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倬比司徒崇明提前出發,五天之後便已到達南疆紫月盟處。


    風習嫋嫋,位於半山腰的亭台樓閣燈火通明,一條鵝卵石砌成的細長甬道通往一扇洞開的黑色大門,門楣上懸掛著一道匾額,書寫有“建安閣”三個燙金大字。


    一個青年站在門口,因為消瘦下顎顯得異常的尖細,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看著斯文俊秀,眼角下的一顆淚痣卻為他的容貌平添了一分豔色。


    一點火光從遠處緩緩接近,那青年臉上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來不及看清來人的模樣,他迫不及待地一掀衣擺單膝跪下,深吸口氣勉強壓抑住語氣中的激動,緩聲開口道:“屬下卓一官恭迎左護法大人歸來。”


    等了半天沒有回應,卓一官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卻隻見十一尷尬地站在原地。


    “老大,我本來是想提醒你的……”十一撓了撓後腦勺,見頂頭上司麵色不虞地站起身來,趕緊嘿嘿賠笑了幾聲,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可你這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我連說句話都來不及啊。”


    卓一官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我接到報告,說主子已經到了。怎麽隻有你一人?”


    “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呢,主子沒有直接回來,吩咐我先來探探情況。”說到這裏,十一神色一變,嚴肅道:“老大,前劍閣閣主叛逃的事情已經傳到盟中了吧,右護法葛宣飛和兩位堂主可有什麽動作?”


    “為了爭奪教主之位,那三人鬥得不可開交,一時之間倒來不及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談及紫月盟中另外幾個身居高位之人,卓一官淺淺地勾起唇角,笑容裏有著顯而易見地不屑與嘲諷。隻是他長得實在好看,即便露出這般神情,卻依舊叫人生不出絲毫惡感來:“不過消息傳來,盟中有人惶恐不安,有人蠢蠢欲動,眼看著光靠焦文和那蠢材是彈壓不住了。況且還有葛宣飛在。他原本處於弱勢,看來想借此機會翻身,所以試著散播謠言,試圖將水攪得更渾一些。趙是勳嘛,我懷疑他同中原武林有勾結,此番怕是打算將主子交出去平息此事。”


    說到這裏,卓一官皺了皺眉:“紫月盟的實力遠不比十年前了,若中原武林門派當真傾盡全力來犯,恐怕…………無論如何,隻要半本思家劍譜在主子手上——不管這傳言是真是假——到最後主子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知主子有何打算?”


    十一回答道:“主子說了,他打算爭奪教主之位。”


    “……”卓一官怔愣片刻,立刻睜大了他那雙細長的丹鳳眼,一臉欣慰道:“我早就知道主子宏圖大誌,不會願意屈居人下的!”


    “老大。”


    看他那激動的樣子,十一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氣橫秋道:“別傻了,教主之位對咱主子來說算什麽啊,主子那純粹是受了刺激,這才找點事情幹,隨便搞點陰謀詭計什麽的冷靜一下而已。”


    卓一官:“……主子此次前往中原,莫非遇上了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主子出去一趟,就看上了個中原武林中的人。”


    十一道:“這情情愛愛的事情咱不懂,還是要替主子分憂啊。幸虧那人這幾日就要來紫月盟,我和小八他們暗地裏商量了一下,決定把人給抓起來再說。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還管什麽正邪之分。”


    “這幾日就要來紫月盟,”卓一官眼皮一跳:“你說的莫非是…………”


    十一點點頭:“就是司徒崇明。”


    卓一官:…………


    十一疑惑道:“老大你怎麽了?”


    “…………我先前收到消息,知道司徒崇明要來南疆。”卓一官緩緩道:“所以派出了一撥殺手,前去截殺他,這會兒司徒崇明應該已經差不多遇到他們了吧。”


    我去,老大這膽子也太特麽肥了吧!?


    十一一時反應不過來,隻顧呆愣愣地望著他。


    “怕什麽,我去追那些殺手。”卓一官瞪了他一眼:“你將此事稟告…………”


    似乎想到了什麽,卓一官的話音忽然一頓,沉吟片刻,他忽然改口道:“正值關鍵時候,這件事還是先不要告訴主子,等我回來,自會向主子請罪。”


    十一:…………


    看他仍舊一臉呆樣,卓一官有些不耐煩了,冷冷道:“你可聽到了?”


    “自然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卓一官身體一僵,緩緩轉過頭望去,便見到卓輕侯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主子…………”所有的話都梗在喉嚨裏,卓一官繼十一之後也傻了。


    “不必去追了。”出乎卓一官的意料,卓輕侯淡淡道:“再多派些人,務必將司徒崇明攔在紫月盟外麵。”


    卓一官忍不住道:“可是…………”


    “憑那些殺手,還傷不到司徒崇明。”卓輕侯抬頭,目光穿過遠處交錯的樹枝,投注到被燈火驅趕進山林深處的黑暗中,許久方才收回視線,麵無表情道:“相見不如不見…………如今我該做的,另有其事。”


    “你說什麽!?”


    第二天清晨,紫月盟另一處房間中,一個中年男人猛地站起身來,大驚失色之下甚至撞翻了跟前的茶幾。


    顧不得擦拭沾到身上的水漬,焦文和一把攥住跟前那人的領口,惡狠狠地問道:“你親眼看見的,卓輕侯趁夜去拜訪了趙是勳?”


    “屬下不敢欺瞞主子。”對麵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左護法卓輕侯是戌時一刻抵達盟中的,他不曾回建安閣,卻掩人耳目去往玄清堂,與趙堂主的親信荀凡攸密談許久,醜時三刻方才離開。”


    “莫非那兩人勾搭在了一起?”焦文和丟下那人,在房間裏焦躁地來回踱步:“趙是勳早就想對我動手了,隻是實力不濟,一直無法下手罷了。如今思家另外半本劍譜已經落入卓輕侯手中,他若將此物獻給趙是勳,我還有什麽活路…………”


    猛地停下腳步,焦文和冷笑一聲:“既然如此,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了。未免夜長夢多,王全,安排下去,明日就動手殺了卓輕侯。這黃口小兒根基尚淺,隻要他一死,手下的勢力自然而然便分崩離析。到時候趙是勳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倒要看看他會是個什麽表情。”


    王全大驚:“卓輕侯身手過人,要殺他怕是沒有那麽容易。”


    “卓輕侯不過一個黃口小兒,你怕什麽。”


    焦文和不屑道:“紫月盟依山而建,易守難攻。我記得要從玄清堂下來,就要經過一段極險的棧道,下頭就是萬丈深淵,是個伏擊的好地方。如今風向又好,你先用毒煙,棧道狹窄,他必然躲閃不開。你叫人趁機殺過去,卓輕侯從山上下來,右側靠著崖壁,用劍時動作施展不開,再好的武功也隻能使出七成。若這樣還殺不了他,我養著你還有什麽用。”


    要在玄清堂的眼皮底子下埋伏卓輕侯,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自家主子一向是這麽個急躁易怒、誌大才疏又剛愎自用的性格,王全是知道的。隻是如今情勢逼人,確實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既然如此晚動手不如早動手,也好殺卓輕侯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具體方法還是要再細細謀劃…………


    王全心中暗歎了口氣,當下不再反駁,低頭正要接下這個命令,卻忽然有敲門聲響起。


    焦文和不耐煩道:“何事?”


    外麵那人報道:“主子,剛剛有消息傳來,左護法卓輕侯死了。”


    焦文和:…………


    那人接著道:“玄清堂那邊一口咬定是我們動的手。”


    焦文和:…………


    沉默許久,焦文和轉向王全,有些遲疑地問道:“老夫剛剛下的命令,這也太快了…………你應該還沒動手吧?”


    王全回過神來,沉吟道:“這並非我劍風堂所為,定是有人嫁禍。”


    “這一定是有人嫁禍屬下啊!”


    另一邊,荀凡攸伏在地上,也在大喊冤枉:“此事分明是焦文和所為。”


    趙是勳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哼一聲,不為所動道:“這乍看起來確實像是焦文和那老匹夫會幹的事,可惜啊,凡攸,你到底是露了破綻。在我玄清堂眼皮底子下伏擊卓輕侯?焦文和那蠢貨真有這個能耐,早就將教主之位拿到手了!”


    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趙是勳繼續麵沉似水道:“這事幹得實在太過漂亮,竟連一點人證物證都沒留下,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懷疑你。殺卓輕侯,嫁禍焦文和,何其狠辣,何其果決。我一向欣賞你的才能,可有才能的人如何會沒有一點野心?凡攸,你是為了將那半本思家劍譜偷偷據為己有吧,當真以為能瞞得過我嗎?”


    荀凡攸全身一顫:“屬下絕無此心!”


    “事到如今,你再辯駁還有什麽意思。”


    趙是勳緩緩放下捋著胡須的右手,搖了搖頭,語氣忽然變得溫和起來:“你我主仆幾十年的情分,就是你真承認了,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荀凡攸連頭都不敢抬,心裏苦笑著想:這麽多年來,我還不了解您嗎?以這位主子的多疑,如今不管承不承認,我恐怕都難逃一死。要不是為了問出劍譜的下落,這腦袋早就不在我脖子上了。這恐怕是葛宣飛的離間計,對主子卻出奇的奏效啊。


    他懷疑過焦文和,也懷疑過葛宣飛,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個已死之人的頭上。畢竟跌下山崖,萬無幸理。而卓輕侯向來沒有野心,更不是一個願意拿自己性命給別人鋪路的人。


    然而荀凡攸卻猜不到,卓輕侯此時此刻正安坐在葛宣飛麵前,漫不經心地玩弄手中的一塊令牌。


    葛宣飛望著他,隻覺得後背全是冷汗。


    卓輕侯爬上高位不過數年,年紀小資曆淺,勢力尚不及其他三人,又不摻和□□之事,所以葛宣飛一向不將他看在眼裏。誰知道此人驟然出手,竟然就讓趙是勳自斷一臂,將親信荀凡攸投入地牢。且趙是勳向來多疑,就算確定了事情是荀凡攸所為,卻未必會放過多少也有嫌疑的焦文和。


    三人之中葛宣飛實力最弱,趙是勳原本就將大半的注意力放在焦文和身上,這樣一來,他更是會優先對付焦文和,而將葛宣飛暫且放在一邊。


    卓輕侯這是摸清了趙是勳和焦文和兩人的脾性,才定下了這般的計謀,舉重若輕間就達到了他一年多來都沒能達成的目的,此人年紀輕輕,竟是如此可怕…………


    “兩虎相鬥,葛叔隻需作壁上觀即可。”


    見葛宣飛全身僵硬,卓輕侯輕笑著道:“我一死,趙是勳和焦文和定會爭相吞食我的勢力,到時候摻沙子進去也容易許多。成事在即,葛叔怎麽卻這般緊張,不知是在害怕什麽?”


    “有你在,我有什麽好擔心的。”葛宣飛幹笑道:“隻是我無才無德,得賢侄相助,是在慚愧。”


    “焦文和太蠢。至於趙是勳……他成事之後未必能容得下我。”卓輕侯似笑非笑道:“今時不同往日,手裏拿著一個燙手山芋,我總該早作打算,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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