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竟下起雨來。司徒崇明在房裏等了半天,侯青倬還沒回來。他心裏有些擔心,帶了把傘便找了出去。


    雨絲淅淅瀝瀝落下來,匯聚成水滴順著傘麵滑落,暗青的天空仿佛壓在頭頂,遠處景物蒙上了一層**不清的霧氣。


    路上行人很少,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地往家裏趕。司徒崇明踩著石板路,轉過一個轉角又是一個轉角,像是有墨痕突兀地滲進了凍水,一道黑色人影出現在了前方的拱橋之上。


    漸漸轉濃的暮色中,侯青倬的神情看不分明。他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孤零零地站在那裏,視線落在江麵上,像是在看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司徒崇明心中忽然升起某種異樣的情緒來,便沒有上前,隻是輕輕叫了一聲侯青倬的名字。


    侯青倬怔了一下,轉過頭來,便看到司徒崇明立在青石台階上,手中還拿著一把湘竹骨子的雨傘,身姿寒峻而峭拔。晚風裹挾著銀色雨絲,徐徐揚起了青年的衣袂,在通透的暮色中說不出的好看。


    “下雨了?”侯青倬彎起唇角,拭去臉上的水珠,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司徒,你還願意來給我送傘,我很高興。”


    隻是傘……散,果真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司徒崇明自然不知道侯青倬的想法。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將手中多出來的那把傘丟給侯青倬,隨後悶聲開口道:“我有話想對你說。”


    侯青倬隨手撐開傘,靠在拱橋的欄杆上。頭發全濕透了,泛起些暗淡的幽光,他將沾在麵頰上的幾縷發絲撥開,臉上如往昔般帶著三分笑意,輕聲道:“你說,我聽著呢。”


    活了這麽多年,司徒崇明頭一回對旁人說這樣的話,事到臨頭,驟然緊張起來。他緊繃著一張臉,語氣僵硬地說道:“你的事,我好好想過了。”


    侯青倬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淡淡道:“是麽…………你知道我不是思家人了。”


    司徒崇明怔了怔:“果然如此麽。”


    果然侯青倬不是他的三叔公。


    倫理的束縛、眾人的目光、道德的淪喪,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司徒男神暗搓搓地開心。


    侯青倬暗搓搓地傷心。


    “我瞞了你這麽久,”侯青倬沉默良久,方才接著道:“你恨我嗎?”


    司徒崇明茫然地看著他,不是很懂自己搞個白而已,怎麽稀裏糊塗就扯到奇奇怪怪的話題上去了。


    侯青倬卻誤會了他沉默的意思,瞬間腦補了十萬字相愛相殺情深的虐心戲碼。苦笑了一下,侯青倬加快了語速,努力將自己的語氣壓得平平淡淡:“我確實暗地裏做了些安排,但不管你信不信,墨淵之事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也從未想過要傷你一絲一毫。我知道你總會發現的,可卻總忍不住想在你身邊多呆一段時間,希望這個謊言再持續得久一些,久到讓我能忘了,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在騙你…………”


    司徒男神不知道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被情深了。告白不明原因受挫,他有點懵。懵完之後,男神決定忽視這些細節,再接再厲、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喜歡你。”


    “司徒……”侯青倬話音頓住,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著他:“即便我是紫月盟的人,你依舊喜歡我?”


    司徒崇明:…………


    跟說好的套路不一樣!


    他剛剛站了自己和侯青倬這對c!


    結果人設居然不對!


    三叔公不是三叔公,是魔教妖人!這個世界真是太殘酷了,陰差陽錯!天意弄人!


    司徒男神措手不及,分分鍾又陷入了懵逼狀態,看趨勢還可以再懵五百年。


    “事到如今,其他事也不必瞞你了。我是紫月盟的左護法,真名是卓輕侯。”


    侯青倬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不打自招了,他滿心苦澀地笑了笑,手指摩挲著傘柄,輕聲叮囑道:“十年前,紫月盟為了一本劍譜滅了思家滿門,但自己也受重創,老教主在那一戰中過世。自此教主一位空懸,教中幾位壇主沒有一個能夠服眾,明爭暗搶了這許多年。我不耐煩摻和,便避了出來,順便尋找思家剩下半本劍譜的下落。雖隻是猜測,但我覺得,墨淵搶奪鐵骨舫和青城派兩家的秘籍,就是為了補全他手中的那半本劍譜,救活思無涯。他下一步要做什麽我不清楚,但或許與你有關,你要小心。”


    司徒崇明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將侯青倬的話聽下去了多少,神思恍惚之下,條件反射地就握上了劍柄尋求一下真實感和安全感。


    發現他的動作,侯青倬隻覺得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鮮血淋漓。他一邊悲從心來,一邊還要扯出個笑臉來,強撐著道:“那孩子離不開十一,我帶走了。你……保重。”


    說罷人影一閃,他輕功卓絕,轉眼便消失在了雨簾之中。


    ——簡直如同落荒而逃一般。


    侯青倬一言不合就跑了,司徒崇明留在原地,全身上下散發著落(懵)寞(逼)的氣息。


    偽裝成吃瓜群眾的董博和他老爹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董寨主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咳咳,司徒少俠你放心,我什麽都沒聽到。”


    “什麽都沒聽到,爹你感慨個屁啊!”董小寨主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隨即對司徒崇明道:“司徒少俠,天涯何處無芳草,眼前就有一枝花,侯青倬這個混蛋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歪脖子樹,您別在他身上吊死了呀,您看看我,還有我一直陪在您身邊呐~~~~”


    他的語氣太過蕩漾雀躍,董寨主一個巴掌就扇過去了,啪的一聲脆響終於讓司徒崇明回過神來。


    沉吟片刻,司徒崇明道:“各門派何時動身清剿魔教?”


    董寨主回答:“大約一個月之後。”


    司徒崇明點點頭,表情平靜到有些詭異。


    如果你擁有一個不三不四的兒子,那麽一般來說你這個人二的幾率非常大。這顯然是個真理,隱藏二貨董寨主心中的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燒。他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司徒少俠,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司徒崇明回答:“回去收拾東西。”


    ——哦。


    董寨主點點頭。


    司徒崇明繼續道:“明天啟程去紫月盟。”


    ——啥?


    董寨主一臉震驚:“你要單匹馬殺進紫月盟?!”


    司徒崇明搖搖頭:“我隻是去找侯青倬。”


    董寨主道:“侯青倬是紫月盟的左護法,哪裏是能簡簡單單就見到的。”


    “是麽。”


    司徒崇明一臉淡漠道:“那就直接殺進紫月盟。”


    董寨主:………………


    董寨主和董小寨主腦補了一下司徒男神單匹馬衝上大殿、將侯青倬拖出來一刀剁了的場景,同時默默地哆嗦了一下。


    董寨主是受到了驚嚇,董小寨主則純屬是給激動的。


    “太霸氣了,太霸氣了!”董博雙眼發亮,不住地念叨:“不愧是司徒少俠……”


    現在的年輕人太可怕了…………


    董寨主敬畏地後退了一步,深深地覺得四十多歲的自己已經完全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分分鍾就要被暴走的曆史車輪壓成肉餅。


    司徒崇明沒時間去理解董寨主複雜的心情。他徑直回到住處,想了想,先進了侯青倬的房間。


    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擺設跟侯青倬還在時一模一樣,仿佛處處都殘留著那人的氣息。火冷燈稀,司徒崇明坐在桌邊,聽著窗外連綿不斷的雨聲,仍覺得事情有些不真實。


    侯青倬怎麽會是紫月盟的人?


    他怎麽會…………就這麽走了呢?


    司徒崇明去找侯青倬,原本有許多話想說,可如今這些話全憋在心裏,壓得他胸口沉甸甸的疼。


    他知道侯青倬是紫月盟左護法意味著什麽,他知道自己的決定莽撞,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般拚了命想做些什麽,隻是有些沒出口的話,他無論如何都想講給侯青倬聽一聽。


    年來多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他不想,他不願。


    屋裏燈火如豆,董博在院子裏遠遠地看著司徒崇明投在窗戶上的側影,到底還是沒有上前打擾他。


    正好溫寧走過,見到董博傻傻淋著雨站在那裏,頓了頓,還是開口喚道:“傻子,你在那裏做什麽呢?”


    董博一臉深沉地歎了口氣:“司徒少俠是真的有喜歡的人了,可那人卻不是我。”


    溫寧不怎麽意外地點點頭:“哦。”


    董博沉痛地說道:“我特別傷心,你能不能安慰一下我?”


    溫寧想了想,回房挖了本書出來遞給他。


    董博翻了翻,發現是本講妖魔鬼怪的誌異:“這有什麽用?”


    “你不是覺得黯然神傷,寂寞難耐嗎?”


    溫寧揚了揚下巴,淡淡道:“沒關係,這本書帶勁得很,等你看完了這本書,就會覺得底下,枕頭邊,鏡子裏到處都是人,遠離孤獨和寂寞,左擁右抱的生活就此開始。拿去,不必謝我。”


    董博:“……溫寧,難不成,你其實很討厭我?”


    溫寧狠狠白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董博上前一步眼明手快地拉住她,討好道:“我可挺喜歡你的,我家裏人都喜歡你,還在我麵前誇你了呢。”


    溫寧挑了挑眉:“是嗎,誇什麽了?”


    董博:“說你屁股大,好生養!”


    溫寧:………………


    好想嗬嗬這個二貨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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