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中秋,這月色也是越發好了,都說是富貴人家看月亮,都比別家的圓,也倒是,這禮王府中,月色是要好上幾分。


    這幾日沈妃給南宮極吹了不少枕頭風,吹的直讓南宮極妥協,讓沈妃出宮省親,沈妃從沈家回來,順道,也就去了禮王府上,準備小住幾天,隻是這頭天下午來,就不見南宮梵的人影,問過孟梓萱,孟梓萱也隻道這男人家的事,自己一個內室,也不好過問,隻知道是與什麽人出去議事了。


    沈妃把持著南宮梵來往人脈的單子,南宮梵與人議事,哪裏會不知道,心知南宮梵也許是這幾日被幾個王妃逼的煩了,出去與狐朋狗友之類的找樂子,倒也不甚在意。


    月滿西樓時,沈妃方協孟梓萱處理畢了一眾繁雜家事。


    沈妃抬首見夜色靉靆,柔白月光透過厚重雲層,自窗欞灑下淡淡流轉銀霜,煞是好看。沈妃倦意不減卻平生興致,意欲在院中閑行片刻。其一夜景甚美,其二如今朝堂之上事態發展波譎雲詭,她置身其中,頗覺心頭壓抑,且南宮梵還未歸來,這做母親的,如何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呢。


    沈妃便婉拒了孟梓萱共進晚餐的提議,與人告辭後讓自己的貼身侍女先回房準備晚餐洗漱等事宜,自己在禮王府中略微轉轉。


    沈妃獨自一路分花拂柳,未曾留意路線,不覺已到後院。


    庭院中合歡樹亭亭如蓋,越發顯得月光清冷。


    至樹下從枝椏間隙中月光灑下,伸手一擋,便好似手鞠一捧流霜,沈妃靜立了片刻,眼見天色愈暗,正想著離開,卻聽到後門處“吱呀”一聲打開。


    沈妃生生止住腳步,隱至樹蔭下,瞧那人腳步虛浮錯亂,身形踉蹌漸行漸近。


    沈妃本以為是哪個擅離職守的小廝在偷懶,細看之下卻覺那人身影十分熟悉。


    看了半晌,這才認了出來這人是哪個,心中有數,待他至身前,月光隱約照亮人麵部清俊輪廓。


    這不是南宮梵還是誰。


    沈妃正想開口教訓,卻聞到濃重酒氣縈繞鼻尖,這才蹙眉,斂去了臉上溫柔的笑意,倏然走出來,淡淡的問道:“禮王爺,不知今夜月色皎皎,可盡興了?”


    南宮梵於醉夢樓中坐至深夜,一想到家中那三位“如狼似虎”的王妃,他就有些招架不住,孟梓萱溫柔體貼,卻像沈妃一樣愛管著他,涵影公主言語不通,且頗有自主的性子,對他並不友好,就是那個最會哄人的沈珮,看多了,都有些膩味。


    在醉夢樓中玩夠了,南宮梵方辭別了眾位花魁,告罪回家。


    這一時尋歡作樂,鶯歌燕舞間不免多飲了幾杯,倒是難得有些醉醺醺地。


    一路上借著酒意,踉踉蹌蹌,看到月華如水傾灑一地幽幽冷光,更襯得小院兒空寂得緊。腳步一錯拐進小巷,繞至後門,另一隻手推開門矮身進院。不想腳下一亂踉蹌兩步險些跌倒,趕忙扶了路旁古樹穩住身形,長籲口氣兒驚覺已冒了冷汗,反手用袖子擦汗,卻不想抬眼便對上了張熟悉麵龐。


    南宮梵心中一跳暗道糟糕,登時酒醒了一半,吞了吞口水,討好笑道:“母,母妃,母妃您怎麽在此處了?”沈妃聽得他喚,見他還能認出人來,不至於酒醉的厲害,這才麵色緩和幾分,到底舍不得真怎樣,隻自顧自拈了低垂枝椏上的綠葉撫摸,不緊不慢斜睨人一眼,悠悠道:“好端端正門不走。走後門作甚?”


    南宮梵低著頭,抬手緩緩用力按揉太陽穴緩和醉意,被這麽一問,支支吾吾答道:“我來的路離後門進些……”


    沈妃本來想著言語上訓斥幾句便罷,隻是透過月光瞧見他滿臉醉意,扶樹站著沒個正形的模樣,倏地心中一凜,有些生了氣,冷下聲來:“梵兒,如今局勢緊張,有多少人在等著抓你的把柄,你並非不知,還在深夜出去尋歡作樂,讓人議論沈家家風不嚴,你作為一個王爺行為不端嗎?!”


    南宮梵知道今日是自己做的不對,撞到了槍口上,便低頭斂眸,做出一副乖巧傾聽的神色,卻有些無法克製上湧的酒氣,臉色平添幾分薄紅。


    “若是從前,母妃尚能容你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亂這般行事。可如今外界動蕩,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盯著那個位子,風雨欲來,你若仍是如此……”沈妃微歎一聲,“梵兒,你自幼心思機敏,我不信你不明白。”


    南宮梵聞此言微微勾了勾唇,眼底卻是浮現出一股冷意,須臾間這股冷意消失了,南宮梵清楚,就是對著自己的母親,自己也要帶著這幅麵具。


    再抬頭時,臉上惟餘嬉笑之色:“母妃,誰不知道咱沈家家風嚴整,百裏挑一啊!要是就以我一人作風評論咱整個沈家,那是他們沒腦子——怪不得我!而且我好歹也是個王爺,他們對我評頭論足,就不怕父皇治罪麽?”


    南宮梵心知肚明,自己母妃所言,自己並非不知。隻時至今日,有些事情,並非迷途知返浪子回頭解釋得了的。


    沈妃還想說什麽,南宮梵立刻擺擺手製止她說下去,搖搖晃晃重新邁開步子,與其擦肩而過徑自回屋,隻朗聲笑道:“母妃,您呐,還是多關心關心父皇的身體吧,兒子既然說了,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清冷月光與交錯枝椏下,斑駁的月色讓沈妃有些看不清自己兒子的神色。


    夜風簌簌,連同南宮梵的輕鬆嬉笑的言語一起模糊在風聲裏。


    她陷入沉默,緊抿雙唇,卻是靈台清明,清楚自己的兒子必定明白,隻是一腔心緒卻是不願與自己敘說。


    沈妃從未覺得自己離南宮梵如此之遠,見他瀟瀟灑灑,卻有一絲孤獨的離去的背影,明知多說無益,仍是忍不住開口說道:“梵兒,母妃還有最後一句話。”


    沈妃眼見南宮梵身影微滯,便知道他聽進去了,語調溫和地告誡:“飲酒傷身,下次莫要喝太多了。”


    剩下一句話低低地,隻有自己可聽聞。“我曉得,梵兒你長大了。”


    南宮玄到了院子裏,借著月光辨認了半天,才摸到芙蕖院的門,往芙蕖院中去了。


    原因無他,涵影會的龍炎的話不多,話少,也清靜。


    隻是敲門的時候,便遇到了閉門羹,敲了半天的門,涵影也不見起來開門,南宮梵心知這姑娘心高氣傲,是不屑於自己的,也覺得無趣,便踉蹌著,帶著最後一絲醉意,往星藍院去了。


    夜色微涼,微風習習,沈珮端坐在房中,著一水色紗衣,掌著燭火,翹首以盼的等著南宮梵。


    南宮梵本來是最不願意來她這處,就是因為她年紀小話多,卻看到這一幕,瞬間便有些心軟。


    沈珮見南宮梵來了,亦是十分高興,屋中漸漸喧囂起來,丫鬟小廝們吵吵嚷嚷:“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南宮梵聽的不耐,卻也不好發作,隻好拿著盞涼茶,自斟自飲。


    月色如水,撒下滿室清輝。南宮梵神色平靜,眼中毫無波瀾,似死水般靜謐,卻又不時閃過一絲精光,緩緩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而後進了臥房。


    “王爺在外麵玩夠了,這個時候,竟還願意來找我?”沈珮把玩著手中的紫砂茶壺,臉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魅惑。


    “怎麽說話呢,珮兒你最知我心。”南宮梵不閃不躲,直視沈珮懷疑的目光,言語中卻是十足的肯定,以南宮梵的撩妹手段,這沈珮,還不在話下。


    “我才不信,你定是與孟姐姐或者涵影姐姐吵架了,才肯來找我的。”嬌俏的聲音中夾雜些許得意。


    沈珮手下的動作未停,用沸水徐徐燙壺,手法嫻熟地給南宮梵又倒了杯清冽的茶水。


    就聽到南宮梵接著說道:“或許,是因為珮兒你比她們都要活的真,活的灑脫,性子嬌憨可愛,雖然不符合咱們王府低調的家訓,但這張揚的性子卻是本王的最愛啊,所以,整個王府上下,再沒有誰比你更讓本王掛心了。”


    南宮梵稍微頓了下,接過沈珮手中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補充到:“更何況,你父親在朝堂之上給我的助力那麽大,如今你父女二人,一個是我朝堂上的好幫手,一個是我生活中的賢內助,我有此二人,還能把心放到別處去嗎,不是麽?”語速不急不緩,卻是條理清晰,隨著最後一句的結束,沈珮手中的一壺茶也剛剛沏好:“就你會哄人。”


    南宮梵笑了笑,接過茶,細啜幾口,道:“不錯。珮兒的手藝最近越發好了。”


    沈珮把燭火拿了過來,卻是用眼神勾著南宮梵:“這時辰不早了,王爺是否要就寢了?需不需要妾身伺候啊?”


    南宮梵哪裏不知道沈珮的心思,暗道了一聲蠢女人,麵上的微笑卻是不變,吹熄滅了燭火,慢慢走到臥榻旁邊:“珮兒,我南宮梵何德何能,有你這麽一位紅顏知己。”


    幾句話哄的沈珮春心萌動,南宮梵見狀接著問:“隻是,我今日聽說,你父親似乎還與太子以前的黨羽有來往?”


    沈珮就當是夫妻的私房夜話,也沒多做他想,便道:“我父親那裏能和叛賊來玩,我父親是與德王……哎,德王如今叛了,他也是叛賊了,我父親可不曾與他們來往,王爺定是聽錯了。”說罷用無辜的大眼睛盯著南宮梵。


    南宮梵做出一副相信了的樣子,心中卻是暗暗記下了。


    月華流轉,夜,還長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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