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入耳,不過是穿耳而過,並未在心裏引得波瀾。


    鳳瑤一言不發,足下仍舊往前,身後侍女們越發無奈,個個小臉急得蒼白,幾番猶豫,卻終究還是壓下了後話。


    一路行來,打鬥的場景倒是見得極少,便是方才那些本是嘈雜的短兵相接之聲,此際也僅是稍稍而聞,零星兩處,少之甚少了。甚至更令人愕然的是,這一路過來,僅是見得東臨府的家奴與侍衛竟拿著掃帚鏟子與刀劍將那些鎧甲兵衛威著橫著,而那些鎧甲兵衛,則是被五花大綁,猶如卑賤貨物般歪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滿麵的惱怒振奮,恥然之至。


    如此場景,著實顛覆了鳳瑤的所有預料。


    本以為衛王氣勢洶洶的領兵而來,東臨府定吃虧,卻不料,吃虧的不是東臨府,竟是衛王領來的人。


    不得不說,東臨府的人,倒是能耐。便是又官兵來,竟也能快準狠的鎮住。是以,也就不知那東臨蒼在這府內,究竟養了多少本事了得的家奴了。隻不過,家奴本事了得,雖是好事,但如今東臨府的人竟是綁了官兵,如此之罪,那正春風得意的衛王,豈會放過?


    思緒至此,心有微浮,但麵色並無太大變化。


    她足下依舊緩慢,徑直往前,待剛剛抵達東臨蒼主院,則見那偌大的主院院內,侍奴與東臨府侍衛雲集一團,而那滿身玄袍的東臨蒼,則正與那紫褐華袍的百裏鴻昀打鬥正烈。


    百裏鴻昀滿麵的怒意,墨發已是淩亂,手中那寒光晃晃的長劍狠氣逼人,招招為殺,而東臨蒼手中則僅有一把軟劍,動作則是行雲流水,略是花哨,但即便如此,卻能恰到好處的躲過百裏鴻昀的襲擊,拚鬥之中也能遊刃有餘。


    在旁的侍奴與東臨府侍衛皆群立一旁,紛紛滿目緊張的觀望,卻並未真正加入東臨蒼二人的打鬥。甚至在場之中,也無一名衛王府兵衛在側,也不知百裏鴻昀此番領來的兵衛是否全數被東臨府的人控製在主院外了。


    心思至此,鳳瑤足下微微一停,靜立一旁,淡然觀望。


    “姑娘。”


    正這時,前方那些東臨府侍衛與侍奴中有人發覺了她,回頭朝她望來,下意識喚了一句。


    卻是這時,大抵是正因這般喚聲,那打鬥中的東臨蒼與百裏鴻昀二人也下意識朝她望來,卻也僅是迅速的掃了一眼,兩人便再度開始打鬥,越來越烈。


    “打了這麽久,王爺便是有氣也該消了。如今可要好生坐下來與在下說說在下究竟何處冒犯了王爺,竟得王爺領了兵衛前來誅我東臨府?”僅是片刻,東臨蒼那略是無奈的嗓音趁著打鬥的空檔響起。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惹得百裏鴻昀氣得白眼橫翻,“你還敢問何處冒犯了本王?本王為王府昨夜火燒成片,不是你差人幹的?”


    東臨蒼麵色微微一變,眉頭緊皺,極是無奈的道:“衛王府昨夜失火,在下也是驚愕,本還想今日登門拜訪王爺一番,奈何院門還未出,王爺竟領人入東臨府來了。在下不知王爺為何會將昨夜衛王府失火一事認定在在下頭上,但在下也是性直之人,在下做過的事,在下自然會認,但在下不曾做過之事,自然絕不會認的。是以,這其中,定是有誤會了,可否勞煩王爺稍稍停下,與在下一道入屋好生敘敘,也好讓在下幫王爺分析分析,找出真正失火之由?若不然,王爺強行將罪責壓在在下頭上,但凶手卻仍在逍遙法外,隻要那凶手一日不落網,王爺的安危自也是難以保證才是。”


    百裏鴻昀惱怒得緊,不待東臨蒼尾音全然落下,便氣衝衝的道:“少在本王麵前狡辯!如今這國都上下,除了你東臨蒼之外,誰還敢與本王作對?衛王府的火不是你放的,還能是誰放的?難不成是本王自己差人放的不成?”


    東臨蒼歎息一聲,“王爺息怒。有話坐下來好好說。在下為人,你自然也是清楚,在下曆來不喜興事,又豈會對衛王府放火?此事定有誤會,還望王爺好生坐下來與在下談談,許是真正凶手仍還在逍遙法外,王爺卻如此對付在下,豈不是讓那凶手極是得意?”


    說著,眼見百裏鴻昀仍是氣得滿麵通紅,雙眼發狠,似是毫無停歇之意,東臨蒼不由提高了嗓音,再度道:“還望王爺以大局為重,行事之前多加考慮。王爺莫要忘了,皇上如今雖是入獄,但太上皇並未真正廢皇上的帝王之位,是以,王爺如今,也僅還是我大英王爺,也仍需有人擁戴,甚至,做你的幫派與後盾呢。再者,我東臨府乃大英四大家之首,雖無什麽官職權勢,但在四大家族之中,自然也有領導甚至於話語權,而王爺若當真想真正坐穩那位置,自然,也免不了四大家認同,更免不了我東臨世家的……輔佐與認同。王爺有壯誌與抱負,在下明白,但王爺如今,畢竟不曾真正登高置頂,是以,有些誤會之事,王爺還是莫要太過武斷,還是需稍稍穩住心神,先聽聽在下解釋才是,莫要將事態越鬧越大,鬧得兩方不愉,從而,讓那凶手與有心之人逍遙看戲呢。”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極是平緩勸慰的嗓音道出,縱是一直都在不停的接百裏鴻昀的招數,但他這番脫口的嗓音卻是淡定從容,並無半點的喘然波瀾之意。


    卻是這話一出,大抵是終究真正的鑽入了百裏鴻昀內心,觸到了他內心深處最為結實的一處,瞬時,他麵色頓時一變,身子陡然後退幾步站定,手中刀劍的動作也順勢收斂,僅是片刻之際,他整個人已是全然停歇下來,滿目懷疑的朝東臨蒼凝著。


    東臨蒼也順勢收斂動作,手中的軟劍猶如長了手腳般頓時被他鑲嵌於腰間玉帶,嘴角竟稍稍勾了半抹溫笑,似是早就料到百裏鴻昀會如此反應,是以,麵色也是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了然之中。


    “王爺,請入屋內一敘吧。”


    他也並無耽擱,僅是目光朝東臨蒼麵上掃視一圈,隨即便柔然而笑,平緩出聲。


    百裏鴻昀深眼凝他,冷哼一聲,隨即也不再耽擱,怒氣重重的開始轉身踏步,朝不遠處屋門行去,卻是足下剛動幾步,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兩腳當即頓住,當即扭頭過來,目光徑直朝人群中的鳳瑤一掃,“瑤兒姑娘也進來敘敘。”


    這話並非是在詢問,而是在若有無意的命令。


    鳳瑤麵色淡漠,並無言話。


    但那百裏鴻昀似是杠上她了一般,靜立原地,目光也靜落在她臉上,似要執意等她回話。


    兩人無聲對峙,氣氛倒是突然顯得有些尷尬壓抑,在場的侍奴侍衛們也將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掃視,則是片刻,鳳瑤漫不經心的抬眸,深眼徑直迎上了百裏鴻昀的眼,緩道:“王爺之令,我何能不遵。”


    嗓音一落,足下微動,慢騰往前。


    百裏鴻昀麵色這才再度緩和半許,回頭過來,踏步而行。


    三人一道入了屋內,待稍稍坐定在軟塌與軟椅,不遠處的屋門,便被門外的侍奴恰到好處的合上。


    東臨蒼倒是不著急,先是在屋內沏了三杯熱茶,後又在牆角燃了檀香,待的一切完畢,他才踏步過來坐定在鳳瑤身邊的軟椅,目光朝對麵軟塌的百裏鴻昀一落,溫潤開口,“王爺今日怒氣衝衝過來,在下自然理解。昨夜衛王府大火,火勢極為凶猛,在下昨夜見之也是心懼,隻是王爺著實是誤會了,昨夜那場大火,絕非是在下差人所為。”


    百裏鴻昀冷道:“不是你還能有誰?你乃本王皇兄的至交,如今見皇兄入獄,自是要對付本王。”


    東臨蒼微微一笑,略是無奈的道:“王爺何出此言。皇上入獄,在下如何要將皇上入獄之事怪在王爺頭上?難不成,昨日獵場生殺之事,竟還能是王爺陷害皇上而做的手腳不成?”


    這話一出,東臨蒼麵色便驀地一變,卻又是刹那之際,他便陡然斂神下來,正了正臉色,“昨夜獵場之事,豈會與本王有關!昨日與本王相交極好的幾人也受了重傷,甚至連我衛王府侍衛也死傷不少,且皇上是本王皇兄,血肉之親,便連昨日襲人的那些蠱獅,也非本王所控,如此種種,昨日那獵場生殺之事,豈會與本王有關!東臨蒼,你小子雖與本王的皇兄交好,但自然也莫要將髒水隨意往本王身上潑!”


    東臨蒼緩道:“在下也僅是隨口一說罷了,本無惡意,王爺莫要激動。就事論事,在下也著實未懷疑是王爺在昨日獵場上做了手腳,在下僅是想道明在下雖與皇上交好,但自然也不會因此而害無辜之人。王爺與昨日之事本就無關,也不是害皇上之人,如此,在下又有何理由來害王爺,又有何理由放火燒衛王府?”


    百裏鴻昀麵色變了變,陰沉著臉,突然不說話了。


    東臨蒼凝他兩眼,繼續道:“在下自小在國都生長,性子溫順,曆來不喜惹事,便是我想惹事,自然也得顧慮周全,三思而行才是。畢竟,在下不能因我一人之為,而牽連我東臨府滿門。而在下若要對王爺不利,縱火燒衛王府,此事定牽連甚廣,令我東臨府不得安生,就如今日,王爺會惱怒得舉兵而來,以圖將我滿府之人全數押去牢內,如此種種,對我東臨府無任何好處!在下並非愚昧之人,是以,分得清厲害,更也知曉該偏向哪邊,王爺如今正平步青雲,加之又與我表弟結盟,在下,又豈會對付王爺,這不是拆我東臨府的台,拆我表弟的台麽。”


    平緩自若的一席話,條理分明,處處勸慰,待得這話落下,百裏鴻昀猶如被洗腦一般,臉色再度緩和開來。


    他仍未立即言話,瞳眼也稍稍幽遠,似在大肆思量。


    卻又是片刻後,他終於回神過來,挑著嗓子問:“昨夜的火,若不是你東臨蒼差人所放,該是何人所為?”


    東臨蒼緩道:“這就得看王爺常日是否得罪過什麽人了?或是朝中有看不慣王爺之人;或對王爺不滿之人;又或許,是王爺將樓子裏的某位姑娘贖入了王府,惹某位極端之人妒忌了;或者,是府中的那位姑娘吃醋惱怒,本要稍稍放火教訓何人,卻不料火勢陡然蔓延無法控製;再或者……”


    話剛到這兒,東臨蒼突然頓住了嗓音。


    百裏鴻昀聽得極是認真,眼見東臨蒼嗓音突然一停,他眉頭一皺,略是逼問威儀的朝東臨蒼問:“再或者什麽?”


    東臨蒼麵色微變,低道:“那話略是有些大逆不道,在下心中惶恐,許不能多言。”


    “說!此際就我們三人,便是大逆不道也無旁人知曉。”說著,又是挑著嗓子的催促,“快說!”


    東臨蒼麵露無奈,點點頭,繼續道:“有些大逆不道之話,在下的確是不敢多說的,隻是王爺既是如此說了,在下又拿王爺當自己人,是以便也想多提醒王爺一句。”說著,貌似緊張的朝周遭打量一番,而後才略是謹慎的朝百裏鴻昀望來,壓低了嗓音,低道:“在下鬥膽懷疑,衛王府失火一事,許是,是上頭那位差人做的。”


    百裏鴻昀似如棍棒敲頭,驚得麵色一白。


    東臨蒼繼續分析,“這麽多年了,皇上雖無什麽作為,雖也做錯過不少事,雖也惹得太上皇惱怒過幾回,但上頭那位,仍是大肆包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真正對皇上不利。是以,如此便也可判定,無論皇上能耐如何,至少在那位眼裏,皇上是坐定皇位的最好人選,無人可與之比擬,若不然,那位豈會對皇上包庇這麽久。但如今,那位雖因獵場蠱獅之事而讓皇上入了牢,但如此之事,自然讓那位震怒。畢竟,因著昨日狩獵之事,大英國都輿議成片,國體大震,而在這大周之軍壓境的情況下,國都出事,皇上出事,最惱怒之人,自然也是上頭那位了。如此,為給百官百姓一個交代,那位將皇上下了獄,但那位怒氣並無法因此而消散,許還會越來越怒,心有發泄,而王爺你乃組織昨日狩獵之行的人,更是變相引起一切之事的人,憑那位的陰狠的性情,又如不在震怒之下遷怒王爺,且不追究王爺的連帶之責?”


    百裏鴻昀瞳孔陡然皺沉,整個人渾身上下也抑製不住的僵了半許。


    心緒也大肆浮蕩,震撼愕然,著實是因先前不曾料到此事,更也從不曾想過要將嫌疑往那老不死的身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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