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五最終還是被放在陰宅外的地上。菀娘與施天寧想辦法移來了兩棵老樹為他遮陰蔽日,楊錦書在周圍布了迷障,防止有人誤入此地。他宅子周圍陰沉沉的,白天也不會傷到鬼身,於是他們幾個輪流在門口守著,照看昏迷的朱小五。


    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叫朱子善,可又覺得朱小五聽起來更加順耳。


    老劉站在宅子門口唉聲歎氣:“子善子善,朱家的人卻不善,這孩子也是可憐。”


    菀娘在一旁搭腔:“大戶人家人多眼雜,哪有幾個善類。能把禾棠逼得懸梁自盡,那朱家人豈是什麽好人?”


    施天寧盯著朱小五看了幾眼,拍拍菀娘的肩膀:“你還未修養好,先去休息,我與老劉看著。”


    菀娘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不適,點點頭,匆匆回去了。


    老劉對施天寧道:“你最近對菀娘似乎很好。”


    施天寧漫不經心道:“有麽?不是一直這樣。”


    老劉微微搖頭,道:“我認識你們這麽久,整天見你們吵嘴,最近倒是和和氣氣的。”


    施天寧嗤了一聲,懶洋洋道:“看她受了傷,讓著她罷了。”


    老劉看破什麽,笑著搖搖頭,沒有多話。


    有些事當局者迷,他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麽。


    白天朱小五一直沒醒,穿著裏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老劉記掛著他少年體弱,怕他著涼生病,急得根本不敢走開。老人家天生就對孩子有種莫名的親近,一直念叨著要是自己的孫子成了這樣,可不得急死。


    施天寧沒有孩子,對孩子的耐心和同情心也極其有限,看不得他團團轉的樣子,煩得不行:“劉叔,你快去睡吧,這兒不是有我麽?”


    老劉仍舊蹲在門口:“你說我現在走過去看他,會不會害到他啊?”


    施天寧實在受不了,立刻道:“你要是還不去休息,咱們兩隻鬼在這兒守著,他也要糟。”


    老劉一想也是,兩隻鬼比一隻鬼的陰氣重多了,猶豫再三還是進去休息了。


    楊錦書把團成一團趴在他頭頂的禾棠小鬼帶出來,看著宅子外的朱小五戳頭頂:“禾棠,你把人帶回來了,想怎麽做?”


    禾棠揪著他的發帶:“我們給他想想辦法嘛,總一直傻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施天寧在一旁道:“傻就傻了,傻人有傻福。”


    “傻也得有人養啊。”禾棠想起來就氣憤,“朱家人那什麽德行!一點破事都要怪罪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封建迷信害死人!”


    “怎麽就害死人了?”施天寧好奇。


    禾棠指著朱小五說:“那群壞蛋,居然要把朱小五燒死!特麽的再怎麽說朱小五也是朱家的人!他們居然要燒死!”


    “這麽狠?”施天寧震驚,“虎毒還不食子呢!”


    幾人還在說話,朱小五幽幽轉醒,從地上爬起來,一眼看到楊錦書頭頂上趴著的禾棠,挪著腳步就撲過來:“棠哥哥!”


    楊錦書被他一撞,禾棠頓時從他頭頂摔了下去,拍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嚷嚷著:“哎喲你這熊孩子!欺負我是鬼不會疼啊!”


    朱小五抱著楊錦書的腰,呆呆地看著他空空的頭頂:“棠哥哥呢?”


    禾棠一把將他衣領扯過來,扭著他的臉指著自己:“這兒呢!”


    朱小五轉而抱著他的腰叫著:“棠哥哥!”


    禾棠掙紮:“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朱小五不撒手。


    “人鬼殊途啊少年!你快撒手!”


    朱小五還是不撒手。


    “再不撒手我要打人啦!”


    朱小五依然不撒手。


    楊錦書過去將禾棠拎出來丟到自己身後,看著朱小五:“子善,你纏著禾棠做什麽?”


    朱小五不說話。


    禾棠躲在他身後問:“對啊,為什麽纏著我?”


    朱小五扁嘴,泫然欲泣。


    “哎喲你別哭!”禾棠慌了,“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丟不丟人!”


    朱小五抽噎:“我……我隻認識棠哥哥……”


    原來如此……


    禾棠扶額:“那你也別哭啊!來,我給你介紹。”


    “這是天寧哥,這是……”禾棠指著楊錦書,後者卻攔下他的話來,溫聲對朱小五說:“我是楊錦書,你棠哥哥的相公。”


    禾棠:“……”


    朱小五仰起臉看著他,呆呆思索半晌,試探著叫道:“嫂……嫂嫂?”


    楊錦書:“……”


    “哈哈哈哈!”禾棠不厚道地笑了。


    楊錦書道:“叫我錦書哥哥吧。”


    朱小五低下頭,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


    施天寧在一旁道:“咦,這小娃娃現在倒是很清醒嘛。”


    “是啊,好奇怪。”禾棠從楊錦書身後鑽出來,蹲下去戳朱小五的臉,“小五,你沒事啦?”


    朱小五茫然地看著他:“什麽?”


    “小五,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兒麽?”


    朱小五稀裏糊塗地搖頭。


    “你娘呢?還記得你娘麽?”


    “我娘?”朱小五呆呆的,“我娘在哪裏?”


    “看來完全不記得。”禾棠唉聲歎氣,“難道說其實他不是變傻了,是人格分裂?”


    “我看倒像離魂症。”施天寧上下打量著朱小五,眉頭皺起,“按理說,離魂症不是這個樣子,他現在倒像是……”


    施天寧臉色一變,拽著楊錦書他們朝後躲去,朝著朱小五大喝:“出來!”


    朱小五愣住。


    楊錦書與禾棠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了?”


    施天寧冷笑:“這根本不是朱小五,是趁機占了朱小五身體的遊魂!”


    禾棠搶白道:“遊魂沒腦子的,怎麽會這麽機智?”


    “你那弟弟才是沒腦子的,昨天那癡傻狀態才正常,此刻站在我們麵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朱小五。”施天寧瞪著依然呆呆的朱小五嗤笑道,“你們難道沒察覺到他身上的鬼氣嗎?”


    反應遲鈍星人禾棠自然沒有察覺,可楊錦書經他一提醒,頓時也察覺到了朱小五身上不同尋常的陰森氣息。這氣息如此熟悉,以致於他們忽略了這種與自己身上相似的氣息。他看著朱小五,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要侵入這孩子的身體?”


    “朱小五”卸下臉上呆呆的表情,一雙眼逐漸睜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白玉團子一般的可愛小臉頓時變得可怖。他輕輕開口,聲音縹緲:“這孩子缺魂少魄,我給他補足了,不好麽?”


    “這誰啊!”禾棠驚呆了,“這根本不是朱小五的聲音!”


    楊錦書按著禾棠的肩膀不讓他衝動行事,他則對著“朱小五”說:“你不是一般遊魂,一般遊魂幾乎沒有神智,你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朱小五”怪笑兩聲,用那獨特的縹緲聲音回答:“我?我當然與那些沒有神智的遊魂不同,我是遊蕩在附近吞噬脆弱遊魂的一縷孤魂,你們看不到我,看到了也不會留意我——誰會留意一縷孤魂呢?我連修煉的資格都沒有,與你們這些魂魄齊全的鬼比不得。”


    “孤魂?”施天寧神色警惕,“你是哪來的孤魂?亂葬崗的孤魂早就被路過的厲鬼吃掉了。”


    “是啊,那些貪得無厭的厲鬼!”那孤魂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為了避開他們,我不得不整日與那些沒腦子的遊魂混在一起——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一個個吞掉,誰也不會發現,誰也不會察覺,誰讓遊魂消失得快,誰也不在意呢?”


    楊錦書凜然道:“你既三魂齊全,為何要吞噬其他遊魂?”


    “餓了,要吃東西呀。”那孤魂又變成了朱小五的聲音,天真地反問,“難道你們餓了不吃東西麽?”


    禾棠喊道:“喂!我們吃的是蠟燭,又不吃同類!”


    “那是因為你們有供奉,我沒有呀!”對方嘻嘻笑著,“我沒有蠟燭,沒有人祭奠,想在一群厲鬼的覬覦下生存,當然要吃點別的。”


    施天寧厲聲道:“你吃你的遊魂,過來霸占一個小孩子的身體做什麽?”


    那孤魂伸手撫上左胸的位置,悠然道:“孤魂做久了,當然想做人。”他閉上眼,仿佛享受一般,微笑道,“聽到了嗎?心跳的聲音。我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了……多美妙!”


    禾棠插嘴:“神經病!”


    “我有病?”那孤魂哈哈大笑,“死者向生乃天道,我有什麽病?”


    禾棠覺得好笑:“死了不是應該想著怎麽投胎麽?”


    對方反問:“那你怎麽不投胎?”


    “我大仇得報,自然是要去投胎的。”


    “你想報仇,我想做人,都是心中有憾的人,怎麽偏偏你就理所應當,我就該受人責難?”


    楊錦書眉頭一皺,正要說話,禾棠攔住他,一臉真誠地對那孤魂說:“老實說,作為一隻鬼,我並不是很介意你想重新做人啦,畢竟做人還是很爽的,但是你現在霸占的這個身體正巧是我弟弟的,那我就不能忍了對吧?大家都一心想作惡,可是作惡的方式明顯有差別,我是想搞死別人,你是想搞活自己,我覺得搞死別人還能算天道好輪回,你這可就是逆天而行了!我見過地府容忍冤鬼報仇的,沒見過地府容忍死人還陽的。更何況你隻是一縷孤魂,連七魄都不足,想還陽……你問過閻王爺沒?”


    “嗬,我的事,什麽時候輪到地府管?你難道不知,孤魂野鬼本就是入不了地府的麽?既不收我,又憑什麽管我?”


    “你說的很有道理……”禾棠點點頭,忽而笑道,“那要是恰恰閻王爺想管了呢?”


    “你說什……”話音戛然而止,朱小五臉上還殘留著詫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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