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梅若依被傅君悅搖醒了,看到自己睡在傅君悅床上,她嚇了一跳,急得一下子跳下床。傅君悅隻笑著搖頭,知勸也無益,並不言語開解。


    梅若依僵了半晌,想想睡也睡過了,也便丟開,走到外間,掃禾和照壁兩人已在外麵候著,吩咐送了洗漱物品進來,服侍傅君悅盥漱梳理畢,要拿外袍給傅君悅穿時,傅君悅微一擺手,壓低聲音道:“這病還得再裝幾日,在房中養著,不穿那些也罷。你回自己房間梳洗了,把衣物收拾了過來,隔壁左側第三間房,我已讓掃禾照壁清掃了,你自己再整理整理,以後就到那邊去睡。”


    就到那邊去睡!梅若依一呆,是以後還會再補了人進來,不用她值夜?還是青霜和綠翹還會回來?梅若依不敢細問,想著自是不可能自己一人服侍傅君悅的,她以前在家時,隨侍四個大丫鬟,還有四個小丫環做粗活,傅家隻是尋常大戶,少爺隻有兩個大丫鬟兩個小廝,服侍的人已經很少了。


    梅若依也沒有什麽可收拾的,離家時穿的衣服早穿得破爛不能再穿了扔了,唯一一樣出身的留念就是那方繡著梅花的手帕了,那是她娘畫的圖樣,她親手繡的。梅若依把那方帕子收進懷中,把傅府分配給她的三套衣物包起,又拿起床角的另一個布包,裏麵是傅君悅送她的那套棉衣服,早破爛得看不清本來麵目了,進傅府後有了條件,她把棉衣棉褲洗得幹幹淨淨收了起來,眼下她看了看,到底不舍得扔了,把布包係上,就這樣,這套破爛不堪的棉衣褲跟著她搬了家。


    用過早膳後,傅孔氏又過來看望兒子,這次隻在朗月軒門外站著,使了雲霞進來喊梅若依到門口問話,梅若依還是昨晚那樣的回話,雲霞又瞧了瞧她的手背,出了門跟孔氏低低說了幾句,孔氏離開不久,管家傅開的媳婦領著四個小丫頭,給梅若依送來了一等丫鬟的份例衣裳飾物等物品。


    “梅若依,好好侍候大少爺,這是太太吩咐給你送來的,太太說了,侍候的好,另有賞賜。”


    “謝太太恩典,謝傅大娘。”梅若依忙磕頭謝恩。傅開家的也不進院門,吆喝了掃禾照壁兩個過來幫著梅若依拿物品,帶了小丫頭急急走了。


    大丫鬟的份例衣裳春夏秋冬從裏到外襪子鞋子一應俱全,各有四套。料子雖不是頂好的府綢緞錦,卻也是難得的綾羅。梅若依先是一喜,後來又想起早先在家裏那穿戴不完的各色衣物,又暗暗垂淚。


    梅若依狠狠地擦掉淚水,用冷水撲了撲臉,暗自告誡自己,把出身都忘了罷,娘已經死了,那個爹爹從沒見過麵,自己即使找到爹,又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隻怕反而逃不了那兩個奸人的殘害。


    送來的物品還有皂子夷子胭脂水粉,臉盆浴桶。梅若依把東西分置好,忙跑到外麵打水,早先在繡房,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她剛才一路觀察,知道院子裏還有水井,條件好了,向來愛潔淨的她忙先將自己洗刷一番。


    一身水蔥綠的裙裝,梳了兩個小髻,別兩朵秀雅的絹花,笨拙地抹了抹妝粉,點了胭脂,梅若依照了照鏡子,感到很滿意,在傅君悅身邊,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美貌,甚至潛意識裏還有個想法,要更好看些,讓傅君悅更喜歡她。


    這麽長時間過去,第一次穿新衣裳戴花兒,梅若依有些不習慣,她扭扭捏捏挨挨拖拖進了傅君悅房間,傅君悅正斜倚在窗前看書,見了她,眼光落在她身上,眼裏閃過讚賞,隨後看到她的臉,卻撲哧一聲,先是淺笑,然後是大笑,最後是控製不住的笑得流淚彎腰。


    “大少爺……”梅若依也不知是哪裏不對勁兒,又羞又氣,小臉憋得通紅。


    “過來。”傅君悅笑了半晌住了笑,朝梅若依招手,拿起一麵鏡子湊到她跟前。


    女鬼!梅若依看著鏡子裏那張臉嚇得手一鬆,鏡子從手裏脫落。傅君悅早有準備,一伸手接住鏡子。


    “怎麽會這樣,我在房間裏明明看著很好看的。”梅若依快哭起來了。


    “你那邊房間暗,隻有屋頂的一個小天窗,看不清,去,把臉洗幹淨,拿了脂粉過來,我給你抹。”傅君悅笑著安慰她。


    梅若依洗了臉回來,傅君悅呆了呆,喃喃道:“其實不擦也罷,這樣就很好看。”


    梅若依聽他這麽說,臉頰泛紅,頓足叫道:“大少爺你自己剛才說要幫我抹的,你說話不算數。”


    “好,算數算數,我替你抹。“傅君悅無可奈何道,略帶寵愛地看著梅若依泛著紅暈的小臉。


    傅君悅的手長的分外好看,骨節勻稱,卻又分毫不纖弱,幹淨修-長,手掌寬大而溫軟,當他的手捧著梅若依的臉研究脂粉在那上麵怎麽調弄時,梅若依覺得當真是舒服極了,她愜意地半眯著臉,唇角微微上翹,嬌態十足地等著傅君悅替她抹脂粉。


    傅君悅略愣了愣神,忙調弄了脂粉,在那張素顏上溫柔地點掃,指尖輕輕地推抹開……


    “看看,滿意嗎?”也不過眨眼間,傅君悅推了推梅若依,讓她照鏡子。


    “這麽快?”梅若依遲疑著拿過鏡子,一照之下,不覺大喜過望,鏡子裏那張臉淡雅宜人,風致天然,可不比平時更好看?


    “大少爺,以後你天天幫依依抹,可以嗎?”梅若依放下鏡子,拽著傅君悅的袖子搖動撒嬌。


    傅君悅微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鼻子,帶著憾意道:“青霜和綠翹回來後,咱們就不得這樣隨意了。”


    青霜和綠翹還要回來?梅若依心頭一沉,她裝作不經意道:“大少爺你這次得病,她們如此形惡,太太還能給她們回來嗎?”


    “形惡?”傅君悅一愣,失笑道:“你聽了什麽謠傳?”


    “聽說她們嫌大少爺得惡疾,怕過了病氣,不敢再侍候大少爺了。”梅若依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


    “怎麽可能?這都傳成什麽事,青霜老子娘去了,回家奔喪了。綠翹是因為醫館大夫說清風山中有一樣靈草,可治我的病,前去找尋了。”


    梅若依覺得一顆心沉到沒法落地的地方,她強自控製著,假意嗔笑道:“這麽說,大少爺詐病,她兩個也是清楚的。”


    “青霜不知道,她家去後,我尋了這個機會詐病,綠翹是知道的,連去清風山尋藥,也是我跟醫館大夫事先通過聲氣的,要不,你以為,這麽簡單的伎倆,能瞞過大夫麽?”


    梅若依讚同地點頭,心中明白了,那時聽采薇說青霜和綠翹不肯侍候傅君悅,怕過了病氣,她就覺得奇怪,且不說她倆從小兒服侍傅君悅的情分,單就這為仆嫌主的行為,就夠傅孔氏將她們打殺了。


    明兒個綠翹尋了靈草回來,也就是傅君悅病愈之時,在傅君悅這裏,她為了助他幫著他圓謊,在孔氏那裏,她一個弱質女子舍身進山冒險尋藥草……從此以後,綠翹在傅君悅身邊的地位,隻怕無人能撼動了。


    傅君悅讓醫館大夫說尋藥草之人需得心誠,還需得要與得病之人親近的,為的是能調走綠翹,使自己身邊無人照顧。


    梅若依壓住心頭酸楚,強笑道:“等綠翹姐姐回來了,依依得多謝她呢!”


    傅君悅笑著擺手,說道:“我詐病是為了讓娘調你過來,她是不知道的,她想調的是她妹妹凝碧,我也拿不準娘會不會調你過來,畢竟你太小了,曉楠找娘說了無數次要把你調去他身邊,娘總是不肯鬆口,前幾日你受傷那晚,他還跟娘賭氣不吃飯呢,後來娘嚇他,不吃飯就把你送走,他才服軟了。我知直接去求娘不頂用,隻能冒險一試。”


    梅若依心頭酸氣略散,想起柳大娘的手段,實是不願與綠翹共事的,隻是去不了傅曉楠那裏,這府裏,待她好的,也隻有傅君悅了。


    她想起一事,又不安起來,忙問傅君悅:“大少爺,二少爺那邊隻有兩人,你這邊三人,這於理不合吧?我會不會在青霜姐姐和綠翹姐姐回來後又被調走?”


    “無妨,我自有打算,我這些日子學醫,需一個藥童熬藥打下手,以後你隨我上學堂,像童子一般跟著我,日常起居,還是青霜她們兩個服侍我。”


    不服侍日常起居,就不用值夜了?梅若依微微有些失望,她想念昨晚那個溫暖的睡得香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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