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外麵的梆子剛敲五更,潘小園就聽到臥房門外窸窸窣窣的動靜,武大起來打洗臉水了——要賣五文一個的雪花炊餅,要發財了,睡不著哇!


    雖然王婆給他們估了個十文的價,但潘小園心裏也清楚,這其中帶著七八分客氣。便不顧武大可憐巴巴的目光,堅持定價五文,讓他先出去賣一天看看。


    至少,從昨天貞姐和王婆的眼神兒來看,銷路不會差。


    於是放心讓武大出門。撩起簾子的瞬間,冷風呼的一下灌進屋來。寒冬臘月,天剛蒙蒙亮,好像糊了一層灰。街上土都凍得硬了,隻有武大一個趕早的生意人,渾身厚裹著棉衣,頂著北風,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潘小園看他的棉衣已經舊得出絮,忽然想,這些日子攢下的銀錢,足夠給他做一身新棉衣吧?眼下年關將至,性急的人家,已經開始張羅著購置桃符燈籠剪紙之類,門口堆上了大大小小的年貨——確實是個做新衣的好時節。心裏盤算著,哪天到縣衙門口的布店裁縫店去一趟。


    在房間裏做了一會兒健身操,又練習著盤了幾個髻子,時間很快過去。她本來還想學習一下繡花縫紉的手藝,床頭找出以前潘金蓮留下的、未完工的繡樣,拿起針線照貓畫虎,直盯得眼睛都花了,手指頭也被紮了好幾次,才不甘心地丟下針線,承認自己確實不是這塊料。


    晃蕩到下午,聽得隔壁茶坊裏客人來來去去,又想起來昨天碰見王婆,閑聊間她還上手扒自己袖子,問那“燙傷”好得怎麽樣了——不知道,這還是不是西門慶的意思?雖然那日一見之後,大官人便沒有再刻意露麵,但女人的直覺,總覺得這人不會輕易死心。


    正想著,忽然聽到樓下大門微微聲響。趕緊下去看,隻見門檻邊上給放了一個小白瓷瓶,另外還有一張厚白宣紙,正隨著小風婀娜招展,上麵寫了幾行字:“良藥易盡,以此為續,早晚使用,勿讓我擔憂。若需補繼,可至德信堂再取。是鄙家產業,報小人名號便可。”


    字體是時下流行的瘦金體,倒挺好看。照顧著她潘金蓮的文化水平,寫得也淺顯易懂。結尾曖昧地缺了署名。


    潘小園畢竟是正常直女,麵對如此暖男的舉動,居然可恥的臉紅心跳了好一陣子。這是……被撩了?


    不管用意如何,他心可真細!


    潘小園再次給自己打預防針:肯定是身邊的下人小廝們提醒著的。他自己肯定不會親自來送藥,估計還是玳安跑腿。


    那藥瓶子沒法處理,照例藏進嫁妝箱子,用布層層包好。


    回到屋子裏,出了一會子神。該怎麽把這位看似無害的大官人徹底打發走呢?


    一時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不過有一點她可以確定。《水滸》劇情裏,西門慶踢傷武大、合謀給他下毒,都是趁武鬆出差的時候幹的。他畢竟還是忌憚武鬆。


    隻要武鬆在,他大約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太過分的舉動。


    現在最要緊的,是自己獨善其身,不要讓武大他們產生疑心。至於那個什麽德信堂,以後繞著點走。


    想通這點,心裏便暢快許多,轉而又憧憬起亮閃閃的錢來。武大今天新品上市,多半能帶回六七百文,得好好獎勵一下。


    於是早早就下到廚房,打算認認真真給他做頓飯。自從她潘小園頂替了潘金蓮的身子,穿來這個世界,武大家的夥食水平直線下降,武大一句話也沒抱怨過。


    看看廚下,除了兩袋麵粉,一大塊豬油,便是武大前日帶回來的白菜和雞蛋。這人單調無趣到了一定境界,從來不會買些新鮮東西。


    但就是白菜雞蛋,潘小園也決定給做成一頓美餐。略略計劃了一下,把白菜洗了,案板上剁碎,擠出水,丟進木盆裏;雞蛋也打散,加上點鹽和蔥花,一並和碎白菜拌勻。裏麵再加上點麵粉,用手抓勻了,虎口一擠,擠出一個個寸許寬的丸子。


    然後熱鍋,直接切一大塊豬油放進去。宋代百姓家飲食,由於油脂價貴,便以蒸煮為主,炒菜不是主流,至於煎、炸,更是罕見之至。潘小園吃了幾日菜羹配炊餅,肚子裏無比渴望油水,天天晚上做夢都是麻辣香鍋,眼下家裏現成的一大塊豬油,不用白不用,管他膽固醇呢。


    白色的豬油很快化成清油,滋滋作響。然後,鍋從火上撤下來,素丸子逐個下鍋,再坐回火上,嘩啦啦半煎半炸,一個個在油裏跳,慢慢的染成金黃色。香味散出來,那是不同於後世植物油的香味,從鼻孔直厚重到肚子裏。


    潘小園忍不住自己先嚐了一個,舌頭一咂,焦香酥脆的外皮,裏麵是細膩的麵香,偶爾翻出青菜的爽脆,香得她直哼哼。


    一大盆丸子炸好,看著鍋裏油還剩一半,便用筷子夾出來,過第二遍油。心裏想著武大該回來了。等他一進門,就獎勵他吃炸丸子。


    可是今天武大卻耽擱得晚了。眼見日頭過了頂,又被雲遮住,大門口還是沒動靜。


    潘小園慢慢餓了,又吃了兩個丸子,頻頻回頭。平日裏,這時刻,武大也該回來了吧。再不回來,丸子可讓我吃光了。


    抱著盆跑到外麵探頭看。天已經擦黑了。今日格外寒冷,街上已基本上沒有行人。對麵姚二郎正在收拾鋪麵,姚二嫂探出頭來下簾子,有意無意瞥了她一眼。街上稀疏幾個行人,可沒有武大和他的擔子。


    這是破天荒頭一遭。潘小園呆不住了,裹一件厚衣裳,包了頭巾,穿上油靴,吱呀一聲開了門。忽然想到武大這家夥不知在哪兒迷路,又累了一天,鐵定已經前胸貼後背,又生出好心,回去把炸丸子裝進籃子裏挎上。


    潘小園托王婆看了家門,自己徑直順著紫石街往縣衙走,邊走邊左顧右盼。獅子橋、果子市、縣前大街,最後,縣衙周圍轉了兩三圈,全都沒有武大的身影。


    忽然轉到了縣衙後麵,一排鬆樹後麵的一小片空地裏,傳出些不尋常的聲音。一個高大人影若隱若現,跳躍著左右移動。拳、掌、勾、捺、踢、掃,初升的月光下,那影子閃成花兒一般。


    潘小園心裏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是武鬆。眼下他就住在縣衙外側的耳房裏,為了避嫌,最近也很少去武大家探望。難不成他每天都會來這裏……練武?


    忍不住停下來看。寒冬天氣,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白汗衫,身周一圈白氣。他口中沒有花哨的呼喝,隻是每一次使力,都伴隨著穩健的喘息聲。他的雙腳像是釘在地上一般,並沒有後世武打片裏那種翻滾炫目的架勢,隻是樸實的一拳一腳,但他周圍的細鬆枝一直在微微顫動。


    這要是招呼在人身上……


    武鬆忽然停了,猛一轉頭,一麵擦汗,一麵低聲道:“誰?”


    潘小園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方才的設想不會這麽快就成真吧……


    呆若木雞的當口,左邊小路上卻轉出來一個小個子,一邊朝武鬆作揖,一邊笑道:“都頭真是好身手,天人一般,小的看得五體投地,都不敢吱上一聲。”


    潘小園慢慢鬆出一口氣,挎著籃子,僵著不敢動。月光下看那小個子裝束,是縣衙裏的小卒,多半是武鬆的手下。


    武鬆朝那小個子一招手,讓他走近:“有什麽不敢吱聲的,這麽冷的天,我還能讓你幹等著。”


    那小個子衙役又是一連串的馬屁。武鬆笑笑,似乎並沒有被拍得多舒坦。


    小個子最後笑道:“都頭大晚上的把小人叫過來,可是有急事吩咐?”


    武鬆一麵從鬆枝上取下外套穿上,一麵說:“你是清河縣人,明天要請假回去探親,是不是?”


    那小個子喜出望外,答道:“是,是!蒙都頭記著,小的果然是清河縣人氏,嘿嘿,說起來與都頭還是老鄉,十二歲時隨娘改嫁,這才搬過來的……”


    武鬆點頭,不著痕跡地打斷對方追憶往事,“我在陽穀縣做都頭,每日畫卯應差,分不開身。你既要回清河縣,我想托你幫我做一件事……”


    那小個子衙役連忙湊過去,支起耳朵聽。


    潘小園在鬆林子外麵,也不由自主支起了耳朵。可惜武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又走遠了幾步,就什麽都聽不清了。


    難道武鬆也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123言情小說定律第四十四條:偷聽boss密謀者死。


    潘小園覺得自己還是趕緊溜走為妙。方才立在外麵,影子被鬆樹擋住,又沒發出一點聲音,武鬆應該不會察覺。


    將手裏的籃子提提高,踮起腳尖,往回邁出一步、兩步……


    “嫂嫂,留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潘金蓮怎麽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方赤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方赤火並收藏穿成潘金蓮怎麽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