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秋分這個節氣剛過去,鄭國的氣候便有了轉變。(.無彈窗廣告)`.しwxs520【//ia/u///】


    空氣裏的風不再潮濕、悶熱,開始變得幹爽、清涼。連綿不斷的雨水,也開始有了明顯的、大幅度的減少。從原來的“五天一場大雨,三天連續小雨”,逐漸地,三天、五天、十天才來上一場。


    經過了兩個月的扯皮,關於今年該如何處理災情的問題,朝廷上下終於對此達成了共識。


    首先,按照各地農田受災的嚴重程度,給劃分了三個等級。不同等級的災情,就運用對應的賑災方案。


    受災程度較輕或者一般的,隻是作一個減輕賦稅的處理,並不開倉放糧。當然啦,受災程度不同,減免的賦稅自然也是有差別的。


    而受災程度嚴重的,就是整個縣城幾近顆粒無收的那種。就由朝廷出俱文書,令當地官員開倉放糧。至於怎麽放、放多少,就要靠當地官員的統籌了。


    水豐縣。


    天邊剛泛起一抹魚肚白,大門緊閉的縣衙跟前,就已經聚集了大批的百姓。他們都是連夜從各個村子趕來的,就為了能夠早一步領到救命的糧食。他們臉上都是蠟黃一片,有的小腿肚上卻帶著病態的臃腫。


    九月的晨風,已經帶了點兒刺骨的味道。


    有些相熟之人就自發地圍成一堆,來抵禦寒風的侵襲。


    這老頭緊了緊身上的滿是補丁的衣裳,歎息道:“幸虧去年修壩了,不然今年肯定要發大水的……隻可惜,今年多雨,把田都給淹了……”


    先前說過,水豐縣地勢特殊,三麵有高山環繞。這些都是布滿石頭的奇山峻嶺,山腳下都是已經黃色沙化的的貧瘠土地。說句不好聽的,想要上山挖草根、扒樹皮,都沒有這個條件。


    能夠種出莊稼的,隻有地處低窪的二十幾個穀地。村子什麽的,自然是圍著這些穀地建立的。但這樣就有個致命的弱點,大雨容易被淹,洪水就直接什麽都不剩了。


    “老天爺不願意賞口飯吃,能有什麽辦法?”接話的人揉捏著粗漲的小腿,愁眉苦臉道,“做人要知足,沒有發大水就很好了!”


    “這話說得對!”這人點頭附和,“上個月,河水漲得那個高啊,眼看著就要沒過河堤溢出來了!真的是好懸啊……”


    提起河壩,剛開始說話的老頭似乎想起來什麽,“前兩個月,河堤那邊忽然傳出一聲巨響。我當時還以為要發大水了呢,趕緊把小孫子給抱到木桶裏。(.)誰知道,啥事情都沒有……”


    “啊,你說的那聲音,我也聽見了……”


    此時,縣衙的大門開啟了。


    衙役們先是搬出兩張長條木案,還有兩個裝滿糧食的巨大水缸。最後,衙役們竟然還推出了兩大桶熱騰騰的米粥。


    聞著久違的粥香,饑腸轆轆的百姓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窩蜂地往粥桶方向湧去。


    見周圍布置妥當,王穆之便向身邊的衙役微微頷首,示意可以開始分糧了。


    接到命令,這個衙役敲響手裏的銅鑼,高聲喊道:“拿好你們的戶貼,到木案前排成兩排,憑戶貼領糧。王大人有令,不守規矩的,米糧減半!領完米糧以後,就到這邊憑戶貼領一碗粥。要當場吃完,不許帶走!”


    鄭國的戶貼,其實就是現代的戶口本,記載著家住哪裏,有幾口人,有幾個青壯年……統統都一目了然。如果家裏有人死亡,又或者添了新人口,就要到官府進行重新登記。沒有定期更新的戶貼,朝廷賑災的時候,是不能領不到糧草的。


    至於那個“不能把粥帶走”的問題,也是因為王穆之考慮到,如果脫離了官府的視線,有些地痞流氓可能會去哄搶婦孺手裏的吃食。


    這二百年來,水豐縣的百姓都已經被救濟慣了,對這些規矩也是相當地熟悉。他們很快把深陷在粥桶的目光□□,自覺就排成兩列。


    分糧,便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忽然,有一張木案跟前,傳出苦苦的哀求。


    “求這位大人行行好!讓我先把糧給領了吧,回頭再把戶貼送過來,家裏的小孫女已經兩天沒吃的了……求求您!求求您!”


    木案後的衙役麵上盡是不耐煩,揮了揮手臂,“沒有戶貼,就不能領糧,你第一天知道這個規矩嗎?!趁時間還早,趕緊回家取戶貼吧。”


    這大嬸兒的家,與縣衙的距離十分遙遠,來回一趟少說要一整天。她想到家中斷食兩天的小孫女,又怎肯就此輕易離去。無法可施之下,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起頭來。


    隊伍停滯不前,排在後麵的百姓開始有些躁動了。


    見狀,王穆之便示意身旁的衙役把人帶過來,不要耽擱後麵領糧的人。隻見這大嬸兒頭麵臃腫、腳步虛浮,他心裏不禁陣陣發酸,這顯然是餓出來的毛病啊。


    他有心想改變這裏的生存現狀,首先的,就是改變這裏“遇雨則澇、遇水則洪”的地理環境。縱觀古今,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要修渠泄洪。


    王穆之為自己謀求這個官位時,就已經開始做準備了。他隨身帶著的那些古舊竹簡,都是王家千年來的關於水利、地理的藏書。在離京前,他還特意到盧家拜訪,向盧左侍郎請教。


    未來女婿求教,盧左侍郎自然不會藏私。他甚至把盧家先輩對這個澇害重地曾有過的規劃,都一一擺了出來。


    洪水,講究的就是個疏通。歸根結底,就是要給水豐縣這個水袋子弄一個出水口。


    總的來說,水豐縣就是東西走向山脈的一個凹陷。因此,這東西兩頭的大山必定是打不穿的。


    然而翻過南麵的山坡,則是光滑如鏡的陡峭懸崖。懸崖之下,竟是大片土壤肥沃的平原。如果把南麵的懸崖打穿,這洪水將會一瀉千裏,繼而淹沒那邊的肥沃平原,使得更多百姓流離失所。


    最後,盧左侍郎歎息道,“這水豐縣要修渠,難如登天啊。除非有這個機緣,找到暗河的存在,才能另辟蹊徑。不過,這水豐縣地大人稀,又沒有什麽特產,朝廷自然不會耗費人力物力去探尋暗河了。”


    話雖如此,但王穆之堅信,天無絕人之路。


    到任後,他就開始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水豐縣的每一寸土地。每當他發現一些可疑的溶洞,就會認真地記錄下來。等匯總成冊後,他便打算手書一封,與盧左侍郎作進一步地探討。


    王穆之在心裏長歎一口氣,看來自己要加快腳步啊。


    了解情況後,他皺眉思考了一會兒,就對那個大嬸兒說:“你要找到五名村民,進行相互印證。家住哪兒,有幾口人等等的這些情況,彼此都能對上號的話,本官就允許你提前領糧。不過,你要記得在明日太陽下山之前,把戶貼送過來作記錄。不然,朝廷下一次賑災的時候,你們家可就不能領了。”


    狂喜之下,大嬸兒浮腫的臉上顯得格外扭曲。她又撲通地跪倒在地,真心實意地給這新來的縣官老爺磕頭。


    王穆之連忙彎腰,伸手把人扶起來。他招來一名衙役,“你陪著這個大嬸兒去認人吧。”


    ――――――――――――――――――


    太華殿。


    慶和十七年十月,各地的賑災工作已經完成,具體情況都已經寫成了奏折,通過驛站呈遞上京。根據這些最新數據,朝廷要為明年的雨災,做一份更為詳細的預算。


    忽然,“啪”地一聲,禦案前方的台階上靜靜地躺著一份奏折。


    慶和帝環視了一圈,發現底下這些大臣個個都縮著腦袋,噤若寒蟬。


    他也懶得跟這些東西兜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朕有一事想不明白,還望諸位愛卿為朕解惑。這靈河以北雨災更為嚴重,為何靈河以南的賑災糧,用得要更為多一些呢?”


    看見那奏折封麵印著的“戶”字,戶部尚書立即就出列,跪在大殿的中央,“回陛下的話,這是戶部根據各地呈上的奏折所統計出來的,必定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哦?”慶和帝眉峰一挑,抬手指著台階上的奏折。


    “今年靈河以北雨水陡增,靈河以南確實幹旱了些,但有上遊的河水補充,理應不會出現重大災情。可是,爾等竟然告訴朕,不算那些減免賦稅的,開倉放糧的縣城竟然高達三十餘個!”


    他的雙手撐在禦案上,微微傾身上前,聲音變得尤為淩厲,“諸位愛卿,三十餘個縣城是什麽概念,連在一起足有一個上品州郡那麽大!鄭國統共有幾個州郡?!上品州郡五個,下品州郡也不過是二十個而已。”


    大殿內瞬間跪倒了一片,“陛下息怒。”


    慶和帝頭上的冕旒輕輕地晃動,發出幾聲清脆的碰撞。他的聲音有些輕,落在群臣的耳中卻猶如一道驚雷。


    “查,全部給朕狠狠地查。朕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膽,在這等關頭還不藏好自己的爪子。”


    感受到皇帝的無形怒火,沒有一個大臣膽敢勸諫,說正值多事之秋,不宜大動幹戈。


    慶和帝當場擬旨,把這場治吏風暴給砸到了實處。


    後來,經過刑部的多方偵查。


    按照鄭律,被推出午門砍首的官員就有三個,被抄家流放的有十餘人,被罷官回鄉的則多達四十餘人。這場充滿血雨腥風的治吏運動,被後世稱為“廉政屠刀”。


    當然,這場治吏風暴除了懲治貪官汙吏的以外,以王穆之為代表的清官能吏也得到朝廷的嘉許。雖然因為任期的緣故,他們都沒有即刻被加官晉爵,但卻在各自的履曆添上光彩一筆。


    有些大臣看著一臉淡定的王尚書,心裏那個羨慕嫉妒,哎,王老狐狸這是後繼有人了啊!


    這場治吏風暴還帶了別的影響,遠的不說,就說近的。


    薑素敏的三妹夫,忽然接到了一封印著“即刻上任”的任命書。雖然是個七品縣令,但這是個有名的魚米之鄉,是個妥妥的肥差。平日,多少人為此打破腦袋,沒有點兒關係、背景的,都搶不到這等好地方。


    也許,唯一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嫁娶迎親的時候麻煩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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