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剛剛我聽說有人來向小姐提親了,”


    祝英台百無聊賴的握著一卷閑書臥在床上,一聽見銀心的通報,喜不自勝,將手裏的書一丟,叫道,“一定是梁兄來了,銀心,快快為我梳妝,不能被梁兄看見我這麽邋遢的樣子,”


    銀心將祝英台喜得手足無措,便將她摁在梳妝桌前坐下,笑靨如花,“我家小姐啊,就算不著一色也如清水芙蓉,等銀心給你梳個妝,保準迷得梁公子暈頭轉向!”


    祝英台對著銅鏡伺弄著鬢發,聞言嗔道:“就你嘴貧!”隻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時至今日,祝英台還記得那一天她的歡喜與失落。


    那些歡喜與失落,在今天看來,還不如一頓飽餐。


    祝英台晃了晃神,揮動木杵搗衣。篤篤篤、篤篤篤,還蓋不過身邊的婦人絮絮叨叨的聲音:“梁家娘子,你這個脾性可要不得,上回得罪了王公子,這回得罪了李員外,要不是梁相公為人謙和、與人為善,你們這日子恐怕過不太平呐!”


    篤篤篤、篤篤篤,祝英台使了更大的力氣,搗得水花四濺。婦人也隨著搗衣聲放開了自己的嗓門,“哎,梁家娘子,你可仔細聽著呀,別不當一回事兒。我們都是些平頭老百姓,當真惹不起那些達官貴人,你要是想過過好日子,一定要收斂一下你的脾氣。”


    她哪裏不想過好日子?任是誰都和她過不去,她怎麽能過上好日子?


    祝英台心裏十分焦躁,她咬了咬嘴唇,卻道:“張嬸兒,多謝你的提點。”


    這麽多年過去,從祝九小姐變成平凡農婦,她倒也學會了口不對心。


    那一天,她精心裝扮自己,歡天喜地的跑到大廳見客,滿以為是梁山伯來提親了,坐在那大廳裏悠悠喝茶的卻是婁敬文。


    “怎麽會是你?!”祝英台在書院裏就看不慣婁敬文的做派,不假顏色道:“你來做什麽?我們祝家不歡迎你!”


    婁敬文卻不動怒,慢騰騰的反問祝英台:“怎麽不能是我?我為什麽不能來?”


    祝英台正要罵他厚臉皮,卻被沉著臉的祝公遠喝止。隻聽婁敬文說道:“祝老爺,九小姐,看這堆滿大廳的聘禮,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意圖——我是來向九小姐提親的。”


    祝英台真是不得不恨自己:為什麽在尼山書院不用個假名假身份?為什麽在尼山書院要和婁敬文對著幹?為什麽被婁敬文不小心知道她愛慕梁山伯?如果不是婁敬文意圖報複故意向她提親,又從中作梗汙蔑她的梁兄,或許她能說服父母和梁兄在一起,而不是像現在,被趕出家門還蒙受刻意的打壓,過著一貧如洗的苦日子!


    祝英台把手裏的衣裳一甩,掀到另一麵繼續杵著。她今日連連幾次想起往事,心裏不由得一陣火燒,忽然聽見張嬸兒叫道:“哎哎!梁家娘子,你怎麽把梁相公的衣服杵水裏去了!”


    祝英台回神一看,可不是,她正洗著的那件衣服已經在小溪流裏飄得老遠了。


    “還不快去撈!”張嬸兒催促一句,她腦袋一懵就跳下小溪,順著流水往下遊趕去。


    初春的水沒有一絲暖意,祝英台跳進水裏就覺得渾身冰涼,她在水裏一沉一浮,呼吸有些吃力,卻不忘使勁伸手去夠那件衣服——那件衣服是梁山伯最體麵的衣服,梁山伯一直很愛惜,穿了兩年也隻打過一個補丁,她怎麽也不能讓它隨水衝走!


    祝英台的手指勾住了衣襟,她心裏一喜,忽聽見岸上有人叫道:“啊!文才兄你快看,河裏漂著一具女屍!”那道聲音,陌生又熟悉。直到祝英台被馬文才的手下撈上岸,和祝威對麵而坐的時候,她才猶猶豫豫的叫了一聲:“八哥。”


    這一聲“八哥”,叫的是愧疚,也是感激,又或許還有複雜的怨憤與哀愁。


    祝英台在拒絕婁敬文的求婚得罪太原大族之後,曾遭受祝父軟禁。當時,已經躍升為大將軍的陸秉章出手幫她,她自甘放棄榮華富貴與父母斷絕關係,才順利和梁山伯結成夫妻。後來,據陸秉章所言,是祝威通知他來解難的。在她百般阻隔祝威和馬文才在一起,對祝威的消瘦視若不見之後,祝威還能想辦法幫她,她怎麽能不愧疚?怎麽能不感激?


    但是,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蓋著濕冷的被子輾轉難眠的夜裏,她也不是沒有懷著最大的惡意去猜測祝威的用心——或許,正如祝威所說,他早料到了她和梁兄會有這樣的劫難,幫忙另一種意味上是奚落!或許,他早就知道她和梁兄在一起要付出很多的代價,他在等著她後悔,等著看她笑話!或許…還有很多或許,特別是在她暌違四年和祝威和馬文才見麵的時候,看著麵前風采依舊的兩人,再對比憔悴的自己,她的心裏真是極端的不平衡!


    但是,祝英台清楚知道,她不能有一絲示弱。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算走得鮮血淋漓,她也不會將傷口展露。於是她綻放了一朵笑花,寒暄道:“幾年不見,你們過得怎麽樣?”


    這樣的話,終究顯得太疏離。祝威也隻是幹巴巴的回了一句:“還好。”


    什麽還好?香車寶馬、錦衣玉食,不過是“還好”,那麽她過的算是什麽日子?!


    祝威大概看出了祝英台神色的僵硬,他試圖挑起別的話題:“你怎麽會一身狼狽落在水裏,要不要到我們的馬車上換件衣服?雖然都是男裝。”


    “……”祝英台垂著頭不言語,氣氛凝滯。


    祝威隻得摸摸鼻子,又問:“你現在和梁山伯住在哪裏,要我們送你回家麽?”


    那樣破磚爛瓦砌成的房子,祝英台不想被祝威看見,她拒絕道:“不必麻煩,我家就在附近,我走回去就行了。”說著,祝英台抓起梁山伯的衣衫,毫不遲疑的往自家的方向跑去,生怕祝威會追上去,繼續踐踏她僅剩的一點自尊。


    祝英台趕回家裏,梁山伯正放學回來。


    “山伯,去幫我取一下溪邊的衣簍吧。”


    “英台,你今天又沒做飯。”


    兩人麵對麵站著,隻有這樣的話可說。


    祝英台垂眸,“我這就去做飯。”


    梁山伯便道:“那我去取衣簍。”


    生活中盡是這些瑣碎的事,枯燥乏味,而又不得不麵對。


    等到梁山伯回來,祝英台已經做好飯菜。


    兩盤看不見一點油花的青菜,兩碗盛得半滿的米飯,就是兩人半天的夥食。


    梁山伯扒了幾口飯,說:“今天有一個學生報了我的學堂,用兩個雞蛋做束脩,我放在廚房了。”


    祝英台說,“恩,我看見了,明天做個蛋湯你多吃一些。”


    有情飲水飽,但是貧寒夫妻的生活,似乎在消磨著他們彼此的感情。


    哪怕是一貫不服輸的祝英台和一直很堅韌的梁山伯,麵對祝家莊和太原婁家的兩重打壓,走不通經商和做官的路,也隻能甘於平凡。而這樣的平凡,早已改變兩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


    話分兩頭,祝威在祝英台狼狽離開的時候沒有提步去追,他知道祝英台的個性:暗中的接濟祝英台會接受,但是明麵上的同情隻會被視為羞辱。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隻有喃喃自語:“就算沒有了馬文才,梁祝的結局也隻能是這樣麽?”


    馬文才挑眉,“這與我何幹?”


    “怎麽無關?”祝威嘿嘿一笑,搖頭晃腦的推算道:“祝英台是我妹妹,我是你的男人,也就是說祝英台是你男人的妹妹。梁山伯是我妹夫,也就是你男人的妹夫。不算這一段關係,我們也是同窗,怎麽和他們沒關係了?”


    馬文才捏捏他的耳朵:“勞煩你再重複一遍,到底誰是誰的男人。”


    馬文才明明眼帶笑意,祝威卻看的一陣哆嗦,忙道:“祝英台是梁山伯的男人!”


    馬文才搖搖頭,“你說錯了。”


    祝威趕緊改口:“梁山伯是祝英台的男人!”


    馬文才又搖搖頭:“我問的不是這個。”


    祝威內流滿麵:“你、你是我男人,行了吧!”


    “這次說對了,”馬文才湊上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這是獎勵。”


    祝威不樂意:“這個獎勵我不喜歡!”


    “那就換一個獎勵,我們下一個遊曆的地方交由你來決定。”


    祝威聞言,更不高興,像個點著了的炮仗一跳而起:“你還說!上次也說讓我來定,結果你又誘導我說西南風景秀麗,我還傻乎乎的跟著你的意見走!”


    馬文才問:“跟著我走,你不高興麽?”


    祝威還在嘰嘰咕咕,聞言語噎,嘟囔道:“那也不是。”


    馬文才鬆鬆的抱住他,“好威兒,四處遊曆不是你的期望麽,好不容易擺脫了將軍的職位,我們為什麽要把時間浪費在去哪裏的問題上?不論去哪裏,隻要你在,就是精彩。”


    祝威被馬文才的一個擁抱軟化,他抓住馬文才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隻要你在,就是精彩…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完,發個文發了半個小時,再也不想寫什麽完結感言了。


    謝謝大家的支持,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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