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準備好了,正好就到了晚上。


    小營鎮上熱鬧得很,街邊燈籠的亮光將月色都壓了下去,令視野呈現一片橙紅,空氣中媚人的甜香伴著人聲笑語,將夜色染得曖昧溫煦。可到了禹香苑門口,氛圍卻驟然雅致了起來,樓上長窗敞開著,涼風拂動著窗攏微微搖曳,有悠揚樂聲伴著風聲傳來。


    一個打扮幹淨利落的小廝候在門口,見到司徒崇明幾人,便微微躬身,未語帶著三分笑,殷勤卻不顯諂媚地將他們迎了進去。


    進了包廂,侯青倬隨手點了幾個菜,又要了上好的酒水,這才對那小廝道:“久聞青青姑娘芳名,今日我們便是特地來見她的。”


    小廝不動聲色地將幾人打量了一番,陪笑道:“青青姑娘今日身體不適,怕壞了幾位爺的興致。禹香苑中還有幾位齊名的花魁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定叫幾位爺乘興而來、盡興而歸,不如…………”


    張明一看有表現機會,立馬蹦躂了出來,往哪小廝後腦上一扇:“廢什麽話,我說要誰來,你就乖乖去請誰。推三阻四的,顧青青不是把自己當成閨閣小姐了吧,還要我們親自上樓去請不成?”


    小廝不卑不亢道:“幾位爺大人有大量,還請見諒則個。確實不是故意怠慢,實在是青青姑娘身子骨不妥當…………”


    “有貴客臨門,縱是身體再不妥當也要來迎一迎的。”


    這當口一個女聲自屏風後傳來,人還未至,這聲音變讓人酥了半邊的身體。顧青青蓮步輕移,嗔怪著看了那小廝一眼,便笑盈盈地向著酒桌走來。一陣香風撲麵,她挽起衣袖斟了一杯酒自罰一杯,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含情帶露地環視一周,不管是誰,不管有怎樣的火氣,恐怕也都熄滅得幹幹淨淨。


    小廝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顧青青在張明身邊坐下,嗬氣如蘭道:“這位是青城派的小兄弟吧,當初我在宋掌門身邊見過你,宋掌門對你讚譽有加,還曾說你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呢。他這般和善出挑的一個人就這麽去了,我心裏實在是難受,所以在床上躺了幾天,沒有及時出來見客,請幾位爺別同小女子計較。”


    張明漲紅了一張臉,不由自主地往後仰,眼看著就要碰到司徒崇明,侯青倬忽然開口道:“青青姑娘先前借口推辭,大概因為我們是江湖人,在這時節怕有麻煩上身。為何姑娘忽然就改了態度,侯某有些不解,還請姑娘解釋一二。”


    顧青青攏了攏鬢發,目光投向司徒崇明,聲音媚得能滴下水來:“溫寧曾說過,這幾日大概有人會來找我,叫我留意。這位少俠,可否將麵具拿下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司徒崇明猶豫了一下,便將臉上的銀質麵具摘了下來,露出冷厲漠然的眉眼。他換了件黑袍,圓領窄袖,規規整整的白色豎領隻露出小半截脖子,發如墨染,膚如冰雪,包得嚴實,卻反而愈發叫人想要一探究竟。


    顧青青眼中閃過一絲驚豔:“我就知道是司徒少俠,我當年曾遠遠見過您一麵。這般氣度,我果然是不會認錯的。”


    侯青倬微微挑眉,往張明椅子上踹了一腳。張明猝不及防地往前撲去,正好擋住了顧青青望向司徒崇明的目光。


    顧青青掩唇笑了笑,開口道:“是我失禮了。既然幾位是溫寧的朋友,我也就不說什麽虛的了。我肚子裏,懷了宋離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


    張明張目結舌了一會,方才開口道:“這事……掌門可知曉?”


    “他是知道的。”顧青青道:“他先天不足,子嗣艱難,好不容易得了這麽一個孩子,便想讓他日後繼承掌門之位。我不樂意摻和這些破事,所以才拖著不讓他將此事說出來。”


    張明有些訝異:“你和掌門,這個,竟是兩情相悅麽?”


    “我若不喜歡他,為何要替他生孩子?”


    “可你…………”


    “怎麽,青樓女子就分外低賤些?”顧青青道:“我可不願意讓他養著我,憑白就低了他一頭。”


    “你這想法,真是驚世駭俗。”張明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評價道:“掌門他竟然也是這麽想的?”


    “我又不欠他的,為何要讓他同意?”顧青青笑了笑,轉向司徒崇明道:“行啦,不說閑話。我找到溫寧,又和你們說這些話,隻因為我有一件事想讓你們替我去做。”


    她儀態萬千地轉過身,解開衣帶,身上薄薄的一層衣物自肩頭滑落。


    張明尷尬地咳嗽一聲,轉頭一望,卻發現司徒崇明和侯青倬都直直地望著她的後背。


    他回過頭去,這才看到顧青青身後皮膚上,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就是天光劍譜。”顧青青重新穿上衣服,開口緩緩道:“我以劍譜作為交換,求你們替我報仇,殺了謀害宋離的凶手。”


    某真凶侯青倬於是麵不改色地點點頭:“宋掌門的事情,我們本來也不打算袖手旁觀。隻是這劍譜,對我們來說卻沒什麽用。”


    “等等!”張明也跟著忍不住道:“天光劍譜是本門秘籍,你怎麽能私自拿來交換?”


    “小兄弟,你家掌門把東西給了我,那我怎麽處置都是我自己的事。”


    顧青青伸出手指在他側臉上輕劃了一下,笑道:“何況青城派如今是個什麽樣子,你也看到了。劍譜在我這弱女子手中,還要略微有用一些。”


    張明整個人頓時成了隻煮熟了的大蝦,紅著臉支支吾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顧青青歪著頭想了想,開口問道:“我那張手帕,溫寧可知道上麵畫了什麽了?”


    張明愣了愣,長大了嘴道:“啊?”


    “那幅畫的意思,是同流合汙啊——”顧青青拉長了音調。頓了頓才道:“昔年跟宋離一起來過這裏的,確實就是杜長老。杜長老和我家宋離可是一夥的,謀害付禮言也有他的一份,如今還清楚十年前付禮言一事內幕的,青城派上下恐怕就隻剩下杜慶雙一人了。這天光劍譜,還請你們好好使用。”


    “想要查明真相,將溫姑娘救出來,此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麽。”侯青倬沉吟道:“隻是他不會那麽容易開口……不過看起來,顧青青已經替我們想好辦法了。司徒,你怎麽看。”


    “就用天光劍譜設局。”司徒崇明道:“誘他開口。”


    他們這邊有了進展。而借口有事要繞個路,理應從水路後腳趕到青城山的秦若勳,此時此刻卻偷偷地潛回了水樓。


    秦若勳已準備背叛墨淵,隻是真正撕破臉皮之前,他必須將自己的父親從墨淵手裏救出來。


    這麽多年忍辱負重、卑躬屈膝,他也不是一無所獲。墨淵很少離開劍閣,而一旦出門,就必然會將福泉帶在身邊。


    在水樓救人,無論如何也比闖劍閣地牢要輕鬆許多。隻是福泉具體在什麽地方,秦若勳還需要進一步仔細查探。


    要藏住一個人沒那麽容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送進送出的怎麽都會露出一絲破綻。


    他不敢離墨淵的住處太近,便潛伏在蘆葦蕩中,遠遠地看著單獨一幢矗立在那邊的竹樓。趁墨淵不注意時,秦若勳曾經在竹樓中探尋過許多次,卻一無所獲。但墨淵想要關著福泉,那裏必定是最合適的地方。


    朦朧的月光灑下,燈火一盞盞的熄滅。萬籟俱寂,唯有秋蟲聲聲嘶鳴。盯得久了睡意上湧,秦若勳覺得有些迷糊起來。他掐了自己一把,醒過神來重新看向竹樓,忽然就發現了一些不對。


    窗戶的數目有些不對。明明隻有五間房,為何會有六扇窗戶?


    若非像秦若勳這般搜查過竹樓裏麵,又死死盯著竹樓外麵看的人,絕對發現不了這個秘密。窗戶多了一扇,是不是說明這房間其實也有六個,隻是有一間因為某些原因封閉了起來?


    精神一振,秦若勳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神,才沒有立刻潛進竹樓去證實自己的猜想。如今時機還不成熟,人手也不夠…………


    鐵青色的水流映著月光的碎片,輕拍著岩石的岸渚。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竹樓一眼,咬牙轉身,就這麽沒入了光涼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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