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祝威坐上馬車,和馬文才一起離開祝家莊,他還沒能回過味來——不是說先禮後兵麽,硝煙滿布了都,怎麽就突然歇火了,


    祝威不小心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這個時候,他正枕著馬文才的膝蓋不肯起來,馬文才的手輕輕在他發間梳過,玩味道,“你這是鼓動我返回祝家莊大打一場,”


    “當然不是,”祝威騰地坐起來,他的一絡頭發還纏在馬文才的手指間,一時促不及防扯到了,疼得他齜牙咧嘴。


    馬文才歎息的用指腹摁弄他發麻發痛的頭皮,“莽撞。”


    祝威委屈得不行:“明明是文才兄欺負我嘴笨,歪曲事實在先!而且,”他眼珠子一轉,補充道:“再莽撞也是文才兄最愛的祝威!”


    馬文才的手頓住了,眼角一絲笑紋漾動,“說得沒錯。”


    “但是!”祝威突然想起一茬兒,臉上笑意一收,大聲控訴道:“你私下說我莽撞都算了,怎麽可以當著我爹的麵說我是一個‘好吃懶做,一無是處的紈絝公子’?!就算我知道一般砍價都是從貶低商品價值開始,而且你確實成功讓我爹認了你這個女婿,可是我有意見!有意見你懂不懂!”


    等等——


    他怎麽會說出這種槽點滿滿的話?!


    祝威表麵上隻是沉默,心裏的小人隻差沒抓破臉皮。他沉默了很久,也等不到馬文才的回應,終於憋不住的問了一句:“文才兄,你怎麽不說話?”


    馬文才沉吟片刻,“我還在考慮,我應該告訴你‘你已經說了我想說的話’,還是告訴你‘你的話不知所雲,我無從回應’。想必,你不會喜歡聽見後者。”


    祝威黑了臉,不樂意的哼唧:“你已經說了,說都說了!”


    馬文才扳過他的臉,眼中笑意點點:“恩,這次已經說出來了。但是,如果有下一次,你可以阻止我說出口。像這樣,”馬文才擒住祝威的肩膀,唇舌交纏,輾轉繾綣。


    祝威被吻得暈頭轉向,他無意識的回應著馬文才的吻,手指在馬文才的膝蓋上左摸右摸,終於抓住了馬文才的手,十指緊扣……


    這份幸福來得太輕易——祝威本以為,在馬文才說出“先禮後兵”的時候,祝公遠會召喚一群護院來打一架。難以置信的是,祝公遠聽見馬文才有動手的意思,就乖乖把兒子雙手奉上了。他這個兒子對於祝公遠來說也太廉價了吧?而且,這麽簡單就讓文才兄得到了他,文才兄會不夠珍惜的!


    在馬文才得知祝威的胡思亂想時,他實在忍不住想撬開祝威的腦瓜子,看看他到底成天在想些什麽。偏偏祝威還不知道馬文才的心情,他扒拉著馬文才,一個勁的追問:“文才兄文才兄,你說我爹怎麽那麽輕易就鬆口了?他是不是還有後招,我們該怎麽預防?”


    馬文才從馬車的隔層裏取出一碟糕點,暫時堵住了祝威的嘴。不過一刻,祝威一手抹掉嘴角的糕粉碎末,又開始嘰嘰咕咕:“還有還有,如果我爹是真的放過了我們,你會不會因為我們兩個經曆的磨難不夠多,就不夠珍惜我,不給我無限提供水晶肴蹄和桂花糕了?!”


    祝威顯然被自己的設想嚇住了,他瞪著一雙大眼睛,一錯不錯的望著馬文才。在與馬文才分離的幾個月,他差不多是與床榻、苦藥為伴,整個人清減不少,這時候看起來不再是初見的珠圓玉潤,瘦巴巴的倒像隻小老鼠,十分可憐的模樣。


    “胡思亂想,”馬文才在祝威的腦袋上拍了一下,祝威趕忙捂頭,隻聽馬文才分析道:“你爹之所以在聽到我說‘先禮後兵’的時候選擇成全我們,是因為他不可能一輩子為你保駕護航,而我,能護你一生……”


    祝威摸了摸下巴,握拳:“以後有誰敢說文才兄不會說情話,我就跟誰急!”


    “不是情話。”馬文才可以料想,他那麽寥寥數語,祝威肯定不會明白。所以,他選擇徐徐道來——


    “先秦漢代,狎昵孌童僅為君王貴族的特殊癖好。至於本朝,此風漸盛,行於士大夫乃至商賈民眾,且多有歌詠之詞,不以為鄙。然而,男風終究不是正道,男寵也不過是低賤的玩物,男人之間的感情更是做不得真。你爹一直阻攔我們,不光是擔心我們惹人詬議,不為天理所容,令你祝家蒙羞。也不乏是擔心,怕我不過是玩弄於你,而你,這麽呆,定然一無所覺,付出全副真心。”


    馬文才所言,一絲不差:祝公遠從馬太守那裏知道祝威和馬文才攪合在一起的時候,並不相信事實像馬太守說的那樣,是他的八兒子勾引了太守公子。他趕往尼山書院當麵垂問,孰料祝威不僅承認自己對馬文才的喜歡,甚至不以為恥、甘為人下。這才激起他的怒火,有了之後的種種。


    上虞祝家莊。


    一場婚典演變成為鬧劇,不久之前還熱熱鬧鬧的祝家莊,又恢複了它的冷清。朱門前的大紅喜字已經揭下,回廊走道上的紅綢也拆了下來,布置一新的禮堂、新房也都恢複昨日的模樣。隻有祝公遠一身迎合喜事的暗紅色長衫,見證著之前發生過什麽。


    祝公遠站在大廳裏,任仆人婢女們來來回回的收拾物什,他一動不動,負手而立,不知道目光投在何處。滕氏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望向紅牆綠瓦外的藍天,低聲道,“老爺,威兒他……”


    祝公遠阻止了滕氏將說未說的話,他冷冷的宣布:“祝家八公子於成婚當日暴斃,往後,他不再是我上虞祝家的人,隻是祝威。”但是,假有一日,馬文才背棄誓言,他也不介意重新接納祝威,以義子的身份。總歸,不會再遭受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的百般忌憚了吧?


    馬車顛簸搖晃,漸漸遠離了上虞縣……


    這是一段新的旅途的展開,祝威卻仍在糾結一個老問題。一隻香酥脆嫩的燒雞將他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但是他在咀嚼的過程中,還不忘和馬文才抱怨:“文才兄,那麽好說話可真不像我爹!他怎麽不知道設下九九八十一難來考驗一下你,讓你知道千辛萬苦得到我的艱辛,不敢對我有一絲疏忽……”


    馬文才不以為意:“假使你爹真的要設下八十一難來考驗我,我便不要你了。”


    祝威一聽這話,將手裏烤雞一丟,一個猛虎落地,撲騰到馬文才懷裏,揪著他的衣領就嚷嚷:“那不行!你不要我,我也黏上你了!”


    馬文才聞言淡淡一笑,將祝威攬進懷裏,悉心的護著他不在晃動的馬車裏磕著碰著,“既然如此,你為這個擔驚受怕什麽?總歸你是粘著我了,我們分不開。”


    “我們分不開。”


    祝威喜歡馬文才這樣說,但是他眼睛一鼓,又抓住了另外一個重點:“等等——怎麽變成我粘著你了!明明是你更粘我!是你更粘我才對!”


    馬文才不置可否:“那我問你,你我之中,是誰先表明情意?”


    祝威梗起脖子,“是我先表白又怎麽樣!反正你更愛我就對了!”


    “這個沒錯,”馬文才坦白的承認。在“愛與不愛”,“誰更愛”這些無聊的問題上,他一向不與祝威爭辯。他隻是一吻封唇,霸道的宣言:“所以,你得學著更愛我一點。”


    這個,應該可以辦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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