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夜,持續的發深,發沉。


    周遭之處,黴味叢生,漆黑重重,清冷悚然之感盡顯。


    鳳瑤緊緊的抱著顏墨白,四方黑暗,視線阻隔,看不到他此際的臉色。心有莫名的恐懼,自己渾身抑製不住的發顫,此番能做的,僅是一遍一遍的喚他,欲將他徹底喚醒。


    也不知過了多久,顏墨白滿身滾燙,逐漸開始發抖。


    鳳瑤終是坐不住了,待拖著僵硬發麻的手摸索到他身上的幾處穴道後,便逐一而點,待得他渾身的發抖略微平息,她便捉了他的手腕,顫抖的指尖落在他脈搏,強行鎮定的開始把脈攖。


    待得一切完畢,滿心複雜,心口的不詳與憂慮感越發濃烈,待猶豫片刻後,她終是稍稍的扶著顏墨白坐靠在地上,嘶啞發緊的道:“你且坐會兒,我去為你采些藥來。”


    他高燒不可耽擱,再加之渾身是傷,已然嚴峻之至。此番若再不在這潮濕的洞裏生火,再不去為他找退燒的藥來,這顏墨白,許是都撐不到天明償。


    如此,便是孤注一擲,定也要出洞去專程尋那些四散開來的樓蘭兵衛,從而,奪得火把,尋得藥材,再返回山洞。


    心思如此,一股股急促之感,躥遍全身。


    鳳瑤不再耽擱,當即要起身,正要拖著僵硬如鉛的雙腿往前,不料足下剛動,裙角,便被人驀的拉住。


    她心口一顫,下意識駐足。


    “微臣無礙,長公主且坐下。”


    一道嘶啞不堪的嗓音低低揚來,縱是話語斷續不堪,似如被什麽碾碎了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語氣依舊保持著從容,保持著淡定。


    隻是臨危不亂這幾字,自也不是如他這麽用的。若是此番顏墨白能崩潰的在她麵前示弱,在她麵前將他所有的淡定與從容全數撤去,她許是會心軟,心軟的繼續坐在這裏陪他。


    隻可惜,如此之境,他仍還甚至清明,滿身淡定。這是一種怎樣的狀態?是對死亡的不懼,還是,對命運的妥協?


    鳳瑤渾身發著顫,瞳孔越發起伏,一股股心酸與悲涼感,四方充斥在心頭,充斥在腦海。她眼睛抑製不住的越發酸痛,袖袍中的手,也已然緊握成拳。


    她在顫顫抖抖的硬撐,硬撐著不讓他這句斷續的嗓音擊潰她滿身好不容易再度生出的堅強。


    她僅是靜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待沉默片刻後,她終是強行按捺心緒,低沉僵硬而道:“你高燒不退,若無藥材與明火,你定撐不過明日一早。”


    “微臣的身子,微臣自是清楚。待得微臣有力氣了,便會用內力調節一番,長公主……”


    不待他斷續嘶啞的嗓音道完,鳳瑤便神色一緊,當即出聲打斷,“待你有力氣了?你高燒不退,傷勢嚴峻,若是再等下去,你定是連說話的力氣都無,還何來有動用內力的力氣?再者,本宮已為你把脈過了,傷勢與高燒皆非樂觀。你且好生在此呆著,本宮去去救回。”


    這話一落,足下一動,強行掙開他那隻捉著她裙角的手,待得再度朝前行了幾步後,顏墨白那斷續的嗓音終是顯得複雜厚重,“微臣,並不值得長公主出去冒險。一旦外麵那些樓蘭兵衛並未撤離,長公主自該知曉此番出去的後果。再者,大旭在長公主心裏,才是重中之重,長公主無需為了微臣,大肆冒險,一旦性命有恙,長公主如此,豈不是要徹底放棄整個大旭?”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一縮,僵硬不堪的兩腿,下意識止步。


    顏墨白斜靠在石壁,渾身癱軟,卻也在側耳而聽,待聞鳳瑤腳步停歇,他神色微變,終是勾了勾唇,頹弱幽遠的嘶啞道:“在長公主心裏,微臣,比不得大旭重要。既是如此,長公主又何必為了微臣外出冒險?你且在此安然等著便是,待得伏鬼尋來了,無論微臣生死如何,伏鬼,皆會將長公主,送回大旭京都。”


    他嗓音極為斷續,斷續得猙獰破敗。


    他那一字一句的荒涼自嘲之言一點一點的朝鳳瑤耳裏湧,再順勢朝她心底湧,一時之間,她隻覺渾身發涼,渾身的顫抖越發厚重。


    他說得不錯!


    她若在此等著,一旦得救,自會安然無虞,更也可再度回得大旭,再度領著大旭上下抗擊外敵。奈何,若是此番她擇了自己的性命,擇了大旭,那便注定要任由顏墨白在高燒裏沉浮,在嚴峻的傷勢裏掙紮。


    許是明日一早,她得救了,而顏墨白,則亡了。


    這些,並非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奈何兩全難以其美,縱是心底萬般不願,萬般排斥,心頭在顫抖著,渾身也在顫抖著,她姑蘇鳳瑤,終歸還是無法對顏墨白徹底的坐視不理,任由他這頭本該馳騁天下的雄獅,在這洞中的黑暗裏轟然倒塌。


    “長公主坐下吧。”


    耳聞鳳瑤許久不動,顏墨白嗓音幽遠,再度艱難斷續的道了句。


    這話入耳,鳳瑤終是回神過來,自嘲而笑,僵硬嘶啞的出聲道:“大旭雖為重要,但攝政王你,仍也重要……”


    “長公主若要對微臣報.恩,微臣可不願領情。”他艱難的笑笑,嗓音越發孱弱。


    鳳瑤強行按捺心緒,終是垂眸下來,低沉而道:“如攝政王這般曆來從容傲然之人,還需本宮報.恩?攝政王今日單槍匹馬而來,甚至還與本宮淪落於此,就憑這些,本宮又如何能讓攝政王獨自而亡?外出雖為冒險,但也並非出去便是死路一條。攝政王且安然呆在此地便是,本宮定會拚盡一切,安然的帶著火把與藥草,歸來。”


    這話一出,漆黑壓抑的氣氛裏,有流水順著石壁滴落,啪嗒作響。


    而那不遠處的顏墨白,卻未再出聲。


    鳳瑤在原地靜立沉默,待片刻後,她終是足下一動,繼續往前,待得摸索著即將行至洞口,身後之處,才突然揚來顏墨白那孱弱不堪的厚重嗓音,“生死有命,長公主無需為了微臣而太過去改變命數。若是外麵樓蘭兵衛密集,行事艱難,長公主不必再留,當即歸來便是。”


    說著,似是費盡最後一口心力的道:“切記,安然歸來。”


    安然歸來……


    他最後幾字,莫名的在她心底層層的回蕩開來,有些酸澀,有些厚重,經久不歇。


    鳳瑤眼睛驀的再度酸澀開來,悲涼莫名,不知何故。


    待摸索著出得洞口,瞬時,寒風凜冽而來,那種破空而來的呼嘯聲猶如颶風狂瀾一般,入得耳裏,悚人心骨。


    鳳瑤強行穩住心神,撥開洞口的灌木葉子便踏步朝外,待重新將灌木葉在洞口掩好後,回身過來,視線朝周遭一落,才見,地上一片雪白,空中,也雪白飛舞,似如輕絮,而待飄在臉上,瞬時成水珠,晶涼盡顯。


    竟是,下雪了。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強行按捺心緒,目光,再度朝山坡下方那不遠處的一道道明火望去,隻見,火勢通天,熊熊燃燒,似要將整個山坡一道燒光一般。


    昏黃的明火,與滿地的雪白交相輝映,這種壯闊奔騰的刺目感,一時之間,令鳳瑤眼睛刺痛,心口的緊烈之感越發起伏。


    待強行按捺心神後,她才足下一動,繼續拖著疲憊僵硬的身子緩緩往前。


    一路往下,本是打算小心翼翼的靠近山坡下那火海,取些火種歸來。隻是下山之際,則在途中發覺了不少可用藥草,是以便也將衣裙稍稍牽起,裹了滿兜的藥草。


    心口,發緊而又發沉,一股自嘲無奈之感,漫上心頭。隻道是,這身金剛紗衣,價值萬金,甚至她姑蘇鳳瑤此生都是第一次穿這等奢侈之物,而今,這身衣裙倒被用來兜些藥材,無疑是有些浪費。


    思緒至此,鳳瑤麵色越發沉了幾許,因著大雪,地上濕滑,行走也難免有些費勁。


    越是往下行走,那些烈火燃燒之聲便越發明顯,奈何周遭卻是四方沉寂,並無鼎沸的人聲與腳步聲響起,倒也不知那些樓蘭兵衛,是否當真離開了。


    凜冽的風,不住的刮在臉上,刺痛難耐。足下也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行著,渾身僵硬疲憊,身上各處的傷也逐漸開始隱隱作痛。


    鳳瑤強行壓製著滿身不適,繼續往前,待終於小心翼翼的抵達山腳,才覺周遭灌木皆有被肆意砍伐過的痕跡,狼狽一片,而不遠處的大火,許是因突然大雪之故,火勢未再朝周遭蔓延,而是逐漸有熄滅之兆。


    鳳瑤瞳孔一縮,蒼白的麵色凜冽陰沉。


    四方,也無任何腳步聲與嘈雜聲響起,想必,顏墨白用火筒的法子的確讓那些樓蘭兵衛心有顧忌,從而,提前離開。雖不曾尋到人,但也打算放火燒山,再一走了之。


    隻可惜,許是連那些樓蘭兵衛都不曾料到,天空竟突然落了大雪,逐漸澆滅大火。


    如此,當真是,天不亡人,不亡她與顏墨白。


    鳳瑤靜立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回神過來,才撿著樹枝捆成一團過去取火。


    待得一切完畢,她才小心翼翼的護著火把,緩緩拖著疲憊僵硬不堪的身子繼續往來路攀爬。


    此番上坡,走得無疑是更為費勁兒,又因身子的確到了極限,是以每走幾步,都得在原地停歇許久才繼續往前。


    待得終於重新回得洞口,鳳瑤雙腿如鉛,全然走不動了,在離洞口那短短的一截路上,她竟是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行至洞口,而待剛剛拂開洞口的灌木葉,便見那滿身是血的顏墨白,竟倚著洞口而坐,整個人瑟瑟發抖,麵色越發的慘白如霜。


    他那雙漆黑發顫的瞳孔,正朝她落著,似在強行努力的抬著眼,極是努力的朝她望著,卻也僅是與她對視一眼後,他似又極累極累了,揚著的腦袋驟然抑製不住的垂下,濃密的睫毛也順勢遮蓋住了滿眼的情緒。


    鳳瑤心底一緊,挪步往前,待行至他身邊,拎著裙角的手才驀的一鬆,刹那,滿兜的藥草順勢全數跌在地上。


    她不及朝地上的藥草掃去一眼,僅是將目光緊緊的落在顏墨白身上,強行穩住僵硬疲憊的身形,低沉嘶啞而道:“你怎坐到這兒了?”


    這山洞雖是不深,但她離開之際,顏墨白與她在洞中而坐,離這洞口略有幾米,而今倒好,這人竟在這洞口坐著,她全然不敢去想象,如他這般高燒未退且傷勢猙獰的人,是如何憑自己之力,拖著頹敗的身軀挪到這洞口的。


    “長公主離去不久,微臣,便坐到這兒了。”


    待得鳳瑤嗓音剛落不久,顏墨白低低的垂著頭,嘶啞的嗓音孱弱不堪。


    鳳瑤眉頭大皺,歎息一聲,“你坐在這兒做何。這裏風大,且外麵還下雪了,你還在高燒,坐到這裏萬一再受涼了該如何是好。這山坡之上,藥材種類並非太多,且本宮又無銀針在手,你若越發受涼,高燒越發嚴重,本宮,都已不知該如何醫你。”


    “長公主許久不歸,微臣心中掛記,自是忍不住挪至洞口觀望。微臣此番單槍匹馬而來,僅是為了救長公主,倘若長公主外出因微臣而遇險,微臣今日的所有之舉,豈不是全數白費?”


    說著,嗓音極為難得的微微一挑,繼續道:“再者,微臣如今已是認命,無論長公主今夜救不救得了微臣,皆為微臣命數,怪不得誰。”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一顫,身形越發僵硬。


    待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嘶啞的道:“本宮記得,攝政王曆來都不信命,不認命的。”


    這話一出,顏墨白安然斜靠著牆壁而坐,卻是並不言話。


    鳳瑤滿目悲涼幽遠的凝他幾眼,強忍心緒,與不再言話,待得正要擇一出幹燥的地麵將火把放下,卻是未及動作,顏墨白再度出聲,“信不信命又如何,如今之境,微臣自也能猜得到各種後果。隻是微臣如今確有一言,想問長公主。”


    鳳瑤神色微動,滿眼腫痛,深深凝他,“你想問本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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