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崇明去找墨淵,侯青倬卻沒跟著去。


    他此時踩在猩紅色氈毛軟毯上,抱胸似笑非笑地打量半躺在羅漢床上的宋離,開口諷刺道:“怎麽墨淵還沒動手,宋掌門就要被自己給嚇死了?”


    宋離事先將所有下人都遣了出去,屋裏隻有他們二人。這些天心力交瘁,宋離一直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病來如山倒,他看著氣息奄奄,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如今跟紙糊的一樣,聽到這話也沒什麽力氣發火,隻是無奈地笑了笑,開口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特意跟我說這樣一句話?”


    侯青倬一點不客氣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將桌上的油燈撥的亮了一些,淡淡地說道:“墨淵開始動手了,他弄出這些流言來,就是為了逼你自亂陣腳。”


    宋離瞟了他一眼:“你放心,天光劍法我已經藏好了,它的下落除了我,就是劉執玉也不知道。你不必擔心劍法落入墨淵手中,特意來跑這麽一趟。”


    “我倒不是為了這個。”侯青倬無聲地笑起來:“如今劍法在哪裏,就隻有你一個人知道?”


    宋離眉心微皺回答道:“不錯。”


    侯青倬便歎了口氣,正色開口道:“有野心是好事,我倒談不上討厭你。”


    “你什麽意思?”宋離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然而下一刻,他所有的話便被一道白光截斷。


    侯青倬用手指抹去匕首上的血珠,麵無表情地等著宋離咽氣。


    宋離半張著嘴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腮部的肌肉緊繃著,瞪得老大的眼中帶著來不及褪去的驚訝。鮮血順著他的脖子淌下來,在床單上緩緩洇開,變作一團刺眼的紅痕。他就這麽沒了氣息。


    墨淵布局確實絲絲入扣,可他所有的計謀都是建立在宋離活著的基礎上。然而對侯青倬來說,劍譜在什麽地方,宋離是死是活全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要掌握先機其實很容易——宋離一死,天光劍譜下落就此成謎,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侯青倬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與宋離結盟的打算。


    隻是若非墨淵步步緊逼,使得宋離心神失守,他想得手也沒這麽容易,如今省了同宋離虛與委蛇的時間,倒是還要多謝墨淵…………


    將一封血書放在桌上,侯青倬轉身離開。宋離先前遣退了仆役,足足半個時辰過後,才有一聲尖叫聲從房中傳出。


    整個水樓登時就炸開了鍋。


    聽到外麵的騷亂聲,司徒崇明微微皺了下眉。注意到他走神,墨淵笑道:“你在擔心什麽人麽?”


    司徒崇明轉向他,沉默片刻,開口單刀直入地問道:“鐵骨舫的事,與您有關嗎?”


    墨淵目光微閃,想了想,緩聲道:“你已經坐在這裏,問出這樣的話來……崇明,我再說些什麽,你信麽?”


    司徒崇明直直地望著他:“您說,我便信。”


    墨淵十分滿足似地笑起來,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想必若勳跟你說了不少事情,跟他去青城山一趟吧,總要有個人去救小寧。”


    他頓了一下,側頭看向司徒崇明,忽然微笑著說道:“為師說你是從煙瘴之地撿來的,其實是騙你的。我同你爹相交莫逆,他那時被人追殺,沒法親手撫養你,便將你塞給了我。”


    司徒崇明靜靜地聽著,想到小時候的事情,心底剛有些柔軟的情緒泛上來,便聽墨淵接著道:“我那時是想一把掐死你的。”


    司徒崇明:…………


    墨淵嘴角含笑,繼續回憶往昔:“我拿了羊奶親自喂你,你剛會說話,便管我叫娘。我覺得膈應,便把你丟給了奶娘,不過五天,你便管別人叫娘了。我把那奶娘辭了,這以後,你吃什麽全都是由我親手喂下去的。”


    司徒崇明:…………


    就在這時,一個仆役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彎腰對墨淵恭敬道:“閣主,青城派掌門宋離一盞茶時間前被人發現死在了房裏,一刀割斷了脖子,幹脆利落,凶手是個高手。”


    “哦?”墨淵難得有些意外,淺笑著說道:“這倒有些意思。”


    司徒崇明神色微變,抿唇看向墨淵。


    “崇明,你畢竟是長大了。”墨淵摸了摸司徒崇明的腦袋,溫聲道:“去吧。”


    司徒崇明猶豫了片刻,便朝墨淵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墨淵視線追隨著他,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方才從身後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書架緩緩移開,露出後麵黑洞洞的通道。墨淵穿過狹窄的通道,便回到了那間關押福泉的屋子。


    福泉側頭盯著他,嘿嘿地笑起來:“宋離竟死了,你可是難得吃了個癟。”


    “我確實沒想到侯青倬竟有掀翻整個棋盤的魄力。天光劍心法應該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墨淵坐下來,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說道:“凡事都有意外,若都按著計劃發展,也太過無趣了一些。”


    “說起來,你也挺可憐的。算計這算計那,卻落得這個地步,到頭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隻能跟我這老不死的嘮上幾句。”


    福泉冷笑了一聲:“不過你這樣的人,也該是這個下場。且說司徒崇明吧,我可還記得,小孩子一天要吃上幾頓,當年你懶得一餐一餐喂他,卻又霸著他不肯讓別人碰,便放他一個人在床上餓得直哭。有人看不下去,遞了塊糕點給他,竟被你打斷了手腳從山崖上扔了下去。司徒崇明能活到這個時候,也實在是福大命大。你裝出一副師徒情深的樣子,私下裏卻打算要他的性命,這事他可知道麽?”


    “人總是要變的。崇明若是要為了別人而死,倒不若為了我去死。”


    墨淵理所當然地回答,隨即頓了頓,微笑著看向他:“這麽多年來,你從未同我說過這麽長的一段話…………福泉,你怕什麽呢?”


    福泉忽然沉默下來,半晌才道:“我替你鑄好那柄劍,你當真會放若勳離開?”


    墨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目光像錐子一般,好似要直直捅進他的心窩裏。福泉的手幾不可見的一抖:“你……”


    “祭劍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墨淵道:“替我鑄完劍,我便放你和若勳離開。”


    水樓裏的一切都籠在壓抑的氣氛之下。田玲瓏死了,宋離也死了,中原武林接連受到重創,紫月盟的勢力在眾人的想象中日複一日的壯大,一時之間幾乎人人自危,任誰都覺得下一刻魔教就要大舉進攻中原,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剛剛結成的盟約,在宋離死後變得形同虛設。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已經有不少門派的人已經收拾好包袱,隨時準備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唯有董博董小寨主蹦躂得歡快,他家老奴因為他這說作死就作死的性格,簡直就要愁白了頭發。


    “司徒少俠要去青城山,我也一塊去。近水樓台先得月,小爺我就不信了,我會比不過那個姓侯的。”


    賀成一臉愁苦地望著董博,苦口婆心地勸道:“您悠著點,司徒少俠這回也不是去遊山玩水的,您硬要跟著去,若是有個萬一,我可怎麽跟寨主交待啊。”


    “你懂什麽。”董博豪情萬丈道:“患難才能見真情,我一定要讓司徒少俠見識到我不凡的身手、廣博的心胸。你就看好吧,這回我一定要把那姓侯的給比下去!”


    賀成眼皮一跳:“您能活著回來,我就謝天謝地了。宋掌門死了,天光劍譜也被盜了,這裏麵的水太深。您是不知道啊,前段時間我看到侯青倬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幹什麽去,手裏還拿著一本書。”


    董博愣了愣:“你什麽意思,難不成…………”


    “不可說,不可說。”賀成搖頭晃腦道:“也是機緣巧合,因為逆光他沒看見我,我卻一眼就認出了他。那書封皮上寫著論語二字,可實際上如何,誰說的清楚。反正我覺得,要真是論語,侯青倬不至於那般緊張。”


    董博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啊。不行,我要去告訴司徒少俠!”


    “萬一被侯青倬知道了怎麽辦?”賀成一把拉住他:“您這不上門求著人家殺人滅口嘛!”


    董博撓了撓後腦勺:“那怎麽辦?”


    “我看見了,自然也有其他人看見了。”賀成道:“小祖宗誒,咱們不蹚這趟渾水,咱們回去,行不行?”


    “好主意!”董博雙眼一亮,若有所思道:“咱們這就回去。我要找老頭子撐腰,看誰還敢對司徒少俠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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