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小小離別,但卻不知為何,心頭難受得無法派遣。亂世之中,許是每番離別,都藏著生死相隔的森然現實,是以,縱是不願去麵對,但卻又,不得不去麵對。


    或許,她也可隨著顏墨白一道出城,與他一道駐紮在大周營地,隻可惜,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要做的,不是要躲在顏墨白身後被她安穩護著的女子,而是,也想拚盡全力,用她自己的方式,去促成他的所有願望。


    是以,縱是風雨猙獰,離別悲涼,但此際,她也唯有強行按捺心緒,強行將滿心的悲涼與不舍壓下,僅是也跟著稍稍抬手,為他攏了攏衣襟,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墨發。


    整個過程,他靜立原地,一動不動,微弱的星火打落在他臉頰,勾露出他清瘦的輪廓,讓人稍稍一觀,越是心疼。


    “我會在東臨府好好等你。也望你在外行事定小心謹慎,無論如何,你定要好生記得,功成名就也好,落魄失策也罷,我都會是你的後盾,默默的站在你身後,隻要你累了,疲了,我定會用盡全力的帶你脫離這是非之地。我也不求你能成戰場霸主,但若能每場戰役皆勝便是最好,我也不求你能為我做些什麽,更不願你大戰之餘還要顧及我的事,我隻求你,每次相見,都能安然活著來與我相見。”


    嗓音一落,指尖自他的墨發放下。


    顏墨白那嘴角上的笑容終是堅持不住,麵色陡然變得複雜,那雙落在鳳瑤麵上的目光,深邃起伏,情緒湧動,似要將鳳瑤徹底吸入眼底一般。


    待得無聲沉寂半晌,他才稍稍伸手過來,將鳳瑤緊緊環在懷裏,語氣也幽遠綿長的低聲道:“鳳瑤,我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話,大抵是情緒使然,他嗓音拖得稍稍有些長。


    隻是這話落下,他卻並未鬆開鳳瑤,而是依舊緊緊的環著,待得半晌之後,周遭夜風也越發涼寒刺骨之際,他才稍稍將鳳瑤自懷裏輕輕推出,再道:“走了。”


    “嗯。”


    鳳瑤低聲而應,嗓音一落,便見顏墨白朝他微微一笑,隨即也不再耽擱,緩緩轉身而行,片刻之際,便已出了屋門,策馬離去。


    那馬蹄聲最初極是緩慢,一步一步的遲緩著,似在昭示著馬背上的人心緒雜亂,踟躕不停,卻又是不久,馬蹄聲才徹底迅速而前,猛烈奔走,待得不久,周遭徒留冷風浮蕩,枯枝簌簌,那黑夜裏的馬蹄聲,早已在遙遠之處平息,沉寂,而後再也不聞。


    瞬時,鳳瑤僵然的目光抑製不住的顫了顫,周遭再無顏墨白身上的淺淺墨香,更也無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俊麵龐。一時,心底驟然陡沉,空蕩不已,似如缺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一般。


    心口的揪痛竟開始莫名的隱隱作祟,越來越烈,鳳瑤眉頭一皺,回神過來,右手忍不住微微而抬抵在心口,奈何即便如此,心口的揪痛仍是明顯,那種熟悉入骨般的疼痛猙獰而來,似要將整顆心都撕碎。


    她身子也開始抑製不住的微微彎曲。


    身後遠處那東臨蒼終是發覺了異樣,當即快步上前,目光在鳳瑤身上一掃,麵色驟變,此際也顧不得什麽了,當即抬手過來,打橫將鳳瑤抱起,猛然奔走。


    “速去打熱水,再將本少藥箱拎來。”


    夜風拂亂了他的墨發,那本是修條的身影也顯得格外的急促搖晃。


    待抵達鳳瑤所住的小院,侍奴已及時的將熱水與藥箱送到,且將屋內的燈火全數點燃。


    東臨蒼將鳳瑤放於榻上,先是伸手為鳳瑤把脈一番,隨即麵色越發凝重,再度道:“瑤……長公主,此際你心疾發作,務必得針灸通脈……”


    鳳瑤額頭早已是一層冷汗,心口劇烈而痛,連帶身子也抑製不住的彎曲顫抖,東臨蒼的話入得耳裏,已然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波瀾,她僅是強行按捺心神,斷續低啞的道:“東臨公子要如何醫治,自便就是。”


    她心疾之症,她自然是心知肚明。那心疾的程度如何,她自然也是大概知曉。


    遙想往日悟淨方丈對她心疾都無完全之策,甚至這東臨蒼也曾幾番把過她的脈,也不曾煉出真正解疾的靈丹妙藥,是以,每番心疾發作,她自然知曉情況危急,如此,保命要緊,自然是顧不得什麽。


    待得她嗓音落下,東臨蒼也斂神一番,不再耽擱,先是將鳳瑤扶著趴好,隨即迅速打開藥箱,從藥箱內掏出剪子便開始在鳳瑤後背剪起衣裙來,待得稍稍展露脊背,他便迅速用熱水浸手,隨即展開銀針,極是細致的開始在鳳瑤脊背遊針。


    鳳瑤靜靜的爬著,縱是心口如萬蟲噬咬,也緊咬牙關,不讓自己哼出一聲。


    周遭氣氛也全然沉寂下來,無聲無息,徒留屋外冷風簌簌而起,呼嘯而動,似是寒涼入骨。


    許久許久,心口的揪痛終於開始緩緩的平息,而脊背上落針之處,卻不知為何竟還是刺辣的疼痛。待得她眉頭緊皺,著實承受不得之際,東臨蒼才開始恰到好處的挪走銀針,瞬時,整個人渾身被冷汗濕透,身子骨也猶如惡戰了一場,疲憊不堪。


    正這時,東臨蒼歎息了一聲,那聲音在這沉寂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鳳瑤神色微動,終是低啞無力的道了話,“我這心疾如何了?”


    這話一出,東臨蒼確並未回話。


    鳳瑤候了片刻,心有不祥,正要轉頭朝他望來時,不料東臨蒼已緩緩的開口道:“不容樂觀。”


    是嗎?


    連東臨蒼都說不容樂觀了,想來她的心疾,的確是越發惡化了。或許是今日獵場之上內力使用得太過,奔波太過,又或者,瞧見顏墨白離開後心境大動,情緒大湧,是以,心疾在抑製不住的再度發作。


    “心疾之症,最是難治。當初長公主在大盛大軍麵前自城樓躍下,摔成重傷,大旭禦醫連番整治,雖稍稍吊住你性命,但卻難以將你治愈,在你病情最是嚴重,性命危矣之際,顏墨白曾入行宮,大肆氣你,令你怒火中燒,吐了鬱積已久的淤血,如此才算是真正將你從鬼門關拉回。隻是長公主命雖是保住了,但卻落了心疾的病根,顏墨白那小子後來也曾讓我好生研製治療心疾之藥,但時至今日,我也僅是稍稍有點眉目,但卻並未成功。”


    僅是片刻,東臨蒼再度道了話。


    鳳瑤聽得悵惘,隻是注意的點並不在他不曾研製出藥丸之上,而是在於,那般早些時候,顏墨白竟已開始讓東臨蒼研製治療心疾之藥了。


    “不曾研製出來便算了,命運如此罷了,既是逆不了命,便也隻能承受。”鳳瑤默了片刻,再度將心思斂下,故作隨意的道了話。


    奈何這話一出,東臨蒼則歎息一聲,極是認真的道:“長公主,今日獵場之事,在下抱歉。許是今日獵場之上,你大肆與蠱獅拚鬥便已傷了元氣,這也該是促使心疾發作的緣由。在下從不曾想過要害長公主,更不曾想過會讓你心疾發作,在下以為,那般情形之下,百裏堇年那小子……能護住你。”


    “過去之事,多提無用,東臨公子不必覺得有何歉疚。倘若東臨公子當真覺得歉疚,便一心一意幫顏墨白。自打我認識顏墨白開始,他便曆來無親眷,雖是他已然習慣了孤身一人,習慣了未有親情的環繞,但若是可以,本宮仍是願意看到,你們能用你們的法子,再讓他重新體會真正的親人的……”


    “長公主雖是好心,但那小子,許是不易接受。在下與他相識這麽久,也僅被他當做友人,但卻並非親人,我娘親對他一直擔憂,便是昨日一見,那小子也不願同桌而聚。是以,若要讓那小子真正打開心扉,許是急不得,隻得一點一點磨合了。但長公主所言之事,在下自然會做到,顏墨白那裏,在下自會好生幫襯,隻是長公主你這裏,切莫要再輕易與旁人動手,更也要好生穩住情緒,莫要再讓心境太過起伏,誘發心疾了。”


    說完,麵上露出幾分悵然之色,隨即無心再耽擱,僅是稍稍起身將藥箱收好,再度道:“今夜你便早些休息,在下還有事要忙,便先告辭了。”


    鳳瑤淡然觀他,並未言話。


    他也並無耽擱,僅是隨意將藥箱背好,隨即便親自抬手端著水盆朝屋門行去,卻待他行走幾步後,鳳瑤再度低沉出聲,“顏墨白今夜不曾赴你娘親之約,你娘親那裏……”


    東臨蒼足下稍稍滯了一下,卻又是片刻,腳步便已恢複如常。


    “在下娘親那裏,在下去多哄哄便成了。上了年紀的人啊,便喜操心,在下多勸勸便是了。”他頭也不回的出了聲。


    鳳瑤神色微動,再未言話,待得東臨蒼徹底出屋後,才稍稍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也無心夜膳,僅是稍稍合眸開始休息。


    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靜謐幽沉。半晌後,屋外的寒風也突然詭異的停了下來。


    鳳瑤終是困意來襲,忍不住要睡過去,奈何正這時,府外遠處,竟突然揚來重重嘈雜之聲。那些聲音隔得有些遠,隻是因周遭太過沉寂,是以任何風吹草動都聽得格外清晰。


    鳳瑤再度被這些聲音所擾,睜了眼,目光下意識朝雕窗凝望,則見雕窗上竟是通明一片,似如火光搖曳,陣狀極大。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層層起伏,待得沉默片刻,才開始支撐著身子緩緩下榻,隨即徑直朝雕窗而去,卻待伸手緩緩將雕窗推開,便見略遠之處,火光衝天,聲勢浩大。她神色驟然一變,目光朝窗外廊簷的幾名侍奴望去,卻見不知何時,這些侍奴已全數換為了婢女,徒留幾名男子侍衛遠遠的立在廊簷盡頭,一個個都成了一動不動的黑影,乍然觀望之下,倒是有些慎人。


    “你們何時過來的?”


    鳳瑤按捺心神一番,朝那些婢子低問。


    婢子們正抬頭驚愕的朝那火光之處凝著,此番突然聞得聲響,才驀地回神過來,抬眸朝鳳瑤迅速掃了一眼後,便紛紛垂頭,其中一人則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話,奴婢們是前一個時辰時被公子吩咐著過來替代姑娘院中的那些侍奴的。公子還交代奴婢們定要好生服侍好姑娘。”


    莫不是顏墨白來了一趟,東臨蒼也知避嫌了,是以連她遠中的男子侍奴都換成女的了?


    這般心思僅在心底滑了一通,隨即便無心再深糾,鳳瑤僅是再度抬眸朝那火光衝天的方向凝去,話鋒一轉,再度道:“你們可知那燃火之地是何處?”


    侍女們紛紛應聲的抬眸朝那火光之處掃望,猶豫片刻,另一名婢子緊著嗓子回道:“姑娘,那方向該是城中官僚的府邸之街,該是那家大人的府宅著火了。”


    這話入耳,鳳瑤默了片刻,才回神過來,隨即朝婢女隨意應了一聲,便不再耽擱,合窗回榻。


    因著遠處的嘈雜奔走之聲大肆而起,經久不停,是以,鳳瑤在榻上一直都無睡意,待得三更過後,那遠處的嘈雜之聲才稍稍低了幾許,鳳瑤困意也稍稍來襲,這才開始睡了過去。


    翌日,鳳瑤起得早。


    待用過早膳之後,正於軟塌休息,便聞東臨府各處,似也有嘈雜喧嚷之聲響起,甚至附帶著的,竟還有短兵相接的打鬥聲。


    這些嘈雜之聲也來得突然,令她心底一怔,隨即再度起身出屋並在廊簷站定,目光朝遠遠立在廊簷盡頭的侍衛掃去,淡然吩咐,“去看看出了何事。”


    侍衛當即應話,轉身而走。


    卻是片刻,那侍衛便已小跑歸來,臉色大變,氣喘不及的朝鳳瑤回稟道:“長公主,衛王領兵圍了東臨府。”


    什麽?!


    鳳瑤臉色驀地微變,並未回話,僅是立在原地沉默。


    待半晌後,她才低沉道:“領路,去你家公子那裏。”


    嗓音一落,徑直往前,侍衛不敢耽擱,急忙小跑在前帶路,身後幾名婢子急得麵麵相覷,猶豫片刻,小跑跟在鳳瑤身後道:“姑娘,前院該是亂了,姑娘此番出去恐會被人誤傷到,望姑娘還是先留在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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