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凝視著身帶重傷的芙嵐,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在認真琢磨著方才的對話。


    然而到了最後,還是選擇不屑一顧的笑道:“就憑你也能給王爺鼎力相助?如今,你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


    芙嵐勉力維持的笑意在麵容清秀的年輕人話落後終於褪得幹幹淨淨。


    林子裏照入了冬後的第一縷暖陽,從重重枝影裏投射而來,落在一行人身上。芙嵐抿唇打量說話的年輕人——他有一雙如景青玉般沉穩卻又帶滿算計的眼睛,額前的幾縷垂發雖擋住了他一半的表情,讓年輕人整張清瘦的臉顯得越發陰冷詭異,卻掩蓋不住他輕狂的氣勢。


    “放肆!你可知道我們的身份?”一旁的陳璿再也沉不住氣,顧不得夫君的阻攔起身就衝著年輕人曆喝道,“竟敢這麽同我們說話!”


    “這有什麽!”年輕人毫無斂收之意,反倒更狂傲,“我還敢動手殺了你們!”


    “你敢……”


    “欸……”,年輕人抬手製止陳璿,嗤笑了笑,“你們且瞧瞧如今的局勢,駙馬爺被自家人謀害算計,即便您貴為公主也難在此時護他周全,而我等若與陸桑的人聯手殺了你們,則稱兩位返回陸桑途中遇了海事喪命也無不可。畢竟孤島荒原,除了我們與陸桑那群叛……叛賊,也再無其他證人。”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怨恨,陳璿臉色發白,盯著年輕人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芙嵐伸出手,想牽住她示意她別說話。


    然而指尖才方劃過她掌心、還未來得及握住,便失去力氣重重垂落下來。


    陳璿眉間一跳,猛然回頭。


    自從來到大淮,芙嵐的傷就未有痊愈之時,現下精通醫道的木蝶又不在身邊,他這一副傷痕累累的軀體恐怕再難支撐今日的激戰。


    “啊呀!”年輕人望著地上一攤血跡,臉上這才有了微妙的慌張。


    他身後一位年紀較長者緩步上前。將他推開:“織羽,好了,別再胡鬧。”旋即下令,“把少主帶回去醫治,少夫人也請隨我們來。”


    他似是這群人的統領者,話一落音沒人敢怠慢,都手腳利索的上前來搬人,並粗略處理了芙嵐身上的傷口。


    陳璿不知他們何意,攔在芙嵐身前有些猶豫。


    長者看出了她的疑慮,眉頭一蹙。說道:“你們將火鶯島破壞至此就是不對。不管因為世族爭鬥還是別的原因。自己種因自己嚐果,少主受此重傷也是自找的……但他說的沒錯,他是王爺的客人,我們不能不管你們生死……”


    陳璿眉目微微舒展:“這麽說。你們願意救我們了……”


    長者點了點頭。


    等待手下將芙嵐小心翼翼的抬起後,方對陳璿做了個請的手勢,她一麵走一麵聽長者道:“大淮那邊早前送來消息,說近日會有貴主到訪火鶯島,雖然不知道來者會是誰,但王爺的意思是,今後將由那一位貴主來統領我們,所以你們的事等貴主來了再行解決。是殺是留,得看貴主的意思。”


    陳璿百思不得其解:“本公主生死竟由你們來決定?豈非可笑?”


    “我們隻聽命於王爺。”長者突然停下腳步。凝視她冷冷道,“而非陳氏。”


    陳璿霎時一震,長者激烈的辭語中毫無對大淮皇族的畏敬,更多的是不滿。她不明白景青玉手下怎會有這樣一撥不懼威勢的人隱蔽於火鶯島,更不明白他們知道了她的身份。卻為何還如此對待她。


    “青玉乃大淮臣子,他聽命於皇族,你們自然也要聽命於皇族……”


    話說到這裏,陳璿便止住了口。因為長者突然間加快了腳步離去,那名叫織羽的年輕人也迅速上前拽過陳璿掠入深叢裏。


    “怎麽……”


    “閉嘴。”織羽捂住陳璿的嘴低低斥責一聲。他的同伴已經行出很遠,他拖著陳璿有許多不便,身手最好的他反倒落了最後。


    “先躲起來。”眼見出了深叢再無處隱蔽,織羽隻好將她按在原地,囑咐道,“別動。”


    陳璿一抬頭,鼻翼輕輕從他唇邊劃過。


    溫熱的觸碰讓兩人都愣了愣,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都不禁麵紅耳赤。


    織羽低低咳了兩聲,眼神躲閃間試圖說些什麽來化解尷尬:“他們追上來了。”


    “你是說,陸桑的人?”陳璿撇過腦袋,假意抬起手指繞開眼前的枯叢。


    他在這時看了看她,微紅的臉頰上褪去了帝女的傲氣,倒讓人生出不少好感:“我隻知道,他們是要殺死駙馬爺的人。”


    陳璿下意識的握了握拳頭。


    她與芙夌對著斑月之神所許的承諾,互相都沒有為對方兌現。雖然林林總總也都做了不少事,但走到如今這一步,絕不是她最初預想的。


    陳璿自小活在皇都,耳濡目染朝堂暗中的爭奪,俱繞不開皇權二字。哪怕在後宮,妃子都在為族氏皇子的前程拚盡全力。她身為公主衣食無憂,不過情場上的頻頻失意也未讓她逃開對皇權的渴望。


    加上幼時經曆連年戰亂,陳璿眼觀國戰,有著並不尋常的視野與氣概。她不親近慕容昭慶,暗中卻十分欣賞這名女將,自認為女子不輸男兒,男人能擔當的,女人也可以做到。


    因此皇座對於女子來說,未必是遙不可及。


    縱觀古往,與陳氏祖輩同掌天下的賀樓祭司還不都一樣是女子。


    隻是說到底,陳璿想的仍舊簡單了些。


    皇權若真能手到擒來,大淮建朝以前十數年的動亂便也不會有了。


    想到此,她兀自的癡癡一笑。當初以為勢在必得的權勢放到如今局麵一看,差的何止有十萬千裏。


    “駙馬爺的手下為何要殺他?”織羽見她良久不語,自己找了話題。


    他不知道的是,陳璿對今日的叛殺也還是一頭霧水,當然就不知從何答起,但她潛意識裏又不想不回答他,隻好挑了一個她很疑惑的問題來問:“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織羽揚了揚臉:“不是都告訴過你了?我等是王爺的人。”


    陳璿深深吸了口氣:“你的腦袋的是木頭做的?我當然知道你們是青玉的人……”


    “那你還問!”織羽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


    陳璿被他一語嗆住,片刻後反駁道:“可你們是什麽身份我卻不知道,再說上了島就沒見過你們,這時候突然冒出來當然會讓人好奇?你們到底是青玉留在島上打掃庭院的仆人,還是另有身份?”


    織羽的麵色微微一變,躲開她審視的目光偷偷瞥向了遠處。


    那撥循著血跡搜尋過來的人眼見線索忽然斷了,搜尋幾下便折身回去。


    兩人沒在多言,方才的對話就像是因為無趣才挑起的一般,無論是否得到答案都不重要。


    織羽帶著陳璿回到他們所居住的地方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然而她站到府邸外時,掩不住滿目的震驚。


    她四顧著:“這不是我們住的府邸嗎?你帶我回到這兒豈不是自尋死路來了,萬一被發現……”


    但令她更震驚的還在之後。


    話未說完,織羽便走到高聳的牆垣旁,抬手扭動了隱在牆上的凸紋。


    那奇異的紋樣突然間變換了方向,就在它正好自西向東扭轉一圈之後,牆跟下平坦的草地轟然現出一個足有十尺的巨大黑洞。石板打開的聲響還回響在那深不見底的未知之中,傳來聲聲如獅吼般的聲音,令人生畏。


    陳璿退了幾步,唯恐自己落入黑暗之中。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回過神來:“這……這是什麽?”


    “這是我們住的地方。”


    對於她的驚訝,織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坦然回答道。


    “你們……就住在這裏?”


    “對,我與師傅就住在你們腳下。”織羽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被涯的人發現,悠悠然道,“所以,你們這些日子在上頭搞什麽動靜,我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說話間,他已走向黑暗中延伸而來的石梯,抬指沿著兩旁的石壁極有韻律的敲擊。


    不出片刻,昏暗的視線裏便升起了一盞盞明燈,將裏頭照得亮如白晝。


    “進來。”織羽命令道。


    陳璿起先還有些猶豫,但想到涯也許就在附近,若被他發現下場興許還不如跟著這群人好,隨即就邁開步子朝織羽走了過去。待她整個人沒入洞口後,頭頂的石板重重合上,回聲震得她耳朵發疼。


    密室延伸作一條長長的甬道,看不到盡頭。


    也許是緊張,一路上陳璿都未說話。織羽也沉默了下去。


    走了許久四周仍舊是細長的密道,讓人覺得胸口發悶。就在陳璿快憋不住的時候,織羽終於將她領到了一處寬敞的石室中。放眼望去,室內除了必備的桌椅床榻外,一點裝飾也無,看過去滿眼黑沉。與上頭的府邸相比這實在是太過樸素。


    但對於此刻的陳璿來說,頭頂有投射而來的日光已足矣,她再無其他要求。


    她深深吸了口新鮮的空氣後才找了處椅子坐下,甫才指著頭頂的光亮問道:“這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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