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的。閔教授,我會和家裏人好好商量的。”中年婦女很認真地說。


    “你等會兒去到外科樓b座的6樓骨科四病區的護士站去預約,預約的時間一般是在5-7天,這段時間,你可以回去好好考慮考慮!”閔宏說著,還看了那個老娭毑一眼,歎了一口氣。


    人老了,為兒子奔波了一輩子,買了房子買了車,到最後自己沒有錢的話,給自己看個病都沒有太多的話語權。這就是個活生生的事實。


    “媽,我們先走吧,去病房裏預約,您這個吃藥已經沒用了。”中年婦女認真地解釋。


    “嗯,好!”


    ……


    陸成引進來的第三個人是個年輕小夥子,年紀在二十七八歲,戴著一個黑色眼眶的眼鏡。


    身材中等,看起來是斯斯文文的,應該是個坐辦公室的。


    不過他雙腳走路利索、雙手擺動正常。


    左手裏提著一個小的文件袋。


    陸成還往門外看了一眼,覺得是不是自己關門關快了,把真正的病人給擋在了門外。


    李紅星仍然客氣地問:“你好,你是哪裏不舒服啊?”


    年輕男子臉上迎著笑,回說:“醫生您好,是這樣的,看病的不是我,是我母親,她啊,在鄉下。就打電話喊我我來你們這裏買兩種藥,我跑了很多的藥房,都沒買到,還是托朋友打聽到了,說附二有。”


    說著他從文件袋了裏麵取出了一張類似於醫囑的單子。


    上麵赫然寫著:


    玻璃酸鈉注射液,關節腔內注射,一周一次。


    醋酸氫化可的鬆20mg,每天早晨一次,10mg每天傍晚一次。


    看到這兩種藥物,陸成的心就微微一愣。


    玻璃酸鈉是注射到關節腔內的潤滑劑,一般隻有骨性關節炎的病人,在骨性關節炎的特別早期,有緩解症狀的作用。但是長期使用,根本就一點用都沒有。


    而氫化可的鬆是糖皮質激素,少量的口服是可以有鎮痛的效果,但是長期服用的話,那後遺症大的完全難以想象。


    首先胃部損害,然後就是有全身免疫力的改變,再接著,還有糖皮質激素的各種並發症。水牛背,滿月臉,等等。


    陸成還沒說話,閔宏果然就問了:“你要這兩種藥物幹嘛?是你母親是一直在吃嗎?口服了多久了?”


    年輕男子的神色當即也是緊緊一僵,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態度好像還可以,按照常理來講,我到醫院來買藥,客客氣氣的,你還問我這麽多幹嘛?有錢你不賺?


    他勉強地笑了笑問:“醫生,這不影響吧。我今天不是看病來的,我隻是來開藥的。”


    “我在網上查過,這兩種藥都是可以治療關節炎的。而且我媽媽用了後,確實是腿腳也利索了很多。”


    “我還專門在知網查過文獻。”


    好嘛。


    現在的年輕人隨著學識的提升,簡單的百度已經駕馭不了他們了,已經不百度看病,直接知網看病了!


    陸成當時就摸了摸後腦勺。


    哥哥啊,你看了幾篇知網的文章就懂了,那我們這些學十年二十年的醫生都還沒覺得自己入門的人,平時都在幹嘛啊?


    天天搞得都是第二職業麽?


    不過這種情況陸成他並沒有這樣地應對經驗,隻是看著閔宏。李紅星也是把男子假惺惺地買的一個病曆本給蓋住了。


    “嗯,你說的沒錯。玻璃酸鈉在骨性關節炎的早期,的確是可以預防關節炎的進展的。”


    “氫化可的鬆,在早期的臨床上,也是使用過一段時間,不僅在知網上可以查到,在pubmed上麵都可以查得到。”


    “我問你,那你知不知道這種藥物的副作用?”閔宏回問。


    年輕男子再次皺了皺眉:“我知道,好像是什麽糖皮質激素,可以抗炎、抗過敏。”


    “醫生,您就別問這麽多了,這兩種藥都是我們縣醫院裏麵的專家給我母親開的,她也一直在用,難道那個專家還能害了她不成?”他還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


    “醫生,我是請假來的,就一個小時。我時間真的不多,如果不是在藥房裏實在買不到,我也不至於來你這裏麻煩你們。麻煩你們幫個忙,我拿了藥之後還要給我媽媽寄回去。”


    顯然這個青年也是個上班族,朝九晚五的,是挺不容易的。而且二醫院周末的門診號非常難掛到,一般的工作族都會提前守著周末的號自己或者帶人來看病。


    閔宏在診療卡上掃了一眼,然後把它推了回去。


    滿臉地歉意道:“抱歉,不好意思,我還是不能給你開這兩種藥。”


    “為什麽?”年輕男子聲音突然劇增幾分,開玩笑,我是請假來的,你這裏有藥不給我賣?你以為我沒脾氣是吧?你這是在侵權。


    似乎隨時處於發火的邊緣!


    閔宏也不怯場:“首先,我沒看到病人,沒有體查、沒有輔助檢查結果,隨便開藥是可以以犯法論處的。這是其一,我不想犯法。”


    “其二,你的這張處方上麵的藥物,都是處方藥物,以我的用藥經驗,現在的臨床上已經多年用不上這兩種藥物,除非有特殊的針對性的疾病,比如說骨性關節炎早期或者需要用藥的疾病。我現在沒有看這兩種藥物的用藥指征,我作為有處方權的醫生,我有權力拒絕開著兩種藥物。”


    “其三,作為醫生,雖然你不是病人本人,但我還是有義務告訴你,如果可以不用這兩種藥物,盡量不要再用,這對病人的傷害是非常大的,特別是長期使用,弊大於利。”


    年輕人立刻就火了:“這種藥物也不用,那種藥物也不開。”


    “那我帶我母親來看病的時候,你們醫生倒是用藥物把她治好啊?這些藥物不還是你們醫生給開的嗎?耍我啊!”


    “一來就說要手術。你有考慮過我母親她根本就沒有想要手術嗎?”


    “你到底開不開?”


    “作為醫生,你沒有資格拒絕為我開藥,否則我是可以去舉報你的。”


    說到這裏,火氣都起來了。不說找了全城,也找了至少二十多家藥房。他一邊說著,還要拿手機出來拍。


    閔宏仍然無懼,說:“你把你的手機先收起來。診室裏麵,是不允許錄音的。”


    接著閔宏也把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擺在桌子上:“如果你要錄音,那我們就一起錄一段!小陸,你先下去把保安給叫上來!”


    “我再次告訴你,這兩種藥物,我不會給你開,因為以我的用藥經驗,它們已經不太適用大多數關節炎的症狀。”


    “第二,我沒看到病人,我沒法開藥。”


    “第三,病人求醫買藥,是你的權利。但是作為醫生,首要的規定便是不傷害原則!”


    說完,閔宏自己也是關閉了錄音。


    不慌不忙地說:“接下來你還有什麽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就麻煩請您離開。”


    那年輕男子看著閔宏這麽做,不禁微微有些愣住了,他再次咬牙問了一句:“你確定你不給我開藥?”


    “不是我不開,而是我不能開。而且我建議你,如果你真是為了你母親好的話,盡量把她帶到我這裏來看一下,隻要是關節方麵的疾病,現在也沒有太多的不治之症。”閔宏確定地說。


    “如果你真的相信湘雅二醫院這塊招牌,相信我作為一個教授的專業能力的話。就信我一句話,把你母親帶來看看。”


    “我也相信你並不是沒有這個經濟實力,我給你幫個忙,不會浪費我現在給你費口舌的時間,而且我與你從不認識,為何就要針對你?隨便答應你的要求給你打發了,你我都自在。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


    “我能想自找麻煩?我能自找你現在的心裏在罵我的娘?”閔宏一臉真誠。


    年輕男子把單子抓著就走了,因為門口已經有保安在徘徊著了。隻是他離開診室後,還恨恨地看了閔宏幾眼。


    估計心裏也是非常鬱悶著。


    待到他離開後,閔宏才微微歎了一口氣:“唉,說他不孝順吧,也說不著,畢竟他也不是醫生。說他孝順吧,也?”


    “難說。”閔宏對著走進來的陸成和李紅星道。


    李紅星便道:“師父,你覺得假如他的外公外婆還在的話,他們會容忍現在的情況發生嗎?”


    “估計不會。”閔宏回。


    “嗯。我覺得也是。”陸成點了點頭。


    心裏暗道,我可要努力賺錢了啊,未必就是為了給自己的父母看病,隻是有了萬一的時候,可以讓自己的選擇更加從容。


    “知道我為什麽不給他開藥麽?”閔宏再問。


    陸成回道:“第一,病人不在,無法寫查體,沒有輔助檢查結果。沒有開具處方的依據。”


    “第二,氫化可得鬆是激素類藥物,對人的副作用太大了。除非特殊情況,並且有嚴格地使用指征,否則不能開具。否則,光是我們骨科,就有股骨頭壞死,外加免疫力下降等。”


    “相當於在透支病人的生命也不為過。”


    “講得難聽點,他是在孝順性地結束他母親在世的時間。”


    陸成回完後便問:“師父,平時,在門診這樣的人多嗎?”


    以前的人,學會了上網,便開始百度看病了。但是那隻是一個開端,現在國民的綜合素質都有提高,學曆和學識都有了長進,基本上的知識水平是上去了,但是隨著信息化時代越來越普及,現在知網看病的人都出現了,那要再過幾年,估計sci病人都會出現了吧。


    如果那些東西可以治病,世界上隻需要藥房的存在,就天下安然無事了!


    需要什麽診所,需要什麽醫院?


    其實不管是百度還是知網還是sci,都隻是一個工具,不是說工具就不行,而是要看使用工具的人去怎麽使用。


    也就不是說百度就完全不對。很多醫生在遇到了不熟悉的藥物的時候,也會稍微百度一下,弄清楚大概是什麽類型的藥。


    “還行,不多,一個月能夠遇到一兩個。”


    “遇到這種事情,不要慌,你就按照原則來。沒有看到病人,沒有足夠的病曆資料支撐,任何一種藥物都不要開!”


    “否則,你明天就可能會出現在報紙上。”


    “就剛剛那個人,做足了這麽充足的準備,叫著這麽情真意切,可未必一定是為自己家人開的。”


    “一般作為家人,我們把話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仍然無動於衷的,要麽就是對醫生有特殊的憎恨,要麽就是在找新聞。所以我才會主動地把自己的話錄音。”


    “你能保證他不是進來前,就開了錄音工具的,希望找刺激新聞的記者或者類似的自媒體?”


    “做醫生很簡單,做醫生也很難。其實真正的病人和家屬,還未必有那麽可怕!”


    “你覺得傷害了一個人,和傷害了一個圈子比,誰輕誰重?”


    做師父,教書育人。


    書可以慢慢讀,人要慢慢做,道理也要慢慢學。


    ……


    第四個病人是個年輕的女孩,看年紀才十六七歲,一臉花季,進來的時候還帶著笑容。


    她的同伴也是同齡的女孩,應該是同學。


    兩個人的關係很好,兩個人都穿著牛仔褲和白色襯衫,把細膩的胳膊和前臂漏在外麵,身材高挑,頗有幾分氣質,隻是稍顯青澀和稚嫩。


    她們兩個人進來的時候,還在不停的講話,應該是另外一個女孩不停地安慰著自己的同伴。


    “你哪裏不舒服?”李紅星格式化一樣地問。


    “我的膝蓋最近很疼。就這幾天,痛得更加厲害了。”女孩的眉頭微微起了褶皺。


    “你有受過傷嗎?最近做了什麽?你是幹什麽的?”李紅星繼續追問。


    陸成心裏也是有了指向性,可能是半月板損傷,應該有外傷病史。


    “就是前段時間練功的時候,突然一下疼起來的,現在更加痛了。我是跳舞的,最近在集訓。還有兩個月就要去藝校了。”女孩說完,突然很緊張地問:“醫生,我這個嚴不嚴重啊?”


    “我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今年的十一月份就要考試,會不會影響我考試?”


    練功就是練習,是舞蹈或者唱歌內的行話。而每年的藝考基本上都集中在十一月份,如果這個時候受了傷,要恢複好幾個月,對藝考時候的影響不是一般大。


    若是還要做個手術的話,那麽十二年,甚至十二年以上的努力,都會付之一炬。


    閔宏沒有回話,僅僅兩句話,他又不是神醫,怎麽可能確定女孩是什麽診斷,隻有一個指向性的診斷。


    “小成,你去做個體查,主要檢查半月板和前叉。”李紅星寫著病曆,喊。


    “躺在床上,腳朝門。”陸成一邊吩咐,一邊再把簾子拉上,緊接著對著她同伴喊:“你也一起進來,就站在她的頭側。”


    閔宏聽到這些,多看了陸成一眼。


    不錯,人文關懷已經注意上了。否則這年輕的小女孩讓陸成單獨檢查,她萬一神經質說陸成非禮,就陸成一個人就說不清楚了。有另外的同伴在,就算兩個人一起吃飽了撐的來冤枉陸成,隻要陸成不是個神經病,估計別人也不會信。


    一番檢查後。


    陸成回報說:“內側麥氏征(+),內側膝關節壓痛。側方應力試驗(-),前後抽屜試驗(-)。可能需要做一個核磁和右膝關節正側位。”


    體格檢查隻是一個指示,確診還需要輔助檢查,也就是x線和核磁。


    x線主要是看骨頭和關節間隙,排除有骨折或是撕脫性骨折、骨贅等。


    練舞蹈的人未必就沒有骨折,也可能有那種應力性骨折。


    核磁確定是否有軟組織損傷,損傷的具體位置和分度。


    “好,你開一個吧。”閔宏吩咐。


    可閔宏和陸成的話才完,女孩就立刻哭了起來……


    “你先別哭啊。我都還什麽都沒說,你哭什麽?”這時候閔宏的眉頭緊皺起來。


    在單獨的診室裏,一個小姑娘無緣無故哭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閔宏和陸成把她怎麽了,好在她的同學也在!


    她同伴略微在她耳旁低語安慰了幾句後,也是緊張兮兮地問道:“醫生,我同學她的腳嚴不嚴重?”


    “她從五歲就學跳舞,跳了十二年多,基本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來跳舞了。”


    “而且明年我們一起要去參加藝考。如果。”


    說到這,那個女孩也沒說下去。


    女孩的同情心也很重,眼圈說著說著就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後麵的訓練會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密集,如果她也出現了萬一的話。


    陸成聽完這兩個女孩子的擔心,突然他想起了閔宏在他剛入科室的時候,林輝曾經就給說過的一句話。


    運動醫學之所以興起!


    是因為運動是人類的第二生命,而且人類的大部分意義,都是在於運動!


    甚至是生命的延續,都是運動。雖然大部分的運動都隻享受了過程,除去了結果……


    樓歪了。


    突然,陸成對這句話的體會,深了好多好多。


    骨科的病,大多都不立刻致死,但其實,卻能更多地影響人的一輩子。


    行走坐臥。


    天生就能行,但哪一種,都又不是父母再次給與的。


    哪一個受到了影響,可能都比死還要難受……


    “好了。”


    閔宏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而且還變得有些凶起來:“別哭了。”


    “你們到底是要抱著哭一會兒,還是聽我說?”


    “要是哭就能夠看病的話,你們直接回去算了。”


    聽到閔宏的‘惡言’。


    哭著的女孩的哭聲也是戛然而止,趕緊有些怕怕地看向閔宏這個‘惡魔’醫生。


    好凶啊!


    比我們的老師都凶多了。


    連問的話都不說了。


    閔宏這才道:“我們現在隻是根據你的體征,做出了初步的診斷,又不是說你不能跳舞了,你哭什麽?”


    “哭又解決不了問題。”


    “既然咱們現在已經受傷了,那麽不管怎麽樣,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隻能先明確診斷,再一起想辦法才是道理。”


    “你們哭一下就好了,那還要我們醫生幹什麽?”


    就診的女孩擦了擦眼睛,咬著牙語氣弱弱地問:“醫生,那我該怎麽辦?”


    “首先做檢查。明確診斷,接著再根據診斷,我才能再給你方案。”


    “你目前的情況,可能隻是半月板的輕微損傷,並不一定會到運動不了的地步。”


    “你先去約個核磁,然後休息到做核磁之後來我這裏複診。到時候我們才能一起再想辦法。”


    女孩又緊張地問:“那核磁今天能做嗎?”


    “在我們醫院肯定是做不了的。不過我可以把檢查開給你,你可以選擇交錢去約,也可以去其他的三甲醫院問一問,可不可以盡快做。”


    “做完了,把片子取了就來病房找我看。”


    “現在時間還早,起碼不是在你要考試的前麵一個月受的傷,你還有很久的時間做準備,我這裏十月份的時候每天都能夠看到三四個和你一樣的女孩子,她們怎麽辦,還不要死要活的啊……”


    “小姑娘,都還來得及。”


    ……


    終於,在閔宏軟硬兼施之下,把女孩送走了,雖然還有些憂心忡忡,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運動損傷,更多地發生在年輕人身上。


    陸成也聽說過不少,因為打籃球、跳舞、健身而把半月板或是前交叉韌帶弄受傷了之後,就再也無法接觸到這些運動的人。還有一些人在做了手術之後,還是忍不住對運動的熱愛,然後再次進宮,甚至是三進宮,最終無奈放棄了自己的夢想的人。


    還是身體為本啊!


    “下一個。”閔宏並沒有再問陸成問題,而是捂住額頭叫下一個病人。


    每個病人,自然都有自己的無奈。要是沒有無奈,誰會來醫院?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定的情緒。可是這麽多雜七雜八情緒全部都堆積到醫生身上,就要醫生來理解。如果不能理解,那就是沒有醫德。


    但是工作繁忙,工作做不完,病人看不完的時候,就不能急,不能有情緒,因為你這是在和病人做生意,病人是你的衣食父母。閔宏教授每天五十個號,每個號的掛號費是二十五塊錢,然後閔宏教授總共能拿到六七百左右。


    所以就得要求閔宏教授把每個進來的,有情緒的人都當‘父母’!


    二十五塊錢就要買一次當‘爸爸’的機會嗬,真tm奢侈……


    閔宏已經心若鐵石,並沒有被前麵的病人影響到心情。而是繼續喊了下一個病人。


    下一個病人,也是個年輕人,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陪著他來的是個女孩,看起來是情侶或是夫妻。


    不過他們並不是初診,而是來看檢查結果的。


    在這種大型醫院,這很常見,因為病人太多太多,所以檢查一天根本排不到隊。而每個教授基本上每個星期就隻坐門診一次,那麽做完檢查後就隻能看其他教授的門診複診了。


    這也沒辦法,還是醫療資源不夠!


    或者說,病人實在太多,醫生即便加班加點,也總看不完!


    累死都看不完。


    閔宏道:“小陸,你先把片子掛起來。然後先看一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來什麽問題。”


    “這是病曆,上麵有病人的體查和陽性指征。”


    閔宏明顯就是想鍛煉一下陸成,這個病人是複診,正好在陸成沒有得到明確的診斷指向之前,考校一下陸成的閱片能力。


    陸成接過家屬手裏的片子袋子,然後一一整理正反並且掛在了閱片器上。


    陸成把病曆打開,稍微掃了一眼病曆。


    挑選出陽性體征和陰性體征後,把目光看向了核磁上。


    心裏進行總結。


    “病人有外傷病史,打籃球受傷。”


    “目前有膝關節疼痛,x線無骨贅,無骨折線。關節間隙正常,髕股關節間隙正常,無高位和低位髕骨。所以考慮軟組織損傷。”


    “目前病人沒有什麽特殊的陽性體征,因此。”


    陸成再把目光看向核磁的t2相。


    入門的閱片醫生看水腫信號,到了一定水平的醫生,則是直接從片子上看解剖。


    而且,核磁的閱片技巧,陸成也是熟稔於心。


    首先看前後交叉韌帶,再看內外側副韌帶。


    連續性可,雖然有水腫,但並沒有斷,休息即可。


    再看半月板。


    半月板也有損傷。但隻是i度的損傷,並沒有明顯的破裂線,除非症狀特別嚴重,否則不需要手術幹預。


    半月板的損傷在核磁上表現有3度,一度損傷就是一個點或者一條白線,並不破裂到半月板的頂部或者底部,二度損傷則是破裂了一個邊,屬於半層撕裂。三度損傷則是全層的撕裂。


    看門診的時候,需要的知識儲備可比在病房裏麵高很多很多。


    陸成的治療方案,也是出來了。


    他和閔宏回報:“師父,半月板損傷,看損傷信號是i度,而且病人自己的體征也不是特別明顯。”


    “嗯。”


    “那你看看這個要怎麽處理。”閔宏直接把這種簡單的病例甩給了陸成道。


    陸成思考了一圈,問:“你走路的時候,有過突然卡壓的感覺嗎?”


    “沒有。”女人幫著回答道。


    然後突然打了一下身邊的男子,打情罵俏一樣地道:“我才和你結婚四天,你就把腳傷到了,我還以為我這就要開始服侍你了。”


    “叫你能的。”


    男人一聽不需要手術,也是長呼一口氣道:“還不是你喜歡我打球我才去打的。現在說這些。”


    然後趕緊回道:“沒有,就是五天前打球後,突然覺得走路有點疼,而且一直疼,沒怎麽見好。”


    沒有卡壓病史,就更加確定半月板損傷的程度並不特別嚴重了。


    如果半月板卡壓的症狀格外嚴重的話,那麽就會卷起來,卡壓在股骨與脛骨之間,就像是鞋底和腳底之間存在著卷起來的東西,發生卡壓,磨損鞋底和腳底。


    陸成於是道:“你現在是屬於損傷的急性期,此刻最適合你的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是休息。盡量避免劇烈活動和長距離的行走。”


    “先休息半個月吧。”


    “不過你若是行走的時候痛得實在很厲害,可以輔助用點藥,這些藥物我寫上病曆本上,你到時候在藥房裏麵就能買到。”


    “你看你是現在就把藥物給開了還是後麵自己去買。”


    坐診,在骨科,很多時候都不是一堆藥物就能夠解決問題的,而是需要更加專業的理念。


    像這個病人這種情況,可用藥可不用藥,但用藥也就是非甾體藥物的對症處理。


    “這還能我自己選?”


    男人覺得稀奇:“那我說不想吃藥,你就不開了?”


    “嗯,你說不要,我們就不開。回去好好休息,千萬不要再打球,也不要長走和跑步。如果實在覺得閑得沒事的話,就在家裏多抬抬腿吧。”


    “一天抬個五百多次,一次維持十秒鍾。或者一次性抬雙腿離開床麵5分鍾以上,每天堅持。你以後打球受傷的幾率就會小很多。”陸成道。


    這些都是陸成在坎貝爾上看到的關於功能鍛煉的指導。


    “這麽簡單?”女人有些不信,朝著閔宏看,在她的理解裏,陸成好像要更加厲害一些。


    閔宏知道自己要說話了:“簡單?”


    “第一個還簡單,第二個,維持抬腿五分鍾,簡不簡單你回去試試就知道了。”


    “剛剛這個陸醫生說的,也就是我想說的,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後要注意鍛煉肌肉力量,這樣可以很好地保護關節內的半月板和韌帶。”


    閔宏這麽說了,那女人和男人才千恩萬謝地走了。


    臉上洋溢著笑,走到門口還互相拍了一下,然後同時回頭笑著說:“謝謝林醫生,謝謝陸醫生。”


    出了門,還聽到細碎的聲音傳進來:“一點藥都不用吃,還真是不常見。”


    “那是人家有底氣。走吧,我還不想吃藥了。”


    “這回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


    “你剛剛說得服侍?醫生說我不適合劇烈運動誒。”


    “晚上再說呀……”


    看起來這小兩口打情罵俏,把狗糧撒在就診室的門口。


    但如果半月板損傷真地到達了需要手術的時候,氣氛又肯定是另外一幅模樣。


    陸成雖沒有親眼看過,但耳裏卻多多少少聽到很多因病致離異的例子。


    人有生老病死,生老死無可奈何。


    唯一可以有可能扭轉的就是病,也就是在這時候,更容易看出來百態。


    同樣是半月板損傷,但是來的時機和程度不一樣,帶給每個人的傷害程度,卻也不一樣。


    ……


    繼續看門診。


    多是一些常見病。


    膝關節股骨關節炎排名第一,第二是運動損傷。


    最常見的以膝關節和肩關節損傷居多,再少一些的則是網球肘類的慢性損傷。


    陸成也是從門診,把書本上的知識一一得以驗證。


    比如,半月板損傷大多與愛好打籃球、健身、跳舞、跳遠等運動相關的誘因居多。


    肩關節肩袖損傷,則是以明確地外傷為主。


    凍結肩,又叫五十肩,集中發病在五十歲左右。也沒有什麽原因。


    而且凍結肩大部分人又伴隨著肩峰撞擊綜合征。


    偶爾還會來一些網球肘的病人,這些病人的職業就很有特點了。


    打網球、廚師、泥水匠,這些用肘關節比較多的人,更容易得網球肘。


    還有意外扭傷所致的踝關節損傷,踝關節腫脹……


    這些病雖然常見,但若是隻是待在病房,看到的都是需要做手術的病人,對這種疾病的把握,就遠遠達不到係統化。


    症狀有輕有重,輕重的治療方式不一樣。


    有的隻需要單純的康複鍛煉,有些則需要藥物輔助鍛煉。


    有的隻要忍一忍就過去了,還有的人,則是需要手術幹預。


    更有的人,一般的手術,也根本解決不了……


    類似的疾病,從誘因到程度分辨以及相應的處理,仿若是一海的水灌入到陸成這個海綿裏,塞得他脹脹的,滿滿的。


    很累,也很充實。


    在大量的知識突然湧入到頭腦裏的時候,就會覺得微微有些頭脹,陸成也自然不意外。


    當然,陸成也能清楚自己為何會頭脹。


    所有的知識在接受的時候,大腦都會不停地運作,產生各種突觸進行傳播,最終輸入到記憶中樞,再以突觸的方式形成短時記憶。


    反複鞏固,就會形成長時記憶甚至永久記憶,等到知識再現時,會變得越來越快。


    當然,即便是記住了所有的知識,也是需要十分敏銳的信息處理能力,才能快速地進行反應……


    這又是另外一個範疇了。


    ……


    “師父,還剩最後兩個病人了。”再送走一個病人,陸成把桌上排隊的病曆本拍了拍。


    看了看時間,才五點都不到,今天估計可以下個早班。


    閔宏也是扭了扭脖子,坐了這麽久,著實有些累。


    喀嚓喀嚓,椎骨關節因為久時間不改變位置突然發生轉動,發生清脆響聲。


    “紅星,你不是還有事情嘛,你先走吧,這裏我和小陸兩個人就搞得贏了。”閔宏對李紅星講。


    因為有兩個人的幫忙,而且陸成的體格檢查基礎非常強,基本都不用閔宏和李紅星進行二次的更正,才又節省了很多很多的時間。


    李紅星聞言,看了看桌子上僅有的病曆本,說:“好的,師父。那我今天就先走了啊。”


    “小陸,辛苦一下。”


    閔宏喝了一口水,然後對陸成道:“你去叫下一個病人吧。”


    “好的。”


    陸成拿著病曆本在門口喊:“蘇xx在嗎?你們可以進來了。”


    “在,在的!”


    陸成喊後,就有一對夫妻趕緊站起來,在他們身旁,是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小姑娘,滿臉洋著笑意地對陸成甜甜一笑,緊跟在了自己父母的後麵,怯生生的。


    “醫生,我們還要多久才到啊?”另外一個病人的家屬開始問了。


    “再過一會兒就到你們了,她們看完了就看你們,等會兒你看到人出來了就直接進來,我就不用喊了啊。”陸成回說。


    “好的好的。”那人也在笑。


    他們約的時間是17:25。能夠提前二十分鍾也是好事,因為他們一直看著,陸成和閔宏幾乎沒有一刻空閑,也不是故意把他們拖到了11:55。


    一家三口進了門,反倒是那個女兒主動地拍了拍她母親的肩膀說:“沒事的,媽媽。就到我們了,給醫生看過後就好了。”


    “嗯!”她母親點了點頭,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但臉上的憂鬱之色絲毫未減。


    看到女孩進來,閔宏就主動問了:“你們誰是病人啊?有哪裏不舒服?”


    男人一身正裝,主動地讓女兒坐下,回道:“醫生,是我女兒,她就是前兩個月突然覺得大腿前麵有點痛,然後又覺得害怕,就不敢給我們說。”


    “前幾天摸到了一個小坨坨,這才敢和我們講。”


    從這個話,再結合病人母親的表情,陸成頓時聞到了一絲不太妙的氣息。


    閔宏的眉頭微微一凝。


    女孩兒今天特意地換了一個超短褲,估計是為了方便指認地方,她就指著大概是膝關節和髖關節的中點處道:“醫生,就是這裏。”


    “有點硬硬的,有時候走路還有點痛。”


    閔宏隻是看了一眼,就用中指和食指的指腹順著女孩指的位置,探了一下。


    然後突然抬頭道:“小成,你過來也做個體查。”


    女孩兒也沒有不好意思,隻是臉色微微有些紅。


    好在位置也不是很尷尬,陸成也就順手把自己的指腹往上麵一探。


    質硬,基底部很深,無法活動。


    邊緣不清。


    範圍大概有1cm*2cm。


    腫物的體查,就是查質地邊緣基底部等。


    陸成收回了手。


    雖然體格檢查對於腫塊沒有任何的診斷作用,但是腫塊的範圍、邊界和活動度,卻是會預示很多東西。


    陸成收回了手,而閔宏生怕他說漏了嘴,趕緊就說:“小陸,你先開個股骨的正側位片。”


    “嗯,好的。”


    “你們等會兒照完片子後,就直接上來,不要在影像科等啊。你們照完之後,我這裏就可以直接看到了。”閔宏對病人的父母說。


    “好的好的,謝謝教授,謝謝教授。”她的父母立刻道謝起來。


    陸成則是臉色略帶著憂鬱的看著這個滿臉笑容的清秀小女孩,心裏暗自祈禱著。


    可惜醫生不是神,祈禱也是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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