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崇明對侯青倬和自家師父之間的暗潮洶湧全然不覺,他這麽淡定,於是田玲瓏隻好眾人皆醉我獨醒地一個人默默慌著。


    侯青倬放出了那黑黢黢的小蟲,幾人跟著出了竹樓,田玲瓏跟在司徒崇明身邊,忍了忍,又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欲言又止地提醒道:“墨淵和侯公子…………”


    司徒崇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視線轉向前麵並肩而走的兩人,這才若有所思、後知後覺地怔了怔。


    先前沒有發現,被田玲瓏這麽一提醒他才意識到,說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可自從見到他師父,侯青倬似乎就隻顧著同師父說話,卻連一眼都沒朝他這裏看過?


    意識到這一點,司徒崇明沉默片刻細思極恐,立刻上前幾步,試著跟侯青倬沒話找話地搭訕道:“你那蟲子…………”


    在船上時,司徒崇明可是親眼見過他將粉末灑在周世良身上的——


    侯青倬生怕司徒崇明在無意中將這件事捅出來,讓墨淵看出些許端倪,因此隻好裝作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的樣子,自顧自地對墨淵說道:“溫姑娘失蹤之後或許會受傷,以我之見,最好再帶上一個大夫同行。不知墨前輩覺得如何?”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說個話居然還被侯青倬打斷了,司徒崇明被雷劈了一般呆呆立在原地,還沒緩過來,就聽墨淵施施然道:“你說的倒是沒錯。既然如此,那就讓崇明跑一趟,去找個大夫來吧。”


    司徒崇明:…………


    明明田夫人對水樓才更為熟悉,師父卻偏偏叫他去請大夫。不光侯青倬懶得理會他,居然連師父也都開始嫌棄他了麽?


    侯青倬和墨淵忙著勾心鬥角,沒有一個人發現司徒崇明沒有跟上來,而是一個人沉默地留在了原地。


    “…………”


    男神於是默默地轉身,風蕭蕭兮易水寒地走了,神色特別的落寞,背影特別的蕭瑟。


    不過雖然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司徒崇明還是沒忘記去找大夫。他問清了路,順著湖岸一路向南,沿途一如既往地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這種小打擊,現在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司徒崇明熟練地強迫自己忽略了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目不斜視地朝前徑自走著。然而他不去找事,事情卻來找他,司徒崇明看著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擋在自己身前,不由蹙起眉頭,冷冷道:“何事?”


    “司徒少俠!”


    董博一經獲救,便開始在水樓各處轉悠,隻盼著能跟司徒男神偶遇那麽一次。如今夢想成真,侯青倬那遭瘟的龜孫子又不在附近,他立時喜滋滋地湊過來,紅著一張臉,開口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得搓著手一邊傻笑,一邊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沒什麽事,嘿嘿嘿嘿嘿嘿嘿,您、您有事嗎,我、我能幫忙啊!“


    司徒崇明:…………


    他似乎有了一點印象,這不就是當初寧可放棄逃生的機會,也不願意跟他同坐一條船的那個人嗎?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司徒崇明立刻警惕起來,語氣愈發冰冷:“請讓開。”


    啊啊啊啊司徒少俠對他說話了!!!!


    董博喜出望外,一時之間幸福得快要昏過去,壓根沒聽清司徒崇明說了什麽,立刻便亦步亦趨、同手同腳地跟在後麵,一腔純潔無比的少年情懷簡直要化成粉紅色的泡泡冒出來。


    司徒崇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又掃了他一眼,原本隻想叫他知難而退,誰知這麽一看,還真叫他看出了一些隱藏的問題來。


    ——董博左臂動作有些僵硬,似乎是受過傷的。


    目光一凝,司徒崇明猛地停下腳步,定定地看向董博。


    董博此時腦子裏一團漿糊,半點危機感也沒有,哪裏能猜得到司徒崇明已經開始懷疑他就是那晚的刺客。


    司徒崇明正待逼問,就在這時,陰影裏忽然衝出了一個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往他身上重重的一撞,便利落地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這些孩子們這樣做多半是為了偷錢,司徒崇明原本能夠抓住他,電光火石之間卻忽然感到自己腰間多了什麽白色的東西,略一恍惚,猝不及防之下便叫那小乞丐就此掙脫逃了開去。


    事情發生得突然,董博還沉浸在跟男神近距離接觸的幸福當中,仍是那副木愣愣的樣子。司徒崇明躑躅片刻,便避開他的視線,悄悄將小乞丐塞給他的東西拿出來飛快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張薄薄的小紙片,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小心xxx。


    小心二字,後麵跟著的似乎是個名字,隻是不知為何被水糊了,根本看不分明。


    紙片左下角還有個暗紅色的拇指印——


    司徒崇明猛地收緊右手,紙片登時化作齏粉飄散在了空中。


    這張字條,是溫寧親筆寫的!


    指印上的血跡還算新鮮,溫寧恐怕就在附近。她既然沒事,為何不就此現身,反而遮遮掩掩地送來這樣一張紙條?


    小心……小心誰?他身邊最為可疑的…………


    司徒崇明頓了頓,視線重新轉向董博,開口直接問道:“你為何跟著我?”


    董博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臉色驀地通紅,忽然後退一步,蚊子似扭扭捏捏地小聲答非所問道:“我、我姓董,叫董博,家住關外。十八寨寨主董、董廣傑是我爹…………能、能否,能否請您同我一道吃頓便飯?”


    話一出口,董博自己就後悔起來。


    司徒男神高不可攀,豈是他這樣的普通人能夠肖想的?別說一塊吃飯了,就是如現在這樣一起散步,那也是對司徒男神的褻瀆啊!


    請他吃飯,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隻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司徒崇明心思電轉,開口道:“好。”


    “我知道您不會答應的,不過能見您一麵,我也已經滿足…………”董博苦笑著說到一半,話音猛地一頓,目瞪口呆道:“誒……啥?”


    完全不知道司徒崇明就要被半路殺出的中二少年勾搭走了,侯青倬這會兒正跟墨淵一起尋找溫寧的下落。


    他們之間氣氛詭異極了,田玲瓏堅持不住,隨便找了個借口便溜回了自己的房間。侯青倬跟墨淵倒也不在意,兩人劍拔弩張、笑裏藏刀地走了一路,生命不息,試探不止,各自倒是都有一種遇著了同類的微妙感覺。


    侯青倬摩挲著手中的竹筒,不緊不慢地開口:“不知找到溫姑娘時,她是死是活?”


    墨淵不為所動地回答道:“這恐怕要看天意。”


    “何必要看天意。”侯青倬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意味深長道:“這答案,我以為墨前輩算無遺策,想必是知道的。”


    “不用猜了。”


    墨淵也不氣惱,隻是停下腳步,指了指那從半空中落下、沒入草叢中的蟲子,好整以暇地開口說道:“隻要青倬你去親自去看上一眼,那自然便什麽都知道了。”


    侯青倬半眯起眼睛,上前幾步撥開半人高的雜草,便看到了一具屍體直挺挺地躺在那裏,正是之前翻下船逃跑的周世良。他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因為死得十分幹脆利落,臉上沒有太多扭曲痛苦的表情,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湛藍的天空,仿佛仍不相信對麵的人竟會對他下此狠手。


    “是在極近的距離下一劍封喉,殺人的是他的熟人。”


    墨淵悲天憫人地歎了口氣,表情中帶出一些恰到好處的疑惑來,語氣卻是淡淡的沒有半點波動:“不過此人似乎不是小寧?”


    侯青倬半跪下來,仔細檢查周管家的屍體,聞言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大概是追蹤術出了些問題,不過好歹還是逮到了一條大魚。此人名叫周世良,原本是田夫人的親信,卻同幕後黑手勾結在了一起,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大概是沒了利用價值,便被對方給殺人滅口了。”


    “周世良…………”


    墨淵沉吟片刻,隨即波瀾不驚地說道:“雖是條大魚,可惜卻已經死了,而死人不會說話。”


    “那倒也未必。”侯青倬站起身來,手中捏了一塊青色的破布,笑眯眯地在墨淵眼前晃了晃,施施然道:“你說這塊布,是周世良在臨死之前,從什麽人身上扯下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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