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


    莫桐搖頭,捂著肩膀閉著眼睛。他還沒從疼痛中緩過勁兒來。莫桐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秦宇跳起來要打人,想都沒想就衝了過去。沒想到小身板兒還跳的挺高,直接就躥起來愣是用肩窩接了一拳。


    好在有老師正好經過,梁山喊了一聲,“老師來了,”


    才讓成功挑起邵乾怒火準備動手的兩個人各自散開了。秦宇見一拳把宿舍老八給搡到了地上,心裏有點沒底兒。莫桐嬌氣,眾所周知,莫桐家有權有錢又有勢,眾所周知,秦宇可是在學校門口見過有汽車送莫桐來上學,那車似乎是想把他送到宿舍樓的,被他給趕了回去。秦宇可沒打算招惹他,莫桐在他眼裏不過是個腦抽的小跟班兒,他的怨氣,隻衝著讓蘇薑月上心的邵乾。


    媽的一窮光蛋,竟然讓自己死活追不到的女生上心!


    梁山站在門口歎氣,“都是一宿舍的人,別因為這個動氣。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邵乾一手虛扶著莫桐的肩膀,臉色陰沉得可怕,“我沒動他的錢,就算那錢是從我櫃子裏掉出來的,我也不怕到派出所去!”


    “可別!到了那兒可就什麽都說不清了。”梁山搖搖頭,想勸說邵乾算了吧,道個歉認個錯就過了。轉念一想,讓邵乾道歉就是讓他承認偷錢,怎麽可能?這件事兒本身就有點糾結。本來梁山覺得上次他們偷看秦宇衝蘇薑月表白的事情被發現了他才來這麽一出,如果這樣,他就責無旁貸的要站在邵乾這邊。可看著秦宇直衝著邵乾一個人去,又覺得大概不是。這樣一來,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秦宇打擊報複,還是邵乾真的一時起了貪念。畢竟關係再好,也不能保證那個人就是絕對正直的。梁山煩躁地抓了把頭發,隻得開門走了。


    邵乾扶著蒼白著臉的莫桐坐下,原地轉了一圈,狠狠地一腳踢上秦宇的床位。鐵床發出巨大的聲響,嚇得莫桐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邵乾出了口長氣,坐在他身邊,想了下說:“要不去醫務室看看吧。”


    莫桐搖頭。


    邵乾抬手去拉莫桐的拉鏈,莫桐抖了一下,沒躲。正直春末,天氣已經回暖。莫桐剛出去打球,隻穿了一件運動服,裏麵一件長袖t恤。邵乾小心地把他的肩膀從t恤裏退出來的時候,在莫桐疼得抽氣的同時也跟著抽了口氣。


    小孩兒細皮嫩肉的,皮膚還是小時候般的光滑慈白,因此那團淤青在肩窩格外的顯眼。特別是鎖骨的地方,骨頭上迸出血絲,似乎皮膚將要破裂。邵乾氣得急喘了兩聲,咬牙罵了聲:“操!”


    “可疼了。”莫桐低著頭努力看自己的肩窩。唉呀,都青了,他的小肩膀啊。


    “你剛才不是說不疼?”


    “那是疼得太狠了,疼得都不覺得疼了。”


    “去讓醫生瞧瞧吧。”男生的力氣向來大,打在這小身板兒上實在是有點慎人。萬一有個好歹,也不好向莫桐爸媽交代。


    “不去,再讓打針?”


    “這種傷又不會打針。”


    邵乾雖然這麽說,還是沒堅持。初中的時候崴了腳,邵安在碗裏點上白酒,用手蘸著熱酒給他搓,搓兩次也就好了。崴腳的瘀傷和這傷應該差不多。邵乾找不到白酒,去找熱水,發現暖水瓶裏連點開水都沒有。無法,隻得把手搓熱了捂在莫桐肩窩,反複的暖了幾次沿著鎖骨的方向斜斜的搓。


    莫桐臉上有點熱,身上也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因為皮膚被反複摩擦的怪異而起了一層小小的雞皮粒子。莫桐腦袋有點暈,一會兒覺得自己在飄,一會兒覺得自己在自家車上疾速前行。等緩過來的時候疼勁兒也跟著上來,終於沒忍住“嗷”一聲抓住邵乾的胳膊。


    “疼疼疼!”


    “把淤血揉散了。”


    “嗷嗷嗷!”


    “你忍著點兒。”


    “啊啊啊!”


    “別叫了,就快好了。”


    “嗚嗚嗚,你手那麽大!你搓自己試試!”


    ……?這和大小有什麽關係?


    何東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從瞭望口看到的就是邵乾蹲在莫桐麵前,莫桐坐在床上,光著一側肩膀摟著邵乾趴在他肩頭的模樣。


    邵乾本來還心疼他這個應該沒挨過打受過傷的人忽然遭了這罪,被莫桐亂七八糟的叫聲一幹擾,再看他眼淚汪汪一副小孩子的模樣,又忍不住想笑。揉著他的腦袋問:“有那麽疼嗎?”


    “可疼了!”莫桐哈哧哈哧喘氣,眼角濕漉漉的,看來是不好過。


    這副樣子可太招人心疼了,就連邵乾這般不太和人玩鬧的人,也沒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臉頰肉。莫桐嘟囔:“今天得吃小排骨補補。”


    邵乾哈哈大笑。


    何東曠課了。


    開學初他曠課過幾次,後來班主任找到談話。雖然談話的過程班主任負責說,何東全程負責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談話起了微妙的化學作用,情況慢慢好轉,如今又舊病複發。


    何東搭車去了張啟樂的租房。周五,大提琴班等學生放學後才會開。張啟樂睡了一個長長懶覺,剛從床上爬起來把粥熬上。他本來不計劃吃飯的,但這幾天胃疼,想著晚上還有課,最終決定熬粥喝。


    張啟樂看到何東的時候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下午沒課?”


    何東沒說話。張啟樂也不在意,反正何東來他這裏基本就不怎麽出聲,有時候坐在一邊不動也不出聲,一坐就是半天張啟樂簡直要懷疑家裏是不是多了這麽一個人。有時候動倒是動,但不是翻他的樂器,就是把他這個人翻來覆去的幹。


    張啟樂不是很在意他的態度。床伴——隻躺在床上的時候才算是伴。下了床提上褲子裝作不認識,也都在情理當中。張啟樂知道這個圈子的無奈,也知道在這些無奈下多少人最終淪為為性而“愛”。他不也妥協了嗎?不然不會荒謬地半夜三更去公園尋伴兒。


    不過那之後他就後悔了。


    有時候人在懸崖被孤枝勾到衣角,一手自愛一手自賤。自愛了,就注定孤獨。自賤了,就有性有伴。可他無論如何不該丟了自愛,而選擇身體上的放縱。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怎麽敢奢望別人愛自己呢?


    何東算是個例外吧。張啟樂知道他是個生手,也許遇到自己的時候正是發現自己性向而恐慌的時候。張啟樂知道自己當初過得有多壓抑,便允許這個少年在自己這裏找一角避風港。張啟樂不是沒想過和這個少年有進一步的發展,不過也隻是想想而已。一來年齡差距,二來他付出過幾次,到最終都是笑話,便也不敢再隨便的一腔熱血勤揮灑。


    說白了,人這一輩子的感情就是一杯水,用著用著就慢慢變少。如今他守著自己的半杯,再不敢輕易送給別人。如果,感情這杯水能夠發酵,自動回複到滿杯就好了。


    張啟樂給他倒了杯水,自己轉身進去洗漱。出來的時候粥香已經飄了滿屋,張啟樂給自己盛了一碗坐在何東對麵低頭喝著,順便想一想晚上要教那兩個孩子什麽。


    “能幫我盛一碗嗎?”


    張啟樂意外地抬眼看向何東,愣了一下才起身去給他也盛了一碗。


    “你沒吃飯?”


    “沒吃。”


    何東慢慢喝粥,半天又開口問:“你喜歡過什麽人嗎?”


    這著實把張啟樂給驚了一下,他還沒見過何東說這麽多話,平且會對他的生活感興趣。


    “你不想說就別說。”


    “不是不想說。”張啟樂放下飯碗,“喜歡過我們班班長。暗戀他高中三年,大學三年。我們大學的時候學校離得很近,我經常各種理由去找他玩。大二的時候他和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女生談戀愛,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每天做夢都是怎麽把那個青春痘女生拉出來揍一頓!大三的時候,高中同學聚會,他敬酒的時候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這種變態都能考上大學。嗬,他都知道,白吃了我幾年的請(請客)。”


    張啟樂把胳膊架在膝蓋上,扭頭看著窗外靜默。何東也沒開口,知道他過一會兒從思緒裏走出來會說些什麽。果然,張啟樂很緩慢地轉過頭,笑了下說:“後來我才發現,我暗戀六年的人就是一坨屎。現在每次想起來都覺得惡心。”


    那個笑太讓人心酸了,看著它出現在嘴角,卻不及眼底就變成了迷茫。何東看了他片刻,“你後來又見過他沒有?”


    “沒有。我被家人趕出來,同學會我沒再去。聽說他被青春痘甩了,又找了一個人,現在都是有兒子的人了。”


    “你可不像那麽純情的人。”何東想到兩個人第一夜,嘴角忍不住掛了恥笑。


    張啟樂端起碗繼續喝粥,稀裏嘩啦的聲音,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做、愛做、愛……我是一邊做一邊找愛,希望能有找到的一天。”


    這天很奇妙的,兩個人沒有做。張啟樂吃過飯收拾了扛著大提琴出門,何東仰麵躺在床上發呆。張啟樂臨出門又拐出來說:“走的時候記得鎖門,我家裏幾件樂器還是很值錢的。”


    何東說:“今天不走了。”


    張啟樂靠在那扇門偏著頭愣了一會兒,這才緩慢地往外走。


    生活到處都充斥著無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奢望太多,那麽每有一件好事發生,都是驚喜。


    邵乾沒等秦宇說什麽,就先一步去找了劉銘洋。


    邵乾說:“今天下午我從櫃子裏拿衣服的時候,從裏麵掉出來一張一百塊的錢。錢不是我拿的,並且秦宇已經把錢拿走了。不管這件事能不能查清楚,我都需要表明一點——我邵乾,就是餓死,也不會碰別人的東西。”


    這話是當著劉銘洋辦公室幾個老師說的,邵乾沒有降低音量。他不怕,他怕的是自己莫名背了這黑鍋。這罪名他擔不起,好不容易來市裏讀高中,不能平白無辜的背著“小偷”的名頭回去,那樣邵安才是沒有活路了。家貧、沒有新房也就算了,還有一個“小偷”弟弟,他以後還怎麽在村子裏生活?


    “好了,我知道了。”劉銘洋點頭,“既然錢找回來了,你也好好上課,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學習。”


    “我會好好上課。但我必須申明,錢不是我拿的。我不反對報警處理。”


    “回去吧,我會處理。”


    邵乾腰背挺直地出了辦公室,聽見尚未關上門的辦公室裏有女老師說:“現在的孩子啊,都自我的很。還去報什麽警?進了警局有口都說不清了。”


    “可不是。更別說那錢是從他櫃子裏找出來的。”


    邵乾聽見劉銘洋說:“我們班邵同學家是農村的,學習很努力,錢應該不是他拿的。”


    “那可得好好查查了,冤枉了學生,一輩子都得留陰影。我讀書的時候被冤枉偷了同桌一本畫冊,到現在心裏想起當時的班主任就不舒服。”


    “唉,都才十七八,抓出來會毀了那個偷錢的學生。既然他還回來了,說明心裏也不好過。”辦公室的門被風吹上之前邵乾聽見劉銘洋說:“明天我在班上澄清一下。誰也不必背黑鍋,可也不能在那名學生迷途知返後毀了他。”


    還能奢求什麽?真把那個人抓出來又能怎麽樣?看著他被開除?還是自己和秦宇的仇就能解開了?


    邵乾歎氣,隻要澄清自己不是那個賊,便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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