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祝公遠沒有再來過,他找來的大夫則天天報道。


    祝威本來還沾沾自喜他的苦肉計施展得十分成功,但是他很快笑不出來了。


    用繩命博可憐可以有,


    用繩命來喝藥——


    不能有,


    又灌下一碗苦藥,祝威的臉爛成了苦瓜,他巴巴著望向給他端來湯藥的李大夫,殷勤道,“李大夫,我什麽時候能好,”


    李大夫是個麵孔俊秀的青年人,年紀輕輕能得到祝老爺的賞識,可見醫術不凡。他正在收拾藥箱,聞言挑眉:“該好的時候就好了。”


    一聽這話,祝威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捏著被角,又緊張的追問道:“該好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李大夫手上的收拾沒停,“背上的淤青剛剛退去,腹部的傷口還未痊愈,接連負傷,發熱半月不能清醒。這才將養幾天,你問我什麽時候能好?”


    祝威聽得皺眉:“可是我不痛不難過了啊!我不要吃藥!不要吃清淡!你倒是明明白白告訴我啊,我什麽時候才能重新過上吃肉的日子?!”


    李大夫背上藥箱,默默朝他看來,卻有一道聲音先於李大夫傳入他的耳朵:“你不用為難李大夫,在你沒有把馬文才從你的心裏剔除之前,你的病都不算痊愈!”


    是祝英台,她換回了女裝,娉娉婷婷的站在門邊。


    這是祝威回家以後,祝英台第一次來探望他。但是,這注定是一次不愉快的會麵。因為祝英台的第一句話,已經將祝威的怒火挑起。


    祝威一雙圓眼瞪向祝英台,現在的他,不再是那個縱容妹妹的傻子祝哥哥,而是站在祝英台的對立麵捍衛自己感情的祝威:“我喜歡文才兄,這不是病!”


    祝威大聲的說出自己的感情,他不以此為恥,祝英台卻是臉色丕變——她不想讓他們祝家在外人麵前丟臉,隻能勉強維持大家之風,僵著臉對李大夫說道:“李大夫事忙,既然已經看過了診,接下來就不勞煩你了。”


    祝英台送客之意明顯,李大夫也不拖延,他利落的挎上藥箱,淡淡笑道:“祝小姐與祝公子兄妹情深,在下不便打擾,便告辭了。”


    祝英台怎麽聽都覺得李大夫的話裏有嘲諷的意味,她看著李大夫的背影,臉色瞬息萬變,卻在李大夫走出門後,將矛頭對向祝威:“哥,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說。”


    祝威堵她:“我覺得你可以不說。”


    祝英台哽了一下,還是決定要勸解自己無可救藥的哥哥,“哥,我想說……”


    祝威再次打斷她:“我想你別說。”


    祝英台惱了:“你就不能聽我說麽,我是你妹妹,我不會害你!”


    “聽你說?”祝威的聲音揚了揚,他雙手一拍,爽快道:“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端一盤豬蹄上來,我就勉為其難聽你說。”


    祝英台聞言,更是火大:“哥!現在不是你開玩笑的時候,我是真心為你著想,你心裏還惦記著豬蹄,拜托你找找重點!”


    “我倒是覺得,你更應該找找重點!”祝威終於正眼看向祝英台,他的眼睛裏沒有往日的迷糊,隻有尖銳的冷意:“現在躺在床上的是你的哥哥!你在趕走李大夫之前,沒有想過問問我的傷勢,在這之後,也隻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數落我。這就是你的為我著想?我擔當不起!”


    祝英台急著辯解,祝威的話卻像彈丸一樣往她的心口砸,一顆一顆,都不含糊:“我之所以叫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送豬蹄過來,是因為我知道,我不會想下一次再看見你來‘探病’!”


    祝英台真的沒有想過祝威會有這樣的口齒伶俐,她嘴巴一張一合,半天才擠出幾個字,“哥哥……是我考慮不周,可是,你看你現在不是生龍活虎麽?我是真的為你著想,你和馬文才真的沒可能在一起的!”


    祝威聞言,不怒反笑:“我把這幾個字回敬給你——”


    “你和梁山伯,更不可能在一起!”


    祝英台簡直難以置信!她一直溫馴而善良的哥哥,受到馬文才的蠱惑,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甚至連對妹妹的終生幸福,也吝惜祝福,反之是惡毒的詛咒!


    即使是一向自詡內心強大的祝英台,也不禁泫然欲泣,她大聲指責道:“八哥!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和馬文才的感情是悖德的,是天理不容的!我和梁兄不一樣!梁兄他……”


    祝威的嘴角勾起涼涼的笑意,“你和梁山伯怎麽不一樣?你的梁兄不過是會稽的一個窮小子。你拚命阻攔我和文才兄,是因為我們的同性相戀不為世人所容。那麽你呢?你和梁山伯,也會因為門第之見不能相守!”


    說出這樣的話,祝威的心裏是真的暢快了,祝英台的臉色卻變得慘白,她搖頭道:“你不必說出這樣的話來嚇唬我!爹娘那麽開明,一定會知道梁兄的好,怎麽會為了區區門第身份而阻攔我們……”


    祝威隻是看著她,沒有以往笑眯眯的樣子,他問:“你信麽?”


    說出這樣的話,你自己信麽?


    祝英台根本無法肯定自己和梁山伯的未來,她被祝威的話語激起強烈的恐慌,偏偏又佯裝鎮靜,篤定道,“信!當然信!我和梁兄一定能夠破除阻撓,攜手今生!”


    祝威笑了,笑著搖頭:“這個不能有呀,真的不能有。”他看著祝英台的眼睛瞪大,嘴角的笑容便深了幾許,“我相信文才兄,是因為文才兄有能力有行動力,可以為我們走到一起鋪一條路。但是你和梁山伯——”


    祝英台緊緊的盯著祝威,祝威嘴唇翕動,吐出的是最殘忍的話語:“你的梁兄,他可以為你而死。但是他沒有那個能耐,沒有能耐反抗祝家莊的財勢,沒有能耐反抗爹為你安排的未來丈夫的權勢。所以,他能為了你而做出的反抗,也隻是‘死’。”


    祝威說著,輕輕的嗬了一聲,帶著無盡的嘲諷。


    聽見祝威把馬文才和梁山伯比在一起,祝英台反而冷靜了下來。她垂下眼簾,眼前一片陰影遮去了她的表情,良久,她徐徐說道:“你這一番話說得真好,終究,不過是空話!”


    祝英台抬眸,眼裏的惡意暴露無遺:“你的文才兄能力超凡,怎麽從爹給你定下婚事到現在,他一點行動也沒有?”


    祝威對上祝英台的眼睛,毫不閃躲:“行動隻要一會兒,但是籌備要很久。我知道文才兄在為我們的將來籌備著,而你的梁兄,他是不是還在書院裏念他的《中庸》《大學》?”


    祝英台“哈”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你的文才兄算什麽?沒有馬太守的支持,他根本無法在上流世族立足!”


    祝威也學著她“哈”一聲,道:“你又覺得你的梁兄算什麽?他從頭到尾就沒有進入過所謂的上流世族!”


    “你!”祝英台氣得伸手直指祝威。


    祝威懶得理她,他縮縮又縮縮,把自己卷進被子,“我困了,慢走不送。”


    祝英台更是氣急:“你真是——”


    祝威打斷她,“我真是困了,慢走不送。”


    “啪”一聲,門被砸上。


    祝威窩在被子裏齜牙咧嘴——艾瑪!扯到傷口了!


    幹掉一個祝英台,第二天,祝公遠推開他的房門。


    祝公遠臉色沉重道:“威兒,這一回我們祝家莊的興亡都擔在你的肩膀上了!”


    祝威嚴肅的回望他,“爹,我的肩膀還很柔弱稚嫩,擔不下一個祝家莊。”


    懷柔政策失敗,祝公遠一張信紙丟給祝威,不耐煩道:“你自己看!”


    祝威雙手在空中撲了幾次,才把信紙抓住,他比祝公遠更不耐煩:“爹,拜托你下次把它揉成紙團!”


    祝公遠氣不順了。


    祝威把信展開,刷刷看了過去。


    信是馬太守寫的,內容很簡單:天冷了,你兒子還不娶妻,我就讓你家破個產吧。


    怎麽這麽愛管別人家事,手伸得比路飛還長!


    祝威嘟囔一句,將信遞給祝公遠:“看完了。”


    祝公遠將信接了過去,收入懷裏,“所以呢?”他期待祝威的表示。


    “所以,”祝威看向祝公遠,“所以你不是秉著一顆熱愛馬太守的心,把他寫的信捂在胸口了麽?”


    祝公遠卡了一口氣,上不去又下不來,不由惱道:“你別給我裝糊塗!”


    祝威靜了片刻,一手捂住腦袋,一手按住胸口,哀哀的叫了起來:“哎喲哎喲,我傷還沒好,痛死了,這可怎麽拜堂!”


    祝公遠看著祝威作秀,良久,他冷笑道:“這個無妨,有人代勞。”


    祝威眼睛卡巴一下:“拜堂都可以代勞,入洞房能代勞麽?”


    回答他的是祝公遠重重關上的門。


    於是,玉水上虞祝家莊的八公子即將成婚的消息在全城瘋傳開來。與此同時,一行兵馬正趕赴上虞縣,勢要將風雨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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