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雖然如此,但鐵骨舫的事情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朝陽破開紫藍色的夜幕緩緩升起,丈高的大火吞噬著龐然大物般的樓船。船尾高高上翹,上麵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被掩藏在茫茫火光之中,一點點地化為了焦炭。火藥助燃,火勢因而趁風越燒越旺,映出半天的紅光。


    天災*全趕齊全了,田玲瓏卻像是壓不垮似的。她就這麽靜靜地看了鐵骨舫總舵最後一眼,脊背挺得筆直。風中帶著廢墟被大火燒透的焦灼氣息,將她滿頭烏發吹得在空中翩飛翻卷。喑啞的嗓音響起,她笑了一笑,轉頭對司徒崇明和侯青倬說道:“走吧,我們去最近的水樓。”


    太湖之上都是鐵骨舫的勢力範圍,樓船出事,很快就會引起各個關卡的注意。隻要沒死在爆炸以及其隨後引發的混亂之中,其實大多數人都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司徒崇明他們現在隻有一條船,即便想要救更多的人也是有心無力,現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將田玲瓏送到安全的地方,借此穩住鐵骨舫上下浮動的人心。


    侯青倬自然不置可否。司徒崇明頓了頓,卻是忽然開口問道:“你見過溫寧嗎?”


    麵上雖不曾顯露,但他一直心心念念地記掛著溫寧。若是小師妹真的出了什麽事,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田玲瓏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隨即掃了眾人一眼,歎了口氣回答道:“我先前神思恍惚,倒是沒注意到司徒少俠的師妹竟然不在船上。她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滿心滿眼全是些情情愛愛的事情,我還不屑於對她動手。我也可以保證,那時孟川夏光顧著對付我,也不曾對溫姑娘出手,畢竟這對他來說也實在沒什麽好處。”


    司徒崇明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信你。”


    “司徒兄不必如此憂心。”


    視線往他緊鎖的眉頭一掃,侯青倬溫聲說道:“溫姑娘為人機警,想來不會有事。”


    司徒崇明瞥了他一眼,頓時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不由地有些後悔。


    侯青倬傾慕他小師妹已久,小師妹失蹤,此時最為心焦的其實不是他,而是侯青倬才對!侯青倬那句話看似在寬慰他,其實何嚐不是在安慰自己?


    想到這裏,司徒崇明目光深深地望著侯青倬,一字一句地向他保證道:“即便賠上這條命,我也一定會找到溫寧。”


    ……


    …………舍命也要找到她,溫寧對你就這麽重要麽?


    侯青倬默默地與司徒崇明對視了一會,冷漠臉道:“……哦。”


    司徒崇明:?


    “我們到了。”侯青倬移開視線,淡淡道:“田夫人,來接我們的似乎不是鐵骨舫的人?”


    司徒崇明從茫然狀態中回過神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些意外地說道:“那是劍閣的人。”


    來的果然是劍閣的外門弟子,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衝著司徒崇明一拱手,恭恭敬敬道:“司徒少爺,閣主正在岸上等您。”


    田玲瓏抿唇看著他,忍不住插話道:“劍閣閣主墨淵,他怎麽會在這裏?”


    那人臉上帶著點笑容,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田夫人的話,閣主也想見您一麵,您若是方便,能否撥冗隨我去上一趟,屆時您的許多疑問自然能一一得到解答。”


    田玲瓏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一言不發地快步朝著水樓裏走去。司徒崇明和侯青倬跟在她身後,穿過一處遊廊,便看到一個高聳的竹樓。


    這是個清幽安靜的所在。到了這裏,似乎一切都變得柔和起來,初夏的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替竹樓染上明淨的金綠色調,四角飛簷懸掛著的銅鈴,隨風忽忽悠悠地發出清脆的鈴鈴聲,有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作用。


    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似乎都被攔在了外麵。田玲瓏心中一鬆,腳步便緩了下來。


    她推門而入,墨淵獨自坐在桌前,像是在此等了她很久,見她來了便輕聲笑道:“玲瓏,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溫潤平和,仍同記憶中一模一樣。那年墨淵來鐵骨舫小住,她當時年少,任性妄為,因為點小事和他起了齟齬,不聽他的勸阻,竟是逞強偷偷跑出去,想要孤身一人剿滅一窩山賊,結果卻遇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


    物是人非,斑駁舊影不可聞。


    不知怎麽的,田玲瓏抹了一把臉,卻發現自己因為墨淵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仿佛終於到了一處可供舔舐傷口的地方,心中的那些苦痛委屈便如破閘的水一般,再也控製不住地傾瀉了出來。


    墨淵臉上帶了些無奈又縱容的微笑,站起身將田玲瓏擁入懷中,像是抱著個做噩夢的孩子一樣,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沒事了,哭一哭也好,總比憋在心裏要強上許多。”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田玲瓏後退幾步,眼圈仍是紅的,語氣卻重新變得強硬起來,質問道:“你輕易不離開劍閣,此時此刻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墨淵收回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因為我不放心。十年之前,一個朋友曾將一柄黑劍寄在我這裏,言明在你和孟川夏孩子的滿月酒時將此劍送給你們。我雖照著他的話做了,心裏卻覺得蹊蹺。正好溫寧這孩子偷溜了出來,我遲疑幾日,還是決定親自來鐵骨舫一趟,一來是為了尋她,二來也是為了探望你這個老友,卻不想竟撞上了這麽一樁事。”


    他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方才繼續說道:“你同孟川夏之間,當年還是我做的媒,若我早些看清他的為人,也不至於叫你們走到這一步。是我對不住你……你我雖多年未見,但無論如何,劍閣總會站在你這一邊。”


    站在田玲瓏一邊…………說得好聽,隻是這樣一來,恐怕鐵骨舫大半都要落入劍閣手中。


    侯青倬在旁冷眼看著,雖無什麽證據,心中對墨淵的懷疑確實越來越濃。


    ——因為墨淵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巧了。


    他派司徒崇明來送黑劍,誘發了田玲瓏和孟川夏之間的衝突,又在樓船爆炸、眾人陷入危險時及時登場,在救人的同時名正言順地收編鐵骨舫的勢力,順便還能輕輕鬆鬆地消滅證據。好處都被他占盡了,於情於理卻無可指摘,旁人甚至還要對他感恩戴德,真真是好算計。


    然而墨淵的為人,江湖中人有目共睹。有誰會懷疑堂堂劍閣閣主是那個幕後黑手?


    田玲瓏果然不疑有他,注意力卻被另外一件事給吸引了:“有人叫你把劍送過來,那人是誰?”


    “其實我也不知他同你有何淵源……”


    墨淵顯是有些猶豫,沉吟片刻方才問道:“你可曾聽過思家的名號?”


    田玲瓏怔了一下。


    墨淵繼續道:“我的那個朋友,名叫思無涯。而崇明,就是思無涯的兒子。”


    這話登時將房中的人都砸暈了。


    田玲瓏目瞪口呆地看向司徒崇明。司徒崇明卻是望了侯青倬一眼,語氣裏帶著些微不可見的茫然:“我和思家有關?”


    “為師何曾騙過你?”


    墨淵麵帶淺笑地看著他,眼眸深處的情緒卻是難以捉摸:“思無涯將你托付給我時,你才是個吃奶的娃娃。時光荏苒,一眨眼的功夫,你竟已經這般大了。”


    司徒崇明終於忍不住道:“可侯青倬,他也是思家的人。我跟他…………”


    “哦?”墨淵有些意外地挑起眉頭:“沒想到當初思家被紫月盟滅門,竟還有人活了下來。我記得思家當時同你差不多大的,似乎隻有一個叫思建仁的孩子,莫非就是他?”


    侯青倬:思建仁…………死賤人?


    “思無涯的爺爺老年得子,將這孩子跟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寶貝著。”墨淵露出些回憶的神色,隨後對司徒崇明笑眯眯地說道:“若真是這樣,崇明,你還應該叫他一聲三叔公呢。”


    侯青倬:…………三、三叔公?


    怪不得會一見如故,原來是早有淵源!


    看了眼默然不語的侯青倬,司徒崇明頓時恍然大悟。


    墨淵提醒道:“還不快叫三叔公。”


    司徒崇明從不違抗墨淵,聞言便對侯青倬道:“三叔公。”


    “…………”


    分分鍾從朋友升級到了長輩,侯青倬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可他這時要是反駁,說不定就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隻好吃下這個悶虧,默默在心裏吐血。


    “好。”墨淵見狀欣慰地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思家如今隻剩你們兩個,往事不可追,崇明,建仁,自此你們二人定要相互扶持,讓思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能夠瞑目。”


    聽到這個糟心的名字,侯青倬默默地又咽了一口血,咬牙說道:“思——建仁這個名字我不大習慣,墨前輩不如還是叫我侯青倬吧。”


    墨淵笑得十分溫和:“既然建仁堅持,那便如此。”


    侯青倬:…………


    微微眯起眼睛,冷意在眼底積聚,侯青倬怒極反笑,嘴角輕輕上揚,開口說道:“我與司徒兄陰差陽錯之間能夠相認,還是多虧了墨前輩。為表謝意,我便替您解決一件煩心事吧。”


    墨淵看向他手中那個小小的竹筒,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有何事煩心?”


    “溫姑娘至今不知下落,您難道不憂心麽?”侯青倬好整以暇地說道:“我這裏有一種獨門的追蹤方法,隻要將這竹筒裏的蟲子放出去,它自然就能帶著我們前往溫姑娘的所在。”


    侯青倬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溫寧會失蹤,自然也就不曾早早在溫寧身上灑上雌蟲磨成的粉末。這蟲子能找到的不是溫寧,而是周管家。他這麽說,隻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


    周世良受了重傷,必然來不及跑得太遠。若墨淵真是幕後黑手,那周世良就有很大的可能藏身在這處水樓之中。而找到了此人,他就能占得一線先機。


    墨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笑道:“不愧是崇明的三叔公,當真是可靠。建仁,我自當拭目以待,你可不要令我失望。”


    “…………放心。”侯青倬眉梢微挑,也跟著笑起來:“絕不會讓您失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江湖隻有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羽小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羽小飛並收藏全江湖隻有我不知道自己是男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