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苓樂沒由來的一陣膽寒,隻是木然地點了點頭,轉身出去,隨便逮著個打下手的,要了一麵不大的銅鏡,顯然從裏麵傳出來的慘叫聲他們是聽到了的,這些人雖然嘴裏不敢說話卻仍是麵有戚戚之色。


    “你……”風苓樂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應該以怎樣的立場來說。


    墨瞳轉過身來看著她,眼裏除了一如既往的柔情,還多了些什麽東西。


    那是經曆過淬煉的黑暗,是不分對錯的陰霾。


    風苓樂訕訕地閉了嘴,她清楚自己的過錯,即使這過錯,是無意的,她沒法回應墨瞳的付出和熱情,她與南宮玄越幸福,墨瞳就越難過。


    將鏡子遞了過去,墨瞳接下,放在一邊,從架子上取下來一瓶藥,蓋子一開,一股濃烈的酒味彌漫了整個房間。


    曙天,熟粿,石鯪……都是些振奮強心的藥。


    風苓樂的鼻子很敏感,迅速分辨了出來。


    墨瞳輕輕抬起柏青陽的下巴,他已經失去了神誌,隻是不停的發抖。


    藥酒入喉,柏青陽本能地咳嗽了幾聲,這強力的藥力與頭皮上的劇痛讓他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墨瞳一雙毫無感情的眸子鎖住他:“告訴我,宗政流玖,讓你做什麽?”


    柏青陽的頭皮半垂在眼前,擋住了視線,血順著發際線流了下來。


    他還是搖了搖頭,咬肌緊鎖,青筋暴起。


    墨瞳伸手,摸到一旁的鏡子,放到柏青陽的眼前。


    風苓樂別過了頭,可即使是那樣,她也用餘光瞥到了柏青陽的臉色。


    挫骨揚灰,不過如此。


    風苓樂自己也是經曆過不少事情的,甚至說,她也親手審訊過什麽人,隻是這一聲淒厲的尖叫,仍然讓她毛骨悚然,之後數夜,夜夜噩夢不斷。


    那是活生生將人靈魂震碎的哭號,以至於墨瞳都不耐煩地,甩了柏青陽一巴掌。


    鏡子收回來了,柏青陽的神情,似乎停在了一個點,墨瞳半蹲著,像是給心愛的女人撩頭發一般溫柔地將柏青陽淩亂垂下的頭皮撩起來。


    “現在,告訴我,宗政流玖,到底讓你做了什麽?”


    柏青陽顫抖了起來,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讓我死……讓我死!!!”


    墨瞳晃了晃手中的藥酒,輕聲道:“怎麽能讓你死呢?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能讓你看看,你自己的臉皮,是怎麽被整張揭下來的。”


    小小的房間內沉寂了許久,風苓樂忍不住深吸幾口氣,就在墨瞳一臉遺憾地起身的時候,柏青陽開口了:“他讓我獲取她的信任,然後在她兒子身上,取點血來。”


    風苓樂抬眸:“我?”


    柏青陽點了點頭:“他手中有我的父母家人,隻是……你們手段太毒了……死便死吧……同死……同死!!!”


    墨瞳看向風苓樂:“你兒子?”


    風苓樂眼珠轉了轉,不知道這畫風為何會突變,轉到南宮雨身上去,卻還是對墨瞳解釋道:“我們收養的孩子,今年有八歲了。”


    繼而轉向柏青陽:“宗政流玖可有說過,他用這血來做什麽?”


    柏青陽搖了搖頭,道:“他手中,有很多人的血,小孩的有,大人的也有……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讓我死吧……”


    說著劇烈地晃動著鐵椅,鐵鏈子嘩嘩作響。


    墨瞳伸手點了柏青陽的睡穴,見他沉沉睡去,才看向風苓樂:“你的孩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風苓樂搖了搖頭:“他才八歲,能有什麽特別……”她突然頓住了,她想起了南宮雨的通靈之體,“……之處。”


    隻是風苓樂還不想說出來,這件事也是自己無意察覺的,難道說那宗政流玖真的有這麽大的神通,能知道這事?


    墨瞳見風苓樂神色,就知道她定然是有什麽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的,也就不再問了,隻是道:“你現在即刻動身,回應天府吧,朝廷亂了套,郭曖死了女兒又戰死了兒子,官也不當了,朝也不上了,成天在內閣鬧,再這麽鬧下去,就要出事了。”


    風苓樂正準備說什麽,卻聽房門扣響了。


    墨瞳前去打開門,是個年輕的侍從,帶著惶恐和驚懼不安的神色,也不敢看墨瞳的臉色,隻是道:“據情報,江夜澤即將回到紹州,估計天亮時分就能抵達。”


    墨瞳隻是應了聲,回頭睨了眼風苓樂,才對著那侍從道:“進來把這裏麵打掃了,人上點藥,送到牢房去。”


    那小侍從聞著房內的血腥味,變了臉色,卻仍是不敢多說什麽,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墨瞳這才對著風苓樂略和緩了神色:“那你先回巡撫府,見過江夜澤再說吧,隻是回京之事,宜早不宜遲。”


    風苓樂起了身,也沒有道別,就逃一般地離開了這裏,絲毫沒有顧及墨瞳看著她離去的眼神,就如同五歲那年的那個小男孩一般無助。


    清冷的夜間空氣讓她略微清醒了些,驅散了身上的血腥氣。


    內裏逼仄的空間讓她十分不適,那種來自骨髓深處的寒意亦是如跗骨之蛆難以擺脫。


    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風苓樂的內心有個聲音在叫囂:“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真的是,因為,我嗎?


    風苓樂有些難以接受,她武功高強,她貌美無雙,她權高勢重,可她也隻是區區普通的一個人而已,她隻有一顆心。


    這顆心可以硬如鋼鐵,也可以軟若絲綢,但這顆心很小,隻能裝下一點點東西。


    而這顆心已經被南宮玄占滿了,難再被其他的什麽人喚醒。


    借著月色,風苓樂返回了巡撫府。


    南宮玄坐在窗前等候,點燃了一盞小燭火,南宮雨還在睡著,連姿勢也沒有換一個。


    見風苓樂回來,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南宮玄忙迎了上來,低聲道:“怎麽了?”


    風苓樂疲憊地擺擺手,和衣倒在床上,給南宮雨蓋好被子。


    “墨瞳來紹州了,江夜澤的軍隊,天亮就能回來。”


    南宮玄“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


    風苓樂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滿是柏青陽厲鬼一般的淒厲叫聲與墨瞳的漆黑眼神。


    南宮玄湊過來,輕輕攬著風苓樂的肩膀:“怎麽?有心事?”


    風苓樂點了點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晃了晃腿,道:“你說,我如今,在這朝廷上,在戰獄當中,到底算是什麽?”


    南宮玄沒有答話,隻是哄孩子一般,輕輕拍著風苓樂的背。


    風苓樂也不等他回答,繼續道:“白風鈺一走,這重擔都給我壓了過來,我原來還覺得這位置好坐,卻不曾想,是如此情狀。戰獄之中,靠武力,靠鎮壓,靠拳頭說話,誰狠,誰就是大爺,可是這朝廷,這國家,遠非如此。”


    “朝中比我有遠見,有本事的人那麽多,戰獄中比我狠,比我霸道的人更是不少,我如今都懷疑,我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


    “我曾經以為自己有一番雄心壯誌,能夠改變這一切,能夠青史留名,可我現在發現,我似乎一直在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我很累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


    南宮玄又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風苓樂驟然心頭火起,曲起手肘狠狠地給南宮玄來了一下,隻聽一聲悶哼,風苓樂皺眉:“你隻會嗯?嗯夠了沒有?”


    南宮玄張了張嘴,還是說道:“輕點聲,別吵到雨兒。”


    風苓樂忽然一下子翻身起來,賭氣往門外麵走去,嘴裏氣呼呼地嘟囔:“我這成日裏過的都是什麽日子,成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勞心勞力,到了好話也聽不到一句。”


    南宮玄起了身,赤著腳跟了出去,伸手去摟靠在欄杆上的風苓樂,被風苓樂瞪了一眼,撇開,南宮玄再伸手,鍥而不舍地摟著。


    風苓樂終於是沒再撇開,就聽南宮玄溫聲道:“不管你做什麽,我總是在的。不管你想不想留在這裏,我一直在你身邊,以前你為了我吃了太多了苦。是時候償還了。”


    風苓樂的神色有些鬆動,眸子閃了閃,道:“那要是有一日,我回去了呢?”


    南宮玄茫然道:“回去?回哪兒去?”


    風苓樂歎了口氣,道:“回到我來的地方去。”


    南宮玄一下子緊張起來:“不行,你不能走。”


    風苓樂隻道:“若此事非人力能決定呢?”


    南宮玄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是你執意要走,那便帶上我,讓我也去看看,你所說過的世界。”


    風苓樂終於是被這句話打動了,眉眼沉了沉,才看到南宮玄赤腳站著,登時炸毛道:“快進去,把鞋子穿上,你這樣腳涼不涼啊!!!”


    南宮玄這才慢悠悠地踱回去上床。


    風苓樂跟在身後不住地念叨:“你怎麽能光腳下來呢?這地上多涼,你這個樣子對身體很不好的,以後要是落下病根了怎麽辦?我警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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