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若宸的一句話, 成功的讓整個殿堂的人都靜了下來, 原先熱鬧非凡的氣氛暫時告一段落,妖嬈的舞姬們退至角落,群臣執杯的手默默放下, 一致扭頭看向嚴相夫婦。


    那些看客的表情大約都帶了點兒幸災樂禍,朝堂上叱吒風雲我行我素的宰相大人如今居然要被灌酒了, 想到嚴子湛平時總是一副清冷出眾睥睨輕蔑的姿態,再聯想到他們自己曾經在其地方所碰到的軟釘子, 不由得暗自竊笑。


    “嚴相, 皇上特賜你美酒三壺,那可是天大的榮寵,你可莫要辜負啊。”遲h恒不忘落井下石, 而後又轉頭衝著小皇帝咧嘴一笑。


    這場景看在嚴子湛眼裏, 就是狼狽為奸四個字最好的寫照,雖說一位是九五之尊, 而另一位則是輔政王爺, 但仔細想想,這兩個人至多隻能稱的上是乳臭未幹的毛孩子,附加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


    於是,當這兩者聚到一起,而偏偏做皇帝的那位還不懂得收斂玩心之時, 後果是極為可怖的。閔太後亦如是想,皇帝胡鬧也罷,但失了分寸就不好了, 群臣都在此,皇家的麵子可丟不得。她抬眼瞅了瞅坐於軟榻上麵無表情的嚴某人,適時的開口:“今兒個高興,也實屬難得,本宮素有聽聞嚴相滴酒不沾,這三壺也委實為難了些,不如……”


    “唉唉,母後。”遲h恒插嘴,俊顏上滿是戲謔:“嚴相又不是佛門之人,何必戒酒,臣忽而憶起一事,嚴相新婚之夜並未有幸鬧得洞房,眼下自當敬酒好好彌補才是。”他從侍女捧著的金盤裏隨手拿過一壺酒,繼續道:“這樣吧,看嚴相一人喝未免太過掃興,嚴夫人也陪著令夫君同飲吧,皇上覺得這個提議如何?”


    “好!朕允了!”小皇帝帶頭拍掌,眾人見狀,紛紛點頭附和。


    閔太後見狀,無奈的搖搖頭,也罷,隻要別鬧出什麽荒謬的玩笑了,也就由著他們去了。


    對比他人看好戲的愜意神情,錦夜的心情可就沒那麽好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此時此刻的鬱卒比起嚴子湛來更勝一籌。她是知道那家夥的酒量的,聽姚守義說隻要一杯就能放倒,若醉了不省人事也罷,偏偏還愛發酒瘋胡亂輕薄人……


    這可如何是好。


    或者待他飲酒之時,自己迅速的脫離危險範圍?


    自然是不行的,她可沒辦法以妻子的身份看丈夫同某個男人摟抱在一起,就算她能冷眼觀之,怕隻怕第二天此等笑話傳至京城,鬧得人盡皆知,屆時就不好收藏了。


    那麽就隻剩一種方法了……


    錦夜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袖口就被人輕輕扯了扯,她微側過頭,輕聲道:“怎麽?”


    嚴子湛沒有看她亦沒有開口回答,他隻是從容不迫的站起身來,長指握著酒杯,踱步至遲若宸麵前,彎腰行禮:“承蒙皇上厚愛,這酒,臣必然不會推脫。”頓了頓,他又淡淡道:“隻是拙荊出門前一日忽染風寒,身子不適,怕是飲不得太多酒的,臣鬥膽做一請求,就由臣來喝下所有的酒。”


    “真的麽?三壺對嚴相來說,可不是小數目呢。”遲若宸眨巴著眼,心裏倒是萬分的期待,若是一絲不苟的嚴太傅喝醉,不知道是什麽場景呢……上次在相府還未等到其喝醉,自己就先倒下了,如今這場戲,可就萬萬不能錯過了。


    閔太後伸手拍拍兒子的手背:“皇帝,嚴相愛妻心切,就允了他吧。”


    遲若宸頷首:“母後所言甚是。”語罷又道:“既然嚴夫人身體抱恙,朕就允你們二人早些回去吧,隻不過……要等喝完三壺酒之後。”他要花多大的力氣才能克製不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做皇帝擺架子真的很辛苦啊。


    宮女上前,擺上稍大上一些的玉樽,遲h恒親自斟酒,目光觸及默默無語的錦夜,忍不住又在她身上停留下來。這丫頭好大的魅力,竟然讓從來對女人視若無睹的嚴子湛能放下架子替她當酒,更重要的是,嚴某人喝醉酒什麽德行自己是清楚的,眼下其做出這般犧牲……


    莫不是真喜歡上了這強塞給他的妻子?


    一念及此,遲h恒微微挑高眉,這就有點兒意思了,蘇錦夜算是他安排進去的棋子,雖說眼下未能提供什麽情報,可要是嚴子湛真把心交給她了,那今後自己豈不是多了一個可以隨時隨地監視掌握相府的細作……


    這步棋果然下得很對啊。


    他咧開嘴,盯著低眉順目的女子半晌,心情顯然是極好的,還未來得及調侃兩句,視線就被某道身影擋住。


    隨即而來的是冷冷的語調:“臣先幹為敬。”


    群臣伸長了脖子,瞅著那玉樽就快遞至弧度優美的薄唇畔,而後微微一頓,再無了下文。一幹人隻恨沒拍大腿跳起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就快能欣賞到傳說中滴酒不沾的嚴子湛牛飲了,這家夥為何不繼續啊!


    “皇上,這麽多人都死命盯著臣看……”嚴子湛皺了皺眉,美眸裏已然蘊著寒意,一一掃過那些期待的麵孔。


    眾人瑟縮了下,輕咳一聲假裝忙碌的低頭交談。


    “嗯,有道理,要是換做是一大堆太監宮女盯著朕用膳,朕也倒了胃口。”遲若宸抿了抿嘴,煞有其事的高喚:“愛卿們都各自用膳,不必關注嚴相了,樂師舞姬,繼續吧。”


    宮廷古樂再度縈繞整個殿堂,美女們翩然起舞,玲瓏身段婀娜姿態,不遺餘力的扭著小蠻腰,很快又奪去了大半注意力。


    “嚴相倒是挺懂得聲東擊西的道理。”遲h恒輕笑:“不過有本王在這裏,還是不要妄想能輕鬆過關才是。”


    “臣從未奢想過,有九王爺出現的地方必然掀得起大浪,這一點臣很早前就有所覺悟了。”嚴子湛譏誚的扯起嘴角,而後慢條斯理的晃了晃手中酒杯,隻是湊到唇畔之際又遲遲沒有仰頭飲下,似乎有故意磨蹭的嫌疑。


    片刻,某隻素白玉手堅定的探出,拽住那藏藍朝服的衣袖,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成功讓那酒杯裏的佳釀灑在了地上。


    遲h恒眯眸:“嚴夫人意欲何為?”


    錦夜不發一語,拿過酒壺就往原本置放於矮桌上的空碗裏倒,一壺酒不多不少正巧是一大碗,滿滿至碗沿。濃濃酒香很快溢開來,一聞就明了是後勁極大的烈酒。


    她卻眼不眨心不跳,喝酒跟個喝水似的,咕咚咕咚下去一大碗,隨即迅速為自己滿上,繼續重複先前的動作。


    不過頃刻,三壺酒,一滴不剩。


    “嚴夫人果真是女中豪傑,這等酒量,就連軍中的好將士都得甘拜下風那。”遲h恒嘖嘖稱奇,那番邦進貢的酒有多烈,他再清楚不過了,莫說三壺,半壺就能讓端莊女子當眾撒潑了。


    反觀錦夜,未見醉意,反倒膚色比原先還慘白了些,攏著衣袖沉聲道:“望王爺莫要怪罪妾身替夫君代酒。”


    遲h恒輕笑:“再為難你們本王就不好和母後交代了,宮門外自有車馬,二位隨宮女從偏廳出去吧。”目送著二人出門,他搖搖頭,還真是遺憾沒有看到那宴席功夫一流的丫頭發酒瘋。


    “九哥……九王爺……聽到了沒?你們都給朕停下,不許奏了!”綿軟童聲倏然響起。


    場麵刹那靜止。


    遲若宸鼓著包子臉:“朕在說話呢,你們還奏個沒完沒了,一幫廢物!”


    “皇帝。”閔太後不悅的皺眉,揮手讓遲h恒過來,“小九,來皇帝身邊坐下。”她歎一口氣,著實不想在一年一度的秋宴上擾了興致,便給樂師使了個眼色。於是舞姬退下,換成抒情悅耳的秋日曲調,極好的安撫了因為一驚一乍從而惶惶不安的在場眾人。


    遲h恒撩開衣袍,盤腿坐下:“皇上有何吩咐?”


    遲若宸好奇的四處張望:“怎麽今兒個好些人沒來啊。”


    “若皇上是指宋首輔的話,他午時就差人去內務府送了信,說是近些日子纏綿病榻,恐無法出席。”遲h恒聳肩,那隻老狐狸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平時隻要嚴子湛出現他是絲毫不肯錯過爭鋒相對的機會,哪裏曉得這場盛宴竟然就缺席了。


    “今年科舉同時拿下文武雙科狀元的裴……裴卿家呢?”一時想不起名子了,遲若宸搔搔頭皮。


    遲h恒微笑:“似乎被安排在了角落,但臣方才巡視一遍,並未看到其人影,皇上關心起政事,臣頗感欣慰。”


    遲若宸咽了口唾沫,真對不起九哥,其實上次進宮殿試的時候,裴狀元說要給他做紙鳶來著的……


    .


    月夜,兩道身影一前一後。


    錦夜的指尖一直在往下滴水,即便用內力逼出酒意,她的步子也已然有些踉蹌,喉嚨口火燒一般,連帶著意識都開始模糊。


    “你……”看著她費力的走至樹邊靠在上頭休息,嚴子湛終於忍不住開口:“若是撐不住,我便喚馬車進宮門來接你。”


    錦夜沒開口,身子慢慢往下墜,最後擦著樹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嚴子湛踟躕半刻,最後仍是上前查看,還未完全走近,那昏昏沉沉的女子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他掙紮了好一陣子未果,無奈的蹲下身來:“鬆手,不想回府了?”


    “你是故意的。”伴隨著結結實實的一個酒嗝,少女的嗓音聽上去已經有了醉意。


    “什麽?”嚴子湛蹙眉,被對方冷不防抬頭的動作嚇了一跳,她的雙頰酡紅,連脖頸都是泛著淺淺粉色,此刻抱著雙膝歪著頭,動作嬌憨,眼睛卻是格外的燦爛。


    “你是故意的。”又重複了一遍。


    嚴子湛不耐煩,拽住她的手腕就要把她拉起來:“有話回去再說。”


    “我不回去,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這個混蛋!”錦夜猛然站起,差點被自己的裙擺給絆倒,而後又醉意朦朧的扁著嘴低語:“你故意和皇帝說替我擋酒……你故意……咳咳,你遲遲不喝酒,你就是要演戲讓我……覺得感動,我真蠢,明知道你的圖謀還幫你喝那嗆的要死的臭酒……”後半句話沒了下文,她忽而失了力氣,軟軟的靠到他身上,似乎是睡過去了。


    嚴子湛未伸手抱她,隻是任由她靠著,久到前麵帶路的宮女催促了他才不著痕跡的逸出輕歎:“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強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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