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宣劉方毖覲見。”南宮極咳嗽了幾聲,捂著胸口,靠在柔軟的軟塌上,“朕今日覺得朕有些上不來氣,讓他來看看。”


    那當值的小太監應了聲,退了出去,卻不是往太醫院的方向去,而是轉身進了禦花園,往羽鸞宮方向去了。


    此時銀月高懸,銀輝撒向大地,那小太監的一舉一動,正看在了一個人的眼裏,那是個十幾歲的妙齡少女,一身輕薄紗衣,頭上戴著頭冠,一顰一笑雖然尚且年幼,卻已經能夠看出成年後的風姿,活脫脫一個年輕時的聞人司依的模樣。


    “公主,您看什麽呢?這時辰不早了,該回宮休息了。”葉兒走了過來,看著南宮籽芯開口道。


    南宮籽芯淡然道:“莫急,我還想在此多賞賞月,你先退下吧,莫要再吵我。”


    葉兒擔心主子,便多嘴了一句:“公主,雖說宮中戒備森嚴,可這夜深了,看不清,奴婢擔心公主走夜路摔到了……”


    “你沒聽到嗎?退下!別讓我說第二遍。”南宮籽芯眉頭一皺,有了些許的威嚴。


    葉兒隻好退下了,隻給南宮籽芯留下了一隻燈籠。


    南宮籽芯已經注意明德殿中的舉動好久了,沈妃時好時壞的態度,與聞人司依宮中傳出的傳聞,讓南宮籽芯不得不警覺起來。


    隻是還是少女的她,並沒有想太多,她隻是單純地覺得,沈妃可能是借由什麽手段,向著自己的父皇爭寵罷了。


    眼見自己的母後失寵,被打入冷宮一般的待遇,又見沈妃坐大,一朝得勢,便在後宮結黨營私,肆意爭寵,把持後宮,自己心中也是憤憤不平的,孰是孰非,一眼便知。


    天真的南宮籽芯想要幫自己的母妃一把,至少這次,她不想讓沈妃如願。


    既然沈妃不想讓劉方毖太醫入宮,那邊自己派人去,將他請過來。


    “葉兒!”南宮籽芯喊了一聲,就見葉兒從一旁走了出來,道:“奴婢在。”


    南宮籽芯看向明德殿的方向,道:“父皇身體不適,你且去太醫院,將太醫院院首劉方毖大人請過來,切記,一定要讓他來,不能是別人,快點去吧。”


    葉兒得了令,抄小道往太醫院去了。


    南宮籽芯這才起了身,往明德殿去。


    “皇上。門外……”另一個小太監前來通報,南宮極道:“劉方毖來了?這麽快。”


    小太監結巴道:“是……是……籽芯公主求見……”


    南宮極略微錯愕了一下,才道:“籽芯,這麽晚了她來幹什麽。不過既是來了,朕也許久未見她了,宣她進來吧。”


    應了宣,南宮籽芯理了理頭發,才跨步進了明德殿。


    這是她這輩子做出的最愚蠢的一個決定——孤身與一個後宮的權力集團對抗。


    隻是這個天真的小女孩,還十分懵懂,她空有心智,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閱曆。


    “是籽芯啊,怎麽這個點兒想起來看父皇了?”南宮極不緊不慢地發問,看向南宮籽芯。南宮籽芯綻出一個美麗的笑容:“父皇,你久病初愈,籽芯擔心父皇,特來看看。”


    南宮極點點頭,也不起身,隻是道:“坐吧,這裏有幾盤你沈母妃送過來的點心,你正好嚐嚐味道。”


    若是風苓樂在此處,她定然會識得,這幾個點心,或多或少都是一些,能給心髒加重負擔的食材。


    南宮籽芯也沒多想,多吃了幾口,也是覺得爽口,便將蝴蝶酥遞給南宮極:“父皇您也嚐嚐,兒臣就是過來看看,看到父皇好轉,兒臣也放心了。”


    南宮極應了聲,接過那蝴蝶酥,送入口中:“時辰也不早了,朕差人護送你回去。”


    南宮籽芯甜甜一笑,卻見南宮極臉色變了變,捂著胸口順了順氣。


    南宮籽芯擔心地問道:“父皇,您是不是不舒服了?”


    南宮極擺擺手,隻是低聲道:“這幾日有些受涼,不舒服罷了,不必擔心。朕已經請了太醫來。”


    南宮籽芯暗道,若是我此時說出那小太監與沈妃勾結的事,怕是父皇多疑,又會覺得自己是在替母後抹黑沈妃,便壓住了念頭,隻是道:“那兒臣便等著,等著太醫前來,替父皇請了平安脈,兒臣才能放心。”


    “那你便等著吧,也是許久在病中,不見你,朕也有些想念你了。”南宮極略一沉吟,才道。


    殿中燭火葳蕤,南宮籽芯十分耐心的等著,不多時,就有小太監來通傳,卻聽那小太監道:“皇上,沈妃娘娘求見。”


    南宮籽芯臉色一變,此時這麽晚,她來做什麽?


    原來是沈妃估摸著這幾日,南宮極的心悸該發作了,卻也許久不見消息,隻有今夜小太監傳話,她才有了主意,決定親自過來查看。


    沈妃素裝淡抹見禮,南宮極自然是免了她的禮,又賜了座。


    沈妃卻是沒想到,南宮籽芯此時也在此處,臉色略微變了變,卻也沒有多言。


    南宮極胸口煩悶,心氣不順,也不想說話,三個人就這麽靜靜的坐著。


    “籽芯公主這麽晚了,也在這處?想來是公主殿下思念父皇,又憂心父皇身子,這才過來的吧。”沈妃帶著偽善的笑容開口,假模假樣地問道。


    南宮籽芯到底還是修為不夠,隻是道:“沈母妃說的對。看來沈母妃不隻是父皇肚子裏的蛔蟲,本公主心中想什麽,沈母妃亦是一清二楚啊……”


    聽著南宮籽芯的調侃,沈妃自然是淡然處之,這黃毛丫頭,絕不是她的對手,她現在就等著南宮籽芯一走,然後借由隨意什麽大事,讓南宮極發心悸身亡。


    這幾日他著手調查南宮梵的許多事,沈妃再也等不了,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沈妃選擇了這一條極端的路。


    見南宮籽芯久久不離去,沈妃亦是有些焦急,坐到南宮極身邊,對著南宮極道:“皇上,這也該休息了,就讓臣妾伺候您就寢吧。”


    南宮極卻是強打著精神,道:“朕召了劉太醫前來請平安脈,讓他看看總是好的,朕也放心些。”


    沈妃看向南宮籽芯又道:“公主也該去休息了,此處有本宮陪著皇上,公主也該放心了吧。”見南宮籽芯的模樣,沈妃又火上添油加了一句:“公主莫不是怕本宮在皇上麵前搶了公主的恩寵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話讓南宮極聽在耳朵裏,卻是另一層意思。


    他當即變了臉色,道:“你沈母妃說的極是,你都這麽大了,總該有些自己的打算,回自己寢殿,好好想想吧。”


    南宮籽芯還想多說什麽,為自己辯解一下,卻看到南宮極的臉色極差,也就住了嘴,告了一句退下,便出了明德殿,隻是她還想等葉兒回來,便在明德殿外的荷花池等候著。


    沈妃見南宮籽芯出去了,當即給玉瑩使了個眼色,玉瑩懂了沈妃的意思,對著南宮極道:“外麵天黑路滑,奴婢出去為公主掌燈。”


    南宮極略略點頭,玉瑩便跟著出去了。


    一出明德殿門,玉瑩便看到南宮籽芯在荷花池邊徘徊,暗道天賜良機,便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四周無人,腳步輕輕地往荷花池邊上走去,南宮籽芯此時正在十分焦急地看著太醫院的方向,等葉兒回來,卻是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


    隻是被來自身後的大力一撞,南宮籽芯短促地驚叫了一聲,便直直往前掉去。


    南宮籽芯也是略識水性的,落到荷花池裏隻是一驚,喝了幾口水之後,就掙紮著往池邊爬去。


    玉瑩見狀,立即跑過去,也不顧衣物沾濕,直直伸手,將南宮籽芯的頭,死死地按在冰冷的荷花池水中。


    池水隨著南宮籽芯的不斷拍打而蕩漾,滿滿一池荷花也因此而微微擺動。


    終於,許久之後,池水不再晃動,南宮籽芯也是停止了掙紮,長長的黑發飄散在池水裏,像是一朵綻開的黑色妖豔花朵。


    輕薄的紗衣也漂在水麵上微微浮動,在滿池荷香中飄搖,繼而,隨著它的主人生命的消逝,慢慢沉入了池底。


    玉瑩這才放開了緊緊抓著的南宮籽芯的頭發,腿一軟,坐倒在了荷花池的池邊上。


    玉瑩嘴唇開合,喃喃地說出一句話來:“公主殿下……莫要怪罪奴婢……實在是主命難違背……天黑了,這花池邊太過濕滑……若有來世……投個好胎吧……”


    許久,玉瑩才起了身,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這才慌慌張張地跑回了明德殿:“不好了,不好了!”


    沈妃回頭看道:“驚慌什麽?不是讓你看護公主,你跑回來做什麽?如此驚慌,擾了皇上,如何是好?”


    玉瑩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方才……方才出去的時候,奴婢沒找到公主……奴婢走到荷花池邊的時候,發現……發現……”


    “發現什麽?快說!!!”南宮極卻是緊張了起來,雖說南宮籽芯並不常在他膝下纏繞承歡,卻仍是他最心愛的女兒,驟然有了危險,自然十分緊張。


    玉瑩顫抖道,那恐懼卻是停在麵上,沒有直到眼底:“奴婢看到……奴婢看到……公主的紗衣漂在水裏……是不是……”


    南宮極腦袋嗡地一聲,緊接著胸口一陣劇烈的胸悶傳來,眼前一黑,胸悶氣短,登時進氣多出氣少,南宮極隻是伸手亂抓:“藥……給朕藥……”


    沈妃卻是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南宮極的手在空氣中亂抓,不多時之後,無力地垂下。他的目光在空氣中凝住,繼而虛幻地散開,如同生命的光輝在空中散開。


    沈妃這才伸手,探了探南宮極的鼻息,一片死寂。


    門外小太監聲音響起:“陛下,劉太醫來了。”


    沈妃深吸一口氣,道:“侍衛!將劉方毖給本宮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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