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一怔,又是下意識一讓,蟹殼裏一點水翻在掌心。司空昱手指一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趕緊收回手,收手動作太快,手肘撞到海螺,剛剛熱起來的水都灑了。


    太史闌向來萬事不在意,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麽,隻對著翻倒的海螺惋惜,四麵看看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大海螺,正愁著又沒水喝了。一抬頭看見司空昱已經偏轉頭,默默凝住海麵,眉宇間微微落寞。


    她看了看他同樣幹裂的唇角,想了想,將手掌合攏托到他唇邊,道:“這裏還有點淡水,可以潤潤喉嚨,如果你不嫌我手髒。”


    司空昱低下眼,正看見她掌心裏淺淺一點水,她肌膚淡蜜色,掌心卻是雪白的,紋路清晰,似橫斜的枝丫靜靜躺在水底,他心底又微微燥熱起來,並不想喝水,卻想將臉埋在她掌心,沉默洇沒在她的香氣裏,直至亙古。


    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她也不許,她可以為大局不拘小節,卻不會允許情感上的放縱。


    正如此刻喝水便是喝水,她送上的不是她的掌心,是水。


    他沉默良久,最終慢慢俯下身,唇邊觸了觸那點水,隨即對她一笑。


    “很香。”他道。


    太史闌挑挑眉,不確定他是否在一語雙關,忽然有點懷念初見時單純又驕縱的那個少年。


    環顧海麵,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陸地,太史闌皺起眉——被吹到深海了?這要在海上漂上十天半月的怎麽辦?再遇上風暴怎麽辦?還有老海鯊之前說的吃人魚群,雖然海上風暴一陣亂卷,現在他們未必就還能遇上那群魚,但海鯊是經驗無比豐富的海客,他之前一定也曾算過風向和海流,將變化估計在內,他們遇上鯊魚群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司空昱站起身,迎著風向閉起眼睛,又看看海水的流向,最後有點不確定地道:“前方似乎有一片礁群,可能是近海的玉柱礁,這是離咱們靜海城最近的一處礁島,如果真是這裏,咱們還有希望很快遇上漁船回去。”


    太史闌知道在大海上辨明方向是很不容易的事,聯想到他剛才取水的熟練手法,不禁笑了笑,“你現在倒像個老海客。”


    “這段時日我幾乎天天出海,最遠去過黃灣島


    。”司空昱答得輕描淡寫,“也遇上過幾次風暴。最厲害的一次,三天沒喝水,在渴死之前發現了一隻半腐爛的青蝦,靠這半隻青蝦又支撐了一天,才遇上了過路的漁船。”他轉頭對太史闌笑笑,“所以我真的不渴,等下撈到海螺再給你弄水喝。可惜這漁船裏的漁網用具都沒了,不然就算漂個十天半月我也能把你養活。”


    太史闌仰頭望著他微帶得意的神情,這一刻的他看起來終於有了最初的神韻,可是她並不想笑,忽然覺得有點心酸,這金尊玉貴的少年世子,終究是因為她,經曆了這許多原本可以不經曆的苦。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怎麽能及時救到我?”她沉默了一會,轉移了話題。


    “我比你熟悉老海鯊,總覺得心裏不安,才要求跟在你身邊。”他道,“你被拖下水的時候我也從海天石的另一邊下了水,搶在那幾個挾持你的人前麵進入了海天石下的通道,海鯊那邊的人水性好,武功卻未必怎樣,他們沒發覺,我出了通道順著一邊的石溝直接下了海,一直就潛在那舢板之下,舢板的位置在海鯊身後,當時天色暗,我叼了根特製的麥管換氣,你們都沒發現我。”


    太史闌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她。


    司空昱輕描淡寫說完,站起身,“前方就是礁群了,這個礁群是靜海三大礁群裏相對最安全的一個,礁石上應該長有海蠣子,我去弄些給你吃。”


    船艙裏還有半塊破碎的船板,是先前司空昱從海裏撈起來的,可以短暫劃水,司空昱劃著船,慢慢靠近那片礁群,露在海麵上的灰黑色礁石上果然生著些顏色斑駁的海蠣子,正微微張殼,享受著黃昏的海風和日光。


    靠得很近的太史闌,甚至已經看見那碗口大的海蠣子裏,露出的一團嫩肉,頓時覺得肚子一陣咕嚕嚕亂叫,此時船靠近最外邊一塊礁石,她伸手就去抓那海蠣子。


    “小心!”司空昱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後拽,但已經慢了一步,太史闌的手指在接觸到海蠣子殼的那一瞬間,立即被劃破,鮮血滴落在海中。


    “這地方少船來,這些海蠣子沒被驚擾過,邊緣十分尖銳,刀子似的,你千萬不要用手去捉。”司空昱有點焦灼地握著她的手,一邊握緊她手指試圖阻止流血,一邊皺眉道,“這缺醫少藥的,也沒法給你包紮……”


    太史闌掙脫手指,隨意將手指在海水裏洗洗,道:“一點小傷,算什麽


    。”


    這點小傷對她來說確實不算什麽,她也相信自己體質強健,不至於就破傷風了。隻是剛才被司空昱握著手,竟然感覺到他手指粗糙,掌心微微有了繭,令她心中生了點感觸,有點發怔地看著海水。


    這裏的海水已經漸漸恢複湛藍色,藍玉一般的深水裏一抹深紅的血絲淡淡洇開,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一時卻又想不起是為什麽。


    “我說了我會照顧好你。”司空昱拍拍她,示意她安坐,從懷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鐵片,鏟下一個最大的海蠣子,敲斷海蠣子的尾部,撬開殼子,裏頭一團晶瑩粉紅的嫩肉,在他掌心顫著。


    “海中鮮物,以牡蠣和蝦最適宜生吃,”司空昱對太史闌揚了揚眉毛,“敢不敢?”


    太史闌毫不客氣接過,閉著眼睛一口塞。


    一股滲入心底的鮮味在口腔中瞬間彌漫開來,連鐵石般的太史闌都被刺激得眉毛微顫。她也算吃過這天下的好東西,依舊覺得唇齒間那種柔韌又綿軟,飽滿又彈牙的感覺**,而人間真正的鮮美滋味,無法用言語表達。


    她懷孕後口味大改,開始喜歡鮮腥類的東西,此刻這牡蠣對了胃口,忍不住吃了幾個,卻又記掛自己肚子裏有小包子,海鮮吃多不好,半飽也就算了。司空昱看她不吃,才自己挖了幾個來嚐,他不過隨意吃了幾口,將剩下的海蠣子肉捧住,手臂浸入海水,漸漸便有一些魚蝦聞鮮而來,太史闌明白他的意思,要捉那些小魚,司空昱卻道:“不必。”眼看著很多小魚狡猾地來了又去,滑溜溜地果然難捉,倒是很多半根手指大的小蝦,自動彈入他掌中,被司空昱隨手一抓一大把,扔到船艙裏。


    太史闌又跟著嚐了幾個,果然牡蠣和蝦都是生吃的妙品,各有各的鮮美滋味,這種蝦肉又富含水分,吃完鮮蝦,她的口渴也好了很多。


    司空昱一直沒顧上吃,在礁石的外圍不住挖牡蠣采海菜,再用牡蠣肉來捉蝦,船艙裏漸漸堆滿了海物,太史闌有點好笑地道:“你這是打算長期居留海上?”


    “玉柱礁這一片連著個孤島,最近的住人的島嶼在三百海裏之外,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要再費力氣劃過這片礁群上孤島,還不如在這裏多搜羅點吃的


    。一鼓作氣到海市島那裏,那些住人的群島住民,有些每隔半月會開船到靜海城賣海貨,咱們就可以回去了。”


    太史闌可不願等半個月,半個月天知道靜海城會發生什麽,不過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四麵茫茫,毫無船隻。


    她同意了司空昱的提議,按照他說的方向,慢慢劃走,太史闌想幫忙劃船,司空昱卻堅持不讓,太史闌想著肚子裏那個,也沒有堅持。


    劃了好一陣,還是茫茫大海,別說船了,連原先隱約能看見的海物都沒瞧見,日光投射在這片湛藍的海域上,很清爽明麗的景色,太史闌卻直覺不安,總覺得深水之下暗影幢幢,似一片死海海域,隱藏著無數食人的惡魔。


    她暗中嗤笑自己的聯想力太過豐富,肚子裏多了一個,智商也好像被分去一半了!


    為了打破這種奇怪的感覺,她隻好找話來問。


    “你說這裏是近海海域,為什麽我一直沒有看見任何船隻?”她提出疑問。


    司空昱猶豫了一下,道:“不是在海邊浸**了一輩子的高手老海客,便是普通漁民,在經曆風暴迷失方向後,也很難準確判斷所處的位置,我是看見這一片礁群,覺得有點像玉柱礁。至於沒有船隻,風暴剛過,肯定有不少漁民遇難,此時休漁也是正常的。”


    太史闌聽他解釋得合理,也微微放下了心。看著船艙裏的牡蠣海菜和蝦子等物,道:“等下瞧瞧還有沒有大海蟹大海螺,把這些一鍋煮了,弄個海鮮火鍋也不錯。”


    她一向對吃很淡漠,懷孕之後卻有了變化,此刻想著海鮮火鍋,不自覺地口中滿是津液,微微露出貪饞的模樣,司空昱從沒見過她這樣,不禁微笑,答道:“好,一定給你找個最大的海蟹,做一鍋新鮮出爐的海鮮火鍋。”


    他語氣溫柔,如此刻黃昏海風款款,太史闌心情放鬆,也微微一笑“那我可等著吃了。”


    兩人相視而笑,都覺氣氛靜謐,司空昱怔怔望著她,太史闌背光坐在船頭,雙手交握擱在腹前,夕陽下笑容竟然是柔軟的,似一匹緞子,拂過他的心尖,掠出一片溫柔的漣漪。


    司空昱忽然覺得恍惚,眼前的太史闌似乎變了一個人,周身充滿安詳親切的女人氣韻,就連那笑容,也近乎於陌生,他記得她很少笑,大多時候唇角微微一扯,一個冷峻而不可接近的弧度


    。


    他的手掌微微緊了緊,忽然對改變她的那個男人充滿妒恨,那感覺一瞬即過,隨即湧起淡淡蒼涼。


    他終究沒能在最合適的時候遇上她。


    不,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沒能擁有最合適的立場去接近她。


    這是命。


    司空昱垂下眼,默默坐在她對麵,選那最鮮嫩的小蝦子剝給她吃。


    太史闌忽然心中一動,提到火鍋她便想起在南齊吃火鍋的事情,便問他,“南齊最近流行的火鍋吃法,聽說是你們東堂傳過去的,是你們帶來的方法嗎?”


    司空昱不是太有興致說話的模樣,簡單地道:“我剛來南齊,天天吃酒樓,為了爭勝,曾讓自己的廚子和麗京酒樓大廚比拚,當時我的廚子做的就是羊肉雜燴火鍋。之後便傳了出去。”


    太史闌想起他初到南齊的驕矜尊貴,不禁一笑,這確實是他會幹的事。


    “聽說你們東堂人很會吃。”她道,“南齊本地的吃法很單調,大宴也不過幾樣肉幾樣果子。”


    “東堂原先也是這樣,”司空昱道,“後來來了個廚神,提供了很多新鮮吃法,把酒樓開得遍地都是,東堂人才有了口福。”


    太史闌聽著這話心中一動,她記得最初聽容楚說火鍋吃法是從東堂傳來便覺得有點不對,隻是當時事忙忽略了過去,此刻舊事重提,心中便想著——莫不是文臻?


    “你們那位廚神叫什麽名字?”她立即問。


    “好像姓文……”司空昱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忽然船身重重一震,撞在了一邊的礁石上。


    兩人身子一傾,靠船外邊坐的司空昱險些翻落,還是太史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又起風了?”太史闌一驚轉頭,海麵上風平浪靜,哪來的風?


    她此時還抓著司空昱的手,出手太急迫,用的是那隻傷手,傷口因為用力被擠破,血一滴滴又落入海水中


    。


    司空昱下意識一低頭,正看見水底一片黑黝黝的影子,箭一般地射過來,追逐著那淡淡的血滴,瞬間就聚集了一群。


    他大驚失色。


    “鯊群!”


    太史闌聽見這一句,腦中一空,隻剩下一個念頭——海鯊的預言真準!


    砰又一聲大響,船底部又被狠狠撞擊了一下,頓時出現一條裂縫。


    太史闌此刻大悔離開礁石群,如果上了礁群,這些被驚擾的海底凶獸便不能再攻擊,現在兩人所乘的船是小船,根本不能抵擋這樣凶猛的魚群。


    她身上沒有帶人間刺,隻配備了一身的暗器和短刃,此刻這些東西要用來對付潛伏在水底的鯊魚,也不知道能有幾分效果。


    身邊水花一濺,一條鯊魚從船邊滑過,尾巴重重地拍打在船尾,生生將木板拍出一條裂縫。


    太史闌看清那鯊魚體型不算大,也就和船差不多長短,黑背白腹,尖齒鋒利,一看便知是海中凶獸。


    司空昱臉色微白,從船中站起轉目四顧,忽然指著一個方向大喝:“那邊好像有海岸,我們往那裏去!”


    太史闌睜大眼睛看了又看,才勉強揣摩出一點似乎是陸地的輪廓,心中不由歎口氣,司空昱的微視和遠視能力,在這個時候可真刺激人。


    這麽遠的距離,還有鯊群追著,想要劃過去談何容易?


    “退到船中來!”司空昱拽住她的手,把她往船中拉。一條又一條鯊魚劃水而過,漫天的水花飛濺,被夕陽的日色鍍一層朦朧的紗,這一幕很美,太史闌卻沒有欣賞的心情。


    司空昱手中抓著船板,見有鯊魚靠近便狠狠敲下一棒子將它敲暈,以免大量鮮血再次引得鯊魚瘋狂


    。接連被敲了幾下後,這些有智慧的生物也學乖了,都默默潛了下去,太史闌低頭一瞧,深水處黑壓壓一團一團,還在跟隨著船移動,一副要跟到底吃到嘴的架勢。


    而天已經快黑了,天一黑,這些滑溜溜的東西將更難應付。


    但兩人此時也沒有好辦法,硬殺會引來更多的魚群,隻能交換著加快劃船,向印象中那塊陸地而去。


    那群魚無聲無息跟著,像一群穿著黑披風在海底遊曳的幽靈。


    太史闌麵色如鐵,專心劃船,忽然身後水聲微響,她頭也不回,反手一拳揮出。


    “砰”一聲,一條偷襲的魚還沒來得及張開血盆大口,就被太史闌這一拳擊中頭部,它倒飛落入水中時,半個頭顱都被打扁。


    “咚。”一聲悶響,司空昱的船板將一條躍起下撲的魚生生橫掃出一丈,濺開柱狀水花。


    魚群安靜了些,又往下潛了潛,卻依舊不肯離去。


    兩人相視苦笑,此刻也無可奈何。


    黑暗漸漸籠罩海麵,比黑暗更黑的凶猛魚群無聲跟隨,死亡的氣息陰森森地逼近鼻端,一輪慘白的月色照著奮力劃槳的兩條人影,海麵上時不時蕩開拳擊槳打的沉悶回音。


    月亮升了起來,又落了下去,太陽再一次燃燒在海麵上,半天如被血染。


    太史闌和司空昱的臉色,沒能被這樣鮮豔的日色染亮。


    兩人都累得很慘。


    一天兩夜,兩人和風浪拚搏,為生存努力,剛剛過去的這一夜,還要一直防備著鯊群,和那些時不時冒出來的猙獰巨齒相鬥,精神體力的巨大耗費,讓他們現在連話都懶得說。


    魚群在船舷兩側陰險地出沒,兩人也不敢換班睡覺,這一夜竟然是一刻也沒休息過。


    而司空昱眼裏那塊遠遠的陸地,還是那麽灰茫茫的一小點。


    短暫的死亡不可怕,長期被死亡威脅還看不到生的希望,則最考驗人的意誌,司空昱麵色已經呈現出一種頹喪的灰白之色,忍不住看了太史闌一眼


    。


    太史闌正一個惡狠狠的肘拳,將一條靠近的鯊魚給搗了出去,動作雖然已經有點滯澀,但表情還是沒有,神色還是淡定,出手收手還是那麽幹脆。


    過去的這一夜,黑暗、壓抑、那種時刻出沒卻又無法把握的危險威脅,讓人心中窒悶得要崩潰發瘋。


    然而他每次抬眼看太史闌,那股煩躁便瞬間雲散。她永遠巋然,不動如山,無所畏懼,隻向目標行。


    她是真正內心強大的女子。


    他向往的女子。


    少年時因為身世,他的夢魂之端,縈繞著的始終是娘親一般的女子形象,嬌弱、溫婉、美麗、弱不禁風,想起來的時候便似乎看見那雙盈盈的眸子,一半清淚,一半雲煙。


    他以為他所思所想所選擇,必然隻能是這一種。


    未曾想真正吸引他的,最終卻是南轅北轍的另一種性格。


    想到娘親,他內心的火苗又一拱一拱竄了起來,一些零碎的場景飛快掠過腦海,他眼神因此黑而深邃,也似動蕩著這海底幽靈般的磷光。


    太史闌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一瞬間覺得他好像在透過自己看另一個人,眼神裏竟然還有隱隱的憤懣之色。


    她怔了怔,正要開口相問,船底驟然一陣動蕩,隨即往一側傾斜,太史闌猝不及防,身子一滑就滑到船邊,正撞在司空昱懷裏。


    司空昱毫不猶豫接住她,手便要按在她腹上,太史闌忽然將他的手拉開。


    司空昱一怔,覺得自己手指剛才觸及她的腹部,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司空昱被這詭異的感覺驚得一呆。


    太史闌心也跳了跳——她剛才忽然感覺肚子裏的包子動了一下。


    五個月還沒到,就有胎動了?是在肚子裏感覺到了危險和折騰,還是他太健康?


    剛剛那一霎的彈動……


    她天性冷峻,缺乏柔情,做了媽媽也沒什麽自覺,打架殺人,冒險赴難,一樣不缺,平日裏也想不起自己和以往有什麽不同,有時候反應了還會心生嫌棄


    。


    然而此刻,那小生命在沉寂四個多月之後,忽然好像有了動靜。


    太史闌此刻心中滋味雜陳,似酸似喜,一時怔怔。


    忽然身子被人大力抱起,隨即司空昱的喝聲響在耳邊,“小心!”


    砰一聲他雙腿大張,橫跨於船身,硬生生將快要翻過來的船穩住。


    這群狡猾的殺人魚跟了一夜,終於不耐煩,竟然想出了一個陰損的招兒,聚集在船底用腦袋齊齊去頂,要把船頂翻。


    一旦落水,愚蠢的兩腳獸自然是它們口中美食。


    太史闌霍然驚醒,捂住肚子站起,一眼掠過司空昱的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可惜,這第一次胎動,容楚竟然沒撈著,不過好歹也沒讓司空昱撈著,不然她怕容楚知道會吐血。


    隨即她惡狠狠嗤一聲——活該!誰讓他害她受委屈!


    眼看司空昱盯著他肚子,太史闌坦然地摸了摸。


    小東西似乎感應到她的手掌,居然又踢了一下。


    太史闌這次更鮮明地感覺到那小小腳掌,和自己的掌心肌膚,隻隔著一層薄薄的肚皮相貼,她渾身顫了顫,終於明白了血肉相連的感覺。


    這是她的孩子,一生裏最親的人之一。她從此真的和這世界發生聯係,即將擁有自己的家。


    一直以來,她穿越,降落,轟轟烈烈行走路途,做過的事隨心所欲,是因為沒有牽掛,這個世界於她是陌生的山海,她隻是走過而已。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對這世界產生了歸屬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憑係


    。


    她曾為景泰藍努力地活,當景泰藍離開,並且能夠獨立,她不可避免地產生空虛感。


    然而現在,她想更努力地活下去,無論這山海遙迢,危機在側,她要給這小小的一團新生命,最好的生活。


    在此之前,先要好好活下去。


    她不能再任這群陰險的東西跟下去,給她的孩子帶來危險。


    “哢嚓”一聲,一條魚忽然竄出來,一口啃掉了一截船幫。


    這種魚的牙齒比小刀還鋒利,啃木板木板瞬間都成了碎屑。嚓嚓聲音傳來,聽得人渾身發瘮。


    船又開始換個方向傾斜,慢慢向海中傾倒,司空昱滿頭大汗,救火隊一樣奔過去踏住,卻依舊抵不住那些魚合力的力量,眼看船身慢慢歪了,而水裏,大團大團的鯊魚興奮地湧了過來,齊齊張開雪白利齒的血盆大口,等著食物自動到嘴。


    太史闌忽然覺得自己像從砧板上推出來即將下鍋的圓子……


    這是絕境,連她一時都沒了主意,試探著調整角度,但隻要不入水,她都無法將這些魚一舉射殺。


    “太史!有船!有船!”忽然司空昱大叫起來,太史闌回頭一看,不知何時不遠處海域竟然出現了一艘船。


    這船足有丈高,船頭包鐵,風帆高揚,船上影影綽綽還站著人,正對著這個方向指指點點。


    此時大海一覽無餘,隻有這兩艘船遙遙相對,不用說對方已經看見了他們。


    司空昱大喜,連忙揮手高喊示意,“這裏有人!速速相救!”


    太史闌直起身,抿唇默默注視著那船,大船上的人沒有動靜,船也絲毫沒有靠近的跡象,隱隱地有人在船頭向這邊張望。


    她並無喜色,心裏覺得隻怕這未必是救星。


    司空昱則看得更清楚,他看見領頭的是個女子,披著血紅的披風,披風上繡著黑色的海鯊,她正眯著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她身前,一個男子似乎在匯報什麽,司空昱從他的口型中推斷出了“鯊魚”兩個字


    。


    隨即他看見那女子決然搖了搖頭。


    船原本向這方向行來,隨即便慢慢改了方向,從他們麵前滑了過去,司空昱怔怔瞧著那船上人,臉色發白。


    在大船最接近小船的那一刻,一陣高亢恣肆的大笑聲響起,“黑背鯊最喜歡襲擊船隻,你們兩個傻子竟然給撞上了,放心地去吧,我會記得給你們燒三柱平安香的!”


    船上一陣縱聲狂笑,人人樂不可支,有人大笑,“看呀,那群鯊好聰明,竟然會拱船!”


    “這兩位可真有福氣,鯊魚抬轎!”


    “抬啊抬,搖啊搖,搖到姥姥家……”


    ……


    船上女子也笑得痛快,饒有興趣瞧著,忽然大叫:“姑奶奶還缺一條鯊魚皮披風,你兩個,要是能殺一條鯊魚送上,姑奶奶便給你們上船!”


    船上靜了一靜,這些老海客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在鯊群中殺鯊魚,會引起鯊魚的瘋狂和更多海底猛獸的襲擊,死得更快。


    隨即他們便捧場大笑。


    “我家姑奶奶一言九鼎!隻要一條鯊魚!”


    “還不快殺!咱們先不走,等著你們!”


    司空昱愕然看著那群人,他在海上已經有些日子,海上漁民規矩,但凡有人落難,必定傾力相救,因為誰也不知道下次災難會不會輪到自己,也算行善積德。甚至有些盤踞在海上的海盜,在遇到海難時也會先救人,大不了最後勒索點錢財。


    隻有最窮凶極惡毫無人性的海盜,才會幹這種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事。


    太史闌冷冷看著這最後一線救命的希望,即將從麵前滑過去。


    “司空昱!”她忽然道,“告訴我,這群鯊魚裏有沒有頭鯊


    !”


    司空昱低頭瞧了半天,才不確定地喊,“似乎在魚群的最下層,比尋常的魚大兩倍!”隨即他猜到什麽,震驚大喊,“別!頭鯊最狡猾凶猛,而且年齡長久,皮厚如鐵,你的匕首穿不透!”


    “哢嚓!”船幫忽然不見了一塊,兩人一低頭,據看見一條鯊魚森然的白齒,狠狠啃在船幫上。


    底下的魚群還在拱,司空昱額頭已有汗珠,千斤墜十分耗費精力,他和這一群魚的角力很難維持多久。


    誰都知道已經到了拚的時候,可這裏不是陸地,四麵茫茫,一旦落水,幾分勝算?


    太史闌忽然蹲下身。


    船幫上,那條啃船的鯊魚用力過度,牙齒嵌在船板中,正拚命扭動著身子要掙脫落回水中。


    太史闌一把抓住了它的兩邊利齒,使盡全力,雙臂一分!


    “嗤”一聲,血肉四濺,內髒紛落,那條半丈長的鯊魚,竟然被太史闌赤手生生撕裂。


    腥氣彌漫,鮮紅的魚血染紅了小船周圍的水麵,船上太史闌麵不改色,忽然一笑。


    她臉上濺了無數血點,細小傷痕遍布,早已不辨本來麵目,這一笑宛如鬼魔。


    連魚群都似被嚇住,忽然靜了靜。


    ------題外話------


    月初的月票節奏總是各種顛簸啊……常常貞操不保的樣子。


    今天更新少了點,實在是身體不行,從年會回來後就不大好,這幾日低燒反複,充滿了頹廢的節奏。其實也不奇怪,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總覺得心力交瘁,每天躺下去不想爬起來,爬起來又想躺下去。


    親們一向體貼我,留言區常有勸我斷更的,這是大家的心意,我很感激。也正因為大家體諒,我就更不好意思偷懶。爭取這本書創連載不斷更記錄,謝謝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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