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猝不及防一怔,隻道是自家幼弟身子剛剛恢複,何能外出去看花?


    再者,此番初冬,氣候雖不若大周那般寒冷徹骨,但自然也是天氣涼薄,並非如春花之月那般柔和溫暖。


    她眉頭稍稍一皺,心思盤旋,正要委婉回話,卻是話還未出,在旁的贏易略微恭敬無奈的道:“今兒臣弟寢殿有個侍奴剛探親歸來,說是城南的梅花開得豔,方才臣弟與皇上閑聊時便對此稍稍說漏了嘴,皇上便極是向往,故而忍不住與皇姐說了。”


    鳳瑤神色微動,下意識噎了到嘴的話,待朝贏易凝了一眼後,便放緩嗓子朝幼帝緩道:“征兒身子剛剛好轉,身子骨極是脆弱,吹不得風。倘若征兒想看梅花了,不若,等征兒身子全然大好後,皇姐再帶征兒去如何?”


    幼帝麵色一沉,瞳中失望重重,“皇姐,征兒身子已是痊愈,方才連國師都說征兒病情已是平穩了,皇姐怎不讓征兒出宮?若是再耽擱數日,說不準城南的梅花都要謝了。醢”


    鳳瑤緩道:“梅花哪這般容易就謝了,待征兒再休息幾日,皇姐再帶征兒去可好?”


    這話一出,幼帝顯然是不買賬,小嘴頓時翹得老高,稚嫩的麵上倔強失望一片。


    鳳瑤打量他幾眼,心生歎息,有些無可奈何。大抵是自己著實太過在意自家幼帝,且對他並非真正嚴厲與怒責,是以自家幼帝顯然是不怕她的,甚至於,還敢在她麵前擺臉色緹。


    奈何,她雖覺自家幼帝此番反應不妥,但那些責備嚴厲之言,她終歸還是有些說不出來。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心底也權衡了一番,隨即,她將目光朝國師落去,平緩而問:“國師且說說,皇上此番身子剛剛好轉,可否在外吹風?”


    她下意識將這問題拋給了國師。倘若國師言道不可,自家幼帝自也不能惱怒她了,反倒是要迫於國師之威而打消念頭。


    隻是,這話一落,那仍舊在軟榻打坐的國師稍稍掀了眼皮,神色幽遠脫塵,隻道:“他身子的確已好轉,這些日子也在宮中悶了些時日,許是外出賞花走走,身子骨會恢複得更快。”


    這話入耳,鳳瑤眼角一挑,幼帝小臉頓時炸開了笑容,欣喜的朝鳳瑤道:“皇姐,國師都這樣說了,征兒已是無礙了,皇姐可要帶征兒出宮去賞花?”


    鳳瑤心生無奈,連國師都將話說到了這層麵上,她又如何還能拒絕。


    她沉默片刻,轉眸朝幼帝望來,全然將他那欣喜的麵色收於眼底,一時,心底也稍稍一軟,終是開口而應。


    幼帝欣喜若狂,小臉上盡是笑意,連那稚嫩的雙眼都笑如月牙,彎彎圓潤,著實是開心之至。


    鳳瑤深眼凝他,一時看得有些出神,心底之中,也終是釋然不少。


    許久,都不曾見到自家幼帝在她麵前這般笑了,又或許雖是隔著惠妃的仇怨,但此番贏易回歸,終還是讓自家幼帝心生愉悅的,如此,自也是稍稍緩解了她與他之間的姐弟情誼,又或許,以後的時間終還是會消磨一切,待得將自家幼帝心底的棱角全數磨掉後,許是那時,她與自家幼帝,便能真正回得當初了吧。


    思緒幽遠,鳳瑤靜立原地,不再言話,待得幼帝喚入許嬤嬤為他穿好衣袍後,鳳瑤這才回神過來,隨即不再耽擱,當即出殿迅速挑了五十暗衛暗中隨護,又擇了一名禦林軍換得常服後在宮外禦車等候。


    待得一切完畢,她率先至宮門等候,則是不久,幼帝與贏易以及許嬤嬤三人一道抵達了宮門。


    鳳瑤朝他三人掃了一眼,神色微動,目光朝贏易落去,“國師不去?”


    贏易點點頭,恭敬溫順的道:“國師說他不喜看花,便留在宮中打坐了。”


    鳳瑤淡然點頭,心頭了然。


    國師打坐的習慣,她自然是一清二楚,遙想往日在道行山上時,便是他不閉關了,也依舊會在屋中隨時打坐。想來,這幾日為得大旭朝事以及幼帝中蠱之事,國師也是操勞不已,打坐之事也略微懈怠荒廢,是以,此番她終是歸來了,幼帝也安然無損了,國師自然會趁此機會打坐修行了。


    鳳瑤心中並無任何疑慮,待朝贏易點頭後,便吩咐上車。


    幼帝緊緊拽著贏易的手,極是依賴親昵於他,率先拉著贏易便要同坐馬車,鳳瑤神色微動,待見他二人先行上車後,便也朝許嬤嬤示意一眼,而後與許嬤嬤一道上車。


    則是片刻,馬車緩緩而行,顛簸搖曳往前。


    幼帝極是興奮,小小的手不住的撩開簾子探頭朝外觀望,欣悅之至。


    待抵達城南的梅林,鳳瑤與許嬤嬤先行下車,待將幼帝與贏易雙雙扶出馬車後,眼見前方成片成片的梅花開放,粉紅交織,景色壯觀之至,幼帝興奮不已,扯著贏易的手便朝前奔跑。


    鳳瑤眉頭微皺,無奈緩道:“征兒慢些,你三……三哥還有傷在身,不宜跑動。”


    這話幼帝聽進去了,頓時駐足朝贏易望來,小臉緊張的朝贏易揚著,急忙問:“三皇兄傷口可痛?”


    贏易笑笑,麵色柔和,搖搖頭,“早就不痛了,跑跑也無妨。”


    幼帝咧嘴回笑,但心底終是有所擔憂,此番也不跑了,僅是拉緊贏易的手便朝梅林小道而去。


    鳳瑤與許嬤嬤緩緩跟隨在後,並未多言,待隨著幼帝與贏易走得遠了,大抵是身子終是有些乏累,幼帝與贏易停了下來,坐在梅林深處那片草地上休息。


    這片草地倒是略微寬敞,周遭之處也有不少人坐在草地翻滾或是笑鬧,氣氛熱鬧,鳳瑤與許嬤嬤站立一旁,兀自朝四方觀望,心神稍稍而鬆,卻是不久,突然,一道欣悅之至的嗓音頓時自不遠處揚起,“娘親。”


    短促的二字,興奮驚喜,甚至嗓音也極是純然稚嫩,入得耳裏,略微熟悉。


    鳳瑤微微一怔,下意識循聲而望,竟見前方那幾株梅花樹的後方,突然有一抹小小的人影朝她這邊躥來。


    那小人兒,腦袋雙梳妝雙鬢,鑲著珠花,一身粉色的襦裙搖曳隨風,便是那張小臉上也攢滿了驚喜笑容,興奮不已。


    “小郡主慢些。”跟在她後方的幾名女子驚慌出聲,許是極怕那小人兒摔倒,兩人不住的伸手在小人兒身邊護著跑著。


    悅兒?


    乍見這孩童,鳳瑤瞳孔一縮,心底微微而驚,則也僅是片刻,那小人兒陡然已是跑過來保住了她的胳膊,臉上驚喜的笑容驟然變成了哭意,撅著小嘴便委屈道:“娘親竟當真在這裏,悅兒好想娘親。”


    軟糯委屈的嗓音,頓時紮中了心軟與無奈。


    又見小女孩小小一團,鳳瑤神色微動,終還是下意識蹲身下來,伸手稍稍摸了摸她的腦袋,放緩嗓子道:“悅兒也來賞花?”


    這話剛落,那本還坐在草地上的幼帝頓時跳了起來,躥過來便推開女孩將鳳瑤護在身後,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放肆!你喚誰娘親?”


    幼帝上次,自是見過這女童的,因著對攝政王恨得牙癢癢,是以對攝政王府的閨女,自也是連帶著一起恨了。


    且他皇姐與攝政王成婚便已是他最是抵觸不喜之事,而今這攝政王府的女童竟也開口緩他皇姐娘親,這事入得他眼底,自也是令他心底窩火。


    女童刹那被幼帝推得趔趄不穩,幸得身後的兩名女子扶住才免於一摔,待站穩身形後,她則略微怯怯的朝幼帝掃了一眼,隨即便似受了驚嚇般抬頭朝鳳瑤望來,圓圓的眼睛頓時積攢了淚,委屈之至的朝鳳瑤喚,“娘親。”


    “你若再喚,便對你不客氣了!”幼帝更是惱怒,小小的身板越發停得筆直,發怒之威也彰顯得淋漓盡致。


    女童身子骨驀的哆嗦。


    那兩名護在女童身後的女子,自也是清楚女童這聲娘親裏夾雜的身份,是以也不敢冒然對鳳瑤無禮,更也不敢對滿身華服貴胄的贏易無禮。


    她們僅是稍稍拉了拉女童,忙道:“小郡主,這裏風大,我們且先回府去吧。”


    女童似如未覺,依舊委屈可憐的朝鳳瑤望著,眼見鳳瑤不說話,她越想越是傷心,則是片刻之後,便頓時大哭起來,哽咽道:“爹爹許久都不回來,娘親也許久都不來看悅兒,今日王府那人說娘親今日會出現在這裏,悅兒便來了,竟見娘親當真在這裏。悅兒太久都不曾見到爹爹與娘親了,悅兒想爹爹,也想娘親。”


    軟糯委屈的嗓音,悲傷之至,甚至哭著哭著便有些岔氣,整個小人兒也開始哽咽顫抖。


    幼帝眉頭一皺,麵上漫出幾許煩躁,卻極為難得的未說話,僅是抬眸朝鳳瑤望來。


    鳳瑤則神色微變,當即放緩嗓音朝女童問:“悅兒,你且與娘親說,今日是王府中的何人讓你來此尋娘親的?”


    她聽到的重點在這兒。


    畢竟,今日出宮前來看梅花,也不過是隨意決定的罷了,而今到這兒不久,竟有王府之人指使悅兒來此尋她,難不成,她出宮之事被宮中之人泄露了?亦或是,便是顏墨白離開了京都,他也仍留有爪牙在她的皇宮之中?


    心思至此,一股股複雜冷冽之意蔓延。


    奈何則是片刻,女童則哽咽委屈的道:“是那個長得高高的人。”


    鳳瑤下意識問:“哪個長得高高的人?”


    女童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隻道:“就是那個高高的人。喜歡對著悅兒笑的那個人。”


    這話入耳,心生無奈,鳳瑤頓時轉眸朝悅兒身後的兩名年輕女子望去,低沉道:“你們說。”


    脫口的嗓音,頓時夾雜了威儀。


    兩名女子皆被這股威儀怔得不輕,身子也越發緊繃,待猶豫片刻後,其中一人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硬著頭皮道:“回長公主,是以前王爺還在府中時,關押在地牢中的那人。十日前,那人便從地牢中逃出來了,殺了王府管家,封了王府,不讓任何王府之人出得王府,更還把控了整個攝政王府。直至今日,那人才突然與小郡主說您會出現在梅花林,更也放了小郡主與奴婢們出來,還遣了一人駕車跟隨,一路將奴婢們與郡主送來了這兒。”


    關押在攝政王府地牢的人?


    瞬時,這幾字當即在鳳瑤心底盤旋上浮,則是浮了兩遍後,她瞳孔一縮,麵色陡變,心底當即了然過來。


    柳襄!


    當日顏墨白差人將柳襄關押在攝政王府地牢之中時,她也是在場的。


    她凝在那兩名婢子身上的目光驟然加深,陰沉道:“可是那說話挑聲柔魅,甚至喚作柳襄的人?”


    兩名婢子似是聽得這名諱便極是害怕,身子也跟著一抖,小心翼翼點頭。


    鳳瑤心底陰沉不定,複雜冷冽。從不曾想過,偌大的攝政王府,竟會被柳襄控製。好歹攝政王府也是那顏墨白老巢,安全防備自是京中翹楚,卻不料,那般戒備森嚴之地,竟會被柳襄控製,如此,究竟是顏墨白離開攝政王府了,王府之人便戒備鬆散了,還是,那柳襄心思太過強大腹黑,本事滔天,甚至連攝政王府的兵衛與暗衛皆奈何不得他?


    越想,鳳瑤麵色越發冷冽。


    眼見她臉色不對,一旁贏易也從草地上站了起來,擔憂而問:“皇姐,怎麽了?”


    這話入耳,鳳瑤這才回神過來,眉頭一皺,滿目複雜的朝贏易望去,“沒事,你且與征兒先在此處玩耍,隻是,我許是得離開一會兒。”


    這話一落,不待贏易反應,她當即扯聲而道:“來人。”


    短促的二字陡落,不遠處桃花樹後,當即躍出一名黑衣暗衛來,鳳瑤瞬時將目光朝他落去,低沉道:“速去許家看看皇傅可在府中,若在,便即刻將皇傅喚來,若不在,便將京中的劉將軍喚來。”


    暗衛頓時恭敬應聲,閃身離開。


    則是不久,暗衛領著許儒亦匆匆而來,許儒亦行得急,待站定在鳳瑤麵前後,先是略微詫異的朝女童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朝鳳瑤落來,忙問,“長……你突然喚我過來,可是出了何事?”


    鳳瑤低沉道:“柳襄。”


    許儒亦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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