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兄弟倆坐在堂屋裏,一人坐一邊,不說話。每隔一個小時,謝元森就打一個電話回廣州,問問那邊的情況。


    到了半夜,謝元森再打過去的時候,就聽見那邊有個尖銳的女聲在罵了:“你們倆父子有完沒完?吵得人還要不要睡覺,這都大半夜了,明天小孩還要上學,謝應宗你不做生意啦?那兩個短命鬼,早死早投胎,別到這裏來折磨人。”


    聲音大得謝元淼都聽見了,他頓時火冒三丈,猛地站起來,隔得老遠就吼:“我j□j祖宗!唐七巧,你才是個短命鬼,你們全家都是短命鬼!你克死了你男人,又害死了我媽,你還想害死我弟弟妹妹是不是?我告訴你,唐七巧,你最好祈禱他們沒有事,他們要是出了任何事,我就要你做短命鬼,你信不信?!”


    電話兩頭的人顯然全都愣住了,沒想到謝元淼居然會這麽暴戾,很快,對麵來了一聲暴哭。謝元淼跑過去,抓起電話“嘭”地掛上了。


    謝元森看著弟弟,囁嚅了一下說:“阿淼,你不要這樣凶,對你不好。”


    謝元淼鄙夷地看了一眼謝元森:“大哥,我還叫你一聲大哥,我就要勸你一句,跟唐七巧打交道,要留個心眼,自己的錢自己看好了。還有,最好別和姓唐的有任何瓜葛,那個唐小蘭,你千萬娶不得,娶了,以後你的日子就有得過了。”


    謝元森苦笑了一下,看著弟弟:“沒那麽誇張吧,小蘭比她姑姑好多了,什麽都聽我的。”


    現在都聽你的,以後你就都聽她的了。謝元淼翻了個白眼,油鹽不進的家夥。


    五月天已經有些熱了,飛蛾小蟲子在燈下撲騰個不停,蚊子先是叮兄弟倆的j□j處,後來都隔著衣服叮起來,謝元森實在受不了蚊蟲叮咬,跑到屋裏睡去了,臨睡的時候對謝元淼說:“阿淼,你也躺會兒吧,明天好有精力去找人。”


    謝元淼沒有回話,依然一個人坐在燈下,拿著一把蒲扇,一邊搖著,一邊等天亮。耳邊傳來呱呱的蛙鳴,後來直到蛙鳴都靜了下去,蚊子也累了,他還在燈下坐著,想著弟弟妹妹此刻在哪裏,他們今晚能夠安眠嗎?又想著如果弟弟妹妹回來了,他們以後怎麽一起生活,也許會有點困難,但是肯定會比現在好。他們潮汕人有個觀念,有人才有錢,他現在覺得,這句話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隻要弟弟妹妹都在,以後什麽都會有的。


    終於聽見雞叫了,雞叫後不久,天邊終於出現一縷晨曦。謝元淼開了門,抹了一把臉,準備出去找弟妹。他不知道自己去哪裏找,但是總覺得要去做點什麽,否則就內心難安。


    天際露出了魚肚白,謝元淼騎著車出了村子,迎著東方,往公路上跑去,他要去長途車站看看,也許他們遇上好心人,將他們捎帶回來了。七八裏路,謝元淼隻花了十來分鍾就踩完了,他滿頭大汗地在長途車站那兒等著,汽車一輛輛來,人一批批地下來,就是沒有自己熟悉的兩個小身影,直到太陽照到頭頂上,再也沒有長途車進站了。人家告訴他,要下午才有車回來了。


    謝元淼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路過早點鋪子,誘人的食物香味傳出來,海鮮粥、燒麥、油條,謝元淼肚子咕咕叫起來,他摸了摸口袋,空蕩蕩的,吞吞口水,跨上車回家去。


    騎了一段,又打起精神來,沒準家裏已經有弟妹的消息了,廣州那邊可能打電話回來了。這麽想著,腳下的輪子踩得飛快,快到進村的路口,聽見有人叫:“二哥!二哥!”


    謝元淼一陣狂喜,猛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人,他用力甩了下頭,肯定是太疲憊了,出現幻聽了。但是那幻聽又出現了:“二哥!二哥!”


    一輛大貨車“唰”地在他身後停住了。“二哥,二哥!”


    謝元淼回頭一看,大貨車門開了,謝惠嫻小心翼翼地扶著門,從高高的駕駛室裏下來。謝元淼一驚,趕緊跳下車,也不撐好,往地上一扔,奔上來抱住妹妹:“惠嫻!”


    上麵還有個聲音在叫:“二哥!抱我下來!”


    “焱焱!”謝元淼看著兩個如從天降的弟妹,心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將弟弟抱下來,一手一個,摟緊了兩個人,“你們兩個去哪裏了,嚇死哥哥了。”


    惠嫻和元焱被謝元淼摟得都有點喘不過氣來,惠嫻抹著眼淚:“對不起二哥,我沒有錢了,所以帶著弟弟搭了司機伯伯的車回來。伯伯,這是我二哥。我們到家了,謝謝你!”


    謝元淼才抬起頭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大貨車司機,趕緊鬆開弟妹抓住了對方的手:“謝謝你,伯伯,謝謝你救了我弟弟妹妹。”


    這個司機看起來有四五十歲了,鬢角都有些斑白了,眼角也有了魚尾紋:“以後要看好弟弟妹妹,不要讓他們再到處亂跑了,要不是我在路上正好看到他們兩個,問起來是同鄉,順便幫忙帶了回來,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樣。這兩個小孩實在是太大膽了,這麽遠都敢走。”


    謝元淼高興得幾乎要流出淚來:“太謝謝你了,伯伯。”說完給司機跪下磕了一個頭,“要不是伯伯幫忙,我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弟弟妹妹。”


    司機趕緊將謝元淼拉了起來:“起來、快起來,別這樣,我就是舉手之勞。以後好好照顧弟弟妹妹。”說完上了車,跟他們招招手,“我要趕著去送貨,走了啊。”


    謝元淼含著淚:“伯伯你是哪裏人,叫什麽名字?”這樣的好人,一定要好好報答才行。


    司機擺擺手:“不用客氣了,照顧好弟弟妹妹。再見!”說完關上車門,踩動油門離開了。


    兄妹三個對著貨車的背影揮手大聲說再見。謝元淼回頭看著弟弟妹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有點不太相信是真的。惠嫻和元焱都有點不太理解哥哥的這種神經質動作,但還是乖乖地不說話。


    直到謝元淼的肚子又咕咕響了起來,元焱嘻嘻笑了:“二哥的肚子響了。”


    謝元淼的情緒終於恢複過來,豎起眉毛怒瞪元焱:“你還笑!你這個蠢崽,你們兩個招呼都不打就跑了,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們嗎?你要急死我啊?”


    謝惠嫻低下頭說:“不是我們想走的,是謝晶和謝瑩趕我們走的。謝晶說,她媽說那不是我們的家,是她們的家,她媽媽不喜歡我們住在那裏。她把我的衣服放在腳下踩,還撕我和焱焱的課本。我打不過她們,我不想在廣州了,想回家。”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謝元淼皺起眉頭:“那你也應該告訴大哥或者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你們啊,怎麽能自己走呢?我給你的錢也被人偷了?”


    謝惠嫻抹了一把眼淚:“被謝瑩偷走了,她翻我的書包,還說是我偷了她媽媽的錢。爸爸還打了我。”惠嫻越說越傷心,說到後來就大聲哭了起來。


    謝元淼簡直肺都要氣炸:“你不會和大哥說啊?”


    謝元焱也抹著眼淚:“大哥總是不在家,他住在店裏,爸爸不讓我們出門。”


    “那你們不給我打電話?”


    “電話打不出去,鎖上的。”謝惠嫻用袖子擦眼淚。


    謝元淼替弟弟妹妹抹眼淚,說:“好了,都別哭了,還好你們幸運,碰上了好心人,要是遇上壞人,將你們賣了怎麽辦?”


    謝惠嫻吸了下鼻子:“我認識路牌,老師說了,隻要方向不錯,沿著公路走,就能回到家。我放了學,就帶著弟弟回家來了。”


    謝元淼簡直欲哭無淚,八百多裏路,他們想走到什麽時候才能到家啊。他的肚子又不失時機地叫了起來,謝元焱翻開書包,從裏麵翻出一包方便麵:“哥哥,給你吃,這是司機伯伯給我們買的。”


    謝元淼放開弟妹,扶起自行車:“先不吃了,回去做飯吃。走吧,回家去。”


    惠嫻和元焱趕緊跟上,元焱一邊走一邊拆方便麵的包裝,然後掰下一塊來,遞給謝元淼:“哥哥,你吃,很好吃。”


    謝元淼看著天真的弟弟,接過來放到嘴裏,嚼得嘎吱嘎吱響,咽下去才說:“對不起,二哥沒有給你們打電話,不知道你們在那邊過得不好。”


    謝惠嫻仰著頭問:“二哥,我們還能回來讀書嗎?”


    謝元淼想到這個問題,問她:“你們怎麽那麽久才去上學?”


    謝惠嫻說:“爸爸說謝晶和謝瑩的學校太貴了,都去讀讀不起。”


    謝元焱接過話頭說:“我們的學校太破了,經常有人打架,也沒有老師管。我不喜歡那裏。”


    謝惠嫻小聲地說:“那個學校很偏僻,要轉三趟車才能到,我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上學了。”


    謝元淼聽得青筋暴綻,謝應宗就是這麽對待親生兒女的,卻讓那個賤人的女兒上好學校。“等星期一我去你們學校,跟你們老師說,還回來讀書。”


    謝惠嫻高興得破涕為笑。


    謝元焱踢踏著跟在哥哥姐姐後麵,一邊嚼著方便麵,這孩子回到家,看到哥哥了,小小的不安的心終於找到了保護傘,覺得分外安心,什麽愁苦都沒有了。


    謝元淼回過頭去:“焱焱你的書包給哥哥。”


    謝元焱趕上來,將書包摘下來,遞給哥哥,又給哥哥姐姐各掰了一塊方便麵。


    謝惠嫻說:“可是我們的衣服都沒有帶回來。”


    “我的飛機也沒有帶回來。”元焱趕緊說。


    謝元淼說:“衣服先穿家裏的。然後讓大哥回去給你們的衣服和東西都寄回來。實在不行,就去買。”


    謝惠嫻想了想,小聲地說:“二哥,我們有錢嗎?我們都要上學。”女孩子早慧,去了一趟廣州,不到一個月就認清了現實,指望那個爸爸是不太可能了,以後隻能靠他們自己了。


    謝元淼愣了一下,看著近在眼前的村子:“總會有辦法的,不夠就去掙。”


    “我可以幫你。”謝惠嫻積極地說。


    謝元焱提了一下褲頭,趕緊追上來:“我也可以幫二哥。”吸了一下鼻子,然後又問,“要幫二哥做什麽?”


    謝元淼看著天真爛漫的弟弟,不由得笑了一下,沒有錢怕什麽,隻要人都在,還怕掙不回來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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