石匣周圍繞著的微弱光線。


    他分外疑惑,便向著紫玉靠近。


    然而,在他的目光觸及時,那些光線卻緩緩流動起來,轉瞬變成一張張猙獰的、可怖的麵龐。它們張著血口,流著血淚,盯著麵容俊美的男子——這個陸桑未來的島主。


    芙嵐雖然看慣了姐姐同樣慘不忍睹的麵龐,但還是被這詭異的場麵嚇了一跳。


    “木蝶!”身後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


    芙嵐回過頭,發現涯已經衝了上來,將忽然暈倒的木蝶抱在懷裏。


    緊接著,他在木蝶的瞳孔裏也看到了與石匣周圍一模一樣的猙獰麵龐。


    那難道是……是通過紫玉被放入活人體內以達到控製他人目的的冤魂?!


    頃刻後,芙嵐就於在場數百人的瞳孔裏,看到了同樣布滿鮮血的麵龐,包括陳璿身邊婢女那雙瞳孔裏,也都藏著那樣的怪物。那些東西如輕煙般在冷夜下從一具具鮮熱的軀體內躍出,仿佛在受著什麽的召喚齊齊朝紫玉這邊聚了過來。


    在數不盡的魂魄裏,有一張芙嵐無法忘卻的麵容。


    正是他當著蕭鈺的麵所殺之人!


    它有著與其他魂魄不一樣的幹淨麵龐,在它消失於紫玉旁邊時,一雙恍如墜在虛空裏的眼睛還在凝視著芙嵐。


    他隻覺得莫名的一冷。


    “喂,這是怎麽了?他們怎麽都暈過去了?”陳璿湊到他旁邊,驚恐的指著那些暈倒的人。


    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芙嵐看到了怒目而對的涯。


    他身為陸桑階位極高的統帥,必定也有能力將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了罷。他深愛的木蝶被芙夌施以術法控製,這早已不是什麽秘密。然而在親眼目睹這一切後,他再也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感。


    他用看著一個毒物的眼神,在看著芙嵐。


    陳璿也被涯冷冽的目光嚇了一跳,有些尷尬的收回手。隨後又覺得自己這麽做太沒氣勢,旋即朝芙嵐用命令的口氣大喊:“這些暈倒的人,怎麽辦?”


    芙嵐看著隨那些魂魄化為粉末的紫玉,忽然嗤笑:“他們會醒過來。這場痛苦過後,他們想必就自由了。”


    言罷,朝著來時的路返回火鶯島的府邸。


    “喂……你……”


    陳璿根本不知道這番話是何意,隻是上前攔住他,“你不管他們了?他們會不會是因為太冷,凍得暈過去了?”


    “身嬌體貴的公主殿下還未暈過去,他們又怎會經不住這點風雨。”他冷冷撇下一句後再不理會她。


    陳璿氣結,本打算追上去問個清楚,但想到自己的貼身婢女也暈倒在這冷風習習的海岸邊,隻得折身回去將她扶回。


    一場倉促的即位儀式以無果告終。


    這一夜芙嵐不知道是如何度過的。


    他如同行屍走肉般,把自己鎖在房中。


    書案上的白紙早被他畫了遍,每一張都是芙夌年輕時的模樣——貌若天仙、美若幽蘭。這便是她留給懂事的弟弟第一印象。


    芙嵐愣愣的看著自己筆下的美人,久久才微弱的吐出兩個字。


    “姐姐……”


    他一直想要躲開她,因為她的管束實在讓他受不了,然而在永遠躲開她的這一刻,他卻沒有一絲的輕鬆,反而如被巨石壓著般隻有滿身的沉重。


    回想著不久前的那一幕,芙嵐已淚如雨下。


    ——萬裏星空覆蓋著這座渺小的島嶼。


    他抱著姐姐站在海岸邊,所麵向的方向盡頭便是陸桑。


    他聽到姐姐坦然的笑著說:“我早就想死了,但我不能死。母親不在了,而你還年幼,我若死了你便無人照顧,便成了孤兒,所以我怎麽能死?!即便失去容貌、失去了=母親……失去了=他,可我還有你。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來,一定要把嵐兒培養成陸桑最優秀的少主,雖然你總是不認真習武、不認真讀書……甚至沒有野心……”


    他那時候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害怕他一旦開口,便會壓不住強忍下去的哭聲。


    芙夌知道他在聽,又繼續說道:“陸桑的危局會有聶秋幫著你處理,你不用擔心,而玉屏卷中破解封印的天魔,還有他的同伴也已經被我施古術燒毀,既然那東西不能為我們所用,就毀了他……毀了他也不能讓陳顯得到!”


    聽到這裏,芙嵐內心激蕩,總想要說些什麽來否定姐姐這同歸於盡的做法。但他再想開口時,懷中的人便在刹那灰飛煙滅。


    他拚盡全力想要把她抱在懷裏,可她就如風一般,此番一去再也不會回來。


    芙嵐陷在悲戚之中,如同沒有生命般在角落的書案裏坐了一夜。


    燭火的光影在他臉上一晃一晃,直到黎明將至。


    然而,驚醒他的並非是晨光,而是院外猛然炸起的喧囂。


    他不會想到,涯反叛的行動會來的如此之快。


    陳璿出現在他房外時,臉上布滿了揮之不去的驚恐!


    “涯叛變了,他在殺人!”——這是翌日清晨芙嵐聽到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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