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武林近來死了不少大人物,可死得像劉執玉這般慘的,也實在是少見。


    縱使沒有什麽依據,一時之間冤鬼索命的傳聞也甚囂塵上。隻是這冤鬼是何來曆,委實是耐人尋味。隻因劉執玉這死法,跟當年青城派的那些人很有些相似,而那鬼全身焦黑,又極易令人聯想到“*謝罪”的付禮言…………


    死了左膀右臂,又陷入這樣的傳聞之中,宋離一時之間焦頭爛額。他心中原本就有鬼,此時真如驚弓之鳥一般,一夜之間竟發起高燒來,昏睡前隻來得及叫人死守青城山五墓,於是事情無人阻止之下愈演愈烈,等到溫寧在青城山被抓,事情就此達到了高.潮。


    聽到這個消息,司徒崇明眼裏滿滿都是不可置信:“溫寧為何會前往青城山掘墓開棺?”


    情勢一觸即發,他早將自己的那一點別扭丟到了腦後,同侯青倬的相處也重新變得自然起來。


    “或許是受人慫恿。”侯青倬道:“她在鐵骨舫一事之後失去蹤跡,被抓之後又什麽都不肯說,恐怕…………”


    “有人會懷疑她。”司徒崇明眉頭鎖得死死的,心裏總覺得有些東西要串起來,卻總覺得缺了一角。


    冷月如鏡,水露浸晚石。遠處喧囂如潮水一般褪去,此處便顯得格外清幽與幹淨。然而司徒崇明卻覺得心裏很亂,江湖十年來都如一潭死水,如今卻在短短幾天之內掀起巨浪,將所有人都給卷了進去。


    “掘人祖墳不是小事。若誰再推上一把,溫姑娘說不定會陷入死地。”侯青倬若有所思道:“不過又墨前輩從中斡旋,想來事態未必會發展到那般地步。”


    司徒崇明搖了搖頭正想說什麽,忽然目光一凝。一人自燈火輝煌處緩步而來,身形高挑消瘦,穿著一件不起眼的青布長衫,後背微微弓起,無端便帶出些許憔悴的意味。


    “秦若勳。”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訝然,侯青倬半眯起眼睛,微笑著道:“這可真是稀客,或者是墨前輩讓你傳什麽話給我們?”


    這四周開闊得很,反倒不擔心有什麽人藏在旁邊偷聽。秦若勳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便轉向司徒崇明,直截了當地說道:“閣主不打算救溫寧。”


    他的嗓音嘶啞,眼裏像是有一把火在無聲地燃燒,整個人看上去卻很冷,幾乎能將別人生生地凍傷。


    “當年殺人的不是付禮言,而是宋離。宋離為了掌門之位,殺了所有對頭之後再嫁禍給付禮言。付禮言其實早就已經死了,他的屍體被宋離分割成幾塊,又縫合在一起,燒焦之後做出他假死遁逃的假象。閣主早就知道一切,卻選擇了隱瞞。”


    司徒崇明看著他,半晌,開口問道:“為什麽?”


    “紫月盟對我們虎視眈眈,中原武林經不起一次動亂,所以有些真相還是永遠埋葬得好。”


    秦若勳道:“溫寧覓得蛛絲馬跡,獨自一人前往青城山調查,她被青城派的人抓住,閣主絕不可能救她。”


    秦若勳想必是在墨淵的示意下來找他們說這些話的,為了武林安危犧牲自己的徒弟什麽的,當真是…………


    侯青倬因為墨淵睜眼說瞎話、臭不要臉的程度而歎為觀止,忍不住麵色古怪地說道:“墨前輩傷時感事,以天下為己任,真是……令人敬佩。”


    秦若勳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回答道:“閣主深謀遠慮,心中自有丘壑。可我心裏隻裝的下那麽一兩個人。若是溫寧能活著,我把這條命還給閣主,其實也沒有什麽。”


    …………作為一個感天動地、甘願獻出自己生命的癡情種子,這種話難道不應該強忍著悲痛說出來麽,就算是裝也要裝出苦大仇深的樣子來,這般平淡到在談論今天晚上吃些什麽的語氣究竟是怎麽回事?


    侯青倬默默地為秦若勳的演技打了個負分,隨即問道:“你說這一席話,究竟想讓我們做些什麽?”


    秦若勳牽起唇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能代表劍閣的,除了閣主,就唯有司徒少爺一人。我隻望司徒少爺能夠牽製青城派,救溫寧一命。”


    “我會救溫寧,你私下找我的事情我也會替你隱瞞。”司徒崇明抿唇道:“但在此之前,我要見師父一麵。”


    夜色浮沉,圓月在烏雲見若隱若現。星光透過窗戶上的柵欄投下來,融入屋內黯淡的燭火之中。一個人被鎖鏈綁在床上,臉完全淹沒在層疊的皺紋之中,已說不出是美是醜,衰老混淆了所有判斷標準,那張臉上隻有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訴說著它主人經年累月經曆的無數苦痛。


    “福泉。你的兒子去找崇明了。”


    墨淵披著一件外袍,整個人斜在椅子高背裏,滿頭長發披散在肩上,意態優雅,神情悠閑,襯得對麵那人格外的狼狽。


    他的聲音溫潤平和,有一種安撫人心的作用,福泉聽在耳朵裏,全身卻跟著猛然一抖。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殺了秦若勳,因為他實在成不了什麽氣候。”


    見他這樣,墨淵揚起唇角,繼續說道:“為了小寧,他像是能豁出一切似的,可偏偏心裏又有顧忌,不肯對崇明說出所有真相。既然如此,旁人又怎麽會信他?我培養了他那麽多年,他這樣,真是讓我覺得無比失望。”


    床上那人忽然猛地仰起上身來,額頭青筋暴起,嘶聲吼道:“墨淵,你這個畜生!”


    “我是個畜生。”墨淵不怎麽在意地笑起來:“十年前你就已經知道了嗎?”


    福泉嘶聲道:“為了一個死人,你就當真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嗎?思無涯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


    “但我還活著。”墨淵垂下眼睫,麵上帶著一點繾綣的笑意,柔聲道:“我既然活著,那他也該活著。”


    福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就像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半晌,他才啞聲說道:“小畜生,你難道忘了嗎,當年逼死思家那小子的,分明就是你自己啊。”


    墨淵卻不理他,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側頭看向窗外若隱若現的朦朧月色,笑了笑:“崇明差不多也該來找我了,他長的同思無涯很像,性子卻像他母親……”


    他停駐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麽,彎起嘴角,輕聲說道:“我很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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