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帶著一群人來到事故發生地的時候,見到了兩撥人。


    一撥是她的女兒葉瑤兒,一撥是她的兒子葉皓。葉皓因小時候從假山上摔了下來,導致左腳殘疾後,從來不自個兒走路,去哪都是乘著步輦。故而李氏還未走近,就先訝異地“咦”了一聲。


    而跟在李氏和金嬤嬤身後的英和,則是最先看到了被兩人擰著胳膊,卻打死不下跪的葉笙。


    竟然不是他?除了靜澤園那個,竟還有人不知死活敢闖進內苑來?英和狐疑地打量過去,隻見少年身材纖瘦頎長,五官秀麗,模樣青澀。乍見之下,也沒覺得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可獨獨一雙沉靜的眸子讓他看起來別具一番風韻。


    眾人見到李氏過來,紛紛行禮。


    葉瑤兒與葉皓正是爭執不下的時候,如今看到了能做主的人,徑自瞪了眼葉皓的步輦,氣衝衝地朝李氏跑了過去,說道:“娘,您要為女兒做主啊!這個狗奴才不僅犯了家規,偷偷進了內苑,還敢頂撞女兒!女兒本想出手小小教訓他一下,但哥哥非要包庇這個狗奴才!還罵我不識大體……”


    李氏安慰地拍了拍她,“好了好了,哭哭啼啼的,哪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隨後,轉頭看向一邊的步輦,“皓兒,怎麽回事?你又欺負你妹妹了?”


    葉皓撥開簾子,先是瞥了眼告狀的葉瑤兒,又看了看不動聲色的葉笙,方才朝李氏道:“娘,這個人是兒子院裏的,頂撞了妹妹,怎麽說也該是兒子帶回去懲罰。要是大庭廣眾挨了訓,那兒子豈不是太沒麵子了?打狗也得看主人呢!”


    “這是你院子裏的奴才?”李氏挑了挑眉,看著葉皓支支吾吾的模樣,心裏便明白了八分。


    她這個兒子自從傷了腿,長年累月待在府中,也不知養成了什麽毛病,女人不喜歡,偏偏喜歡些細皮嫩肉的男人!這事兒被她發現後,就明令禁止了,可他不僅不聽,反倒是變本加厲。以前隻是看看春宮圖,這幾年則開始向府裏模樣俊俏的下人出手了。


    若不是她幫著隱瞞,被相爺知道,還不打斷了他另一條腿?


    李氏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額頭,隻覺心力交瘁。今日之事定是他偶然路過,瞧上了這個雜役,才與瑤兒糾纏起來。


    “娘,你別聽哥哥瞎說!女兒又不是沒去過他那裏,怎麽沒見過他院裏有這麽個奴才?”葉瑤兒忿忿地道,“定是哥哥又看上……啊!娘,你打我幹什麽?”她委屈地捂住手背,一臉不滿。


    “這種話能隨便亂說麽?”李氏壓低聲音,瞪了她一眼,語氣極重地道,“那是你哥哥!你想害死他不成?”


    葉瑤兒被她瞪得心中惶然,方才的氣怒也漸漸消散,細聲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說罷,她轉身盯著仿佛置身事外的葉笙,想起剛才她摔在地上的狼狽勁兒,又覺得這樣就放過她,實在是不甘心!想了想,說道,“既然你是哥哥的人,那我也不好處置你!可你必須向我道歉,否則,本小姐一個堂堂的相府千金,總能找著機會暗中除了你!”


    葉皓哼了一聲,雖然這話說得他心裏不爽,但到底娘親看著,他也不敢再得寸進尺。是以,他看了眼自李氏出現後就異常安分的葉笙,撇嘴道:“還不快給小姐賠禮道歉?”


    葉笙動了動身子,兩個架著她手臂的婆子相視一眼,終於放手。


    她本來沒想惹出這些麻煩,不過既然惹下了就得想法子解決,如今來了個現成的冤大頭替她抗事,她又何樂而不為?不露聲色地將視線在李氏身上停了停,這才微微欠了欠身,朝著葉瑤兒不卑不亢道:“奴才眼拙,這才頂撞了小姐。望小姐看在公子的麵上,饒了奴才一回。”


    葉瑤兒滿眼得意地看著他,仍不屈不饒道:“方才你害得本小姐摔了一跤,現在隻要你自己打自己一個巴掌,本小姐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你!”


    葉笙低垂的眸子陡然一淩。


    “葉瑤兒!你說了隻要道歉就可以的,怎能出爾反爾?”葉皓皺了眉。


    “我什麽時候說了他道歉就可以原諒他了?”葉瑤兒冷哼一聲,“難道你妹妹還沒一個下賤的奴才重要?”


    “你!”葉皓怒了,“你給我過來!”


    葉瑤兒吐了吐舌頭,“你當我傻嗎,過去給你打?有本事你過來啊!”


    葉皓被她一噎,瞬間胸悶氣短,火冒三丈,撐著旁邊奴才的手便欲起身下轎。


    李氏看著眼前鬧劇,隻覺心口微疼,實在不想管了。這時,卻聽金嬤嬤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各府夫人半刻後就到了,您看這……”


    對了,今日京中貴裔夫人都會來相府,可不能被她們看見這一幕!否則,不僅她沒有麵子,相府沒有麵子,連著她的兒子女兒也要被人瞧不起!她已經受夠了那種譏誚的目光,不能再讓她的孩子們重蹈覆轍!


    想到此,李氏打斷倏地打斷他們,沉聲喝道:“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回屋反省去!一個是相府未來的頂梁柱,一個是尚未出嫁的閨閣女子,可你們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樣,像什麽話?”


    吵鬧的兄妹二人猛地住了口,齊齊看向李氏。


    “還有你,奴才沒有奴才的樣子!別說隻是自打一嘴巴了,就算讓你服毒自盡,你也不能有絲毫猶豫!”李氏瞪著罪魁禍首,罵道,“府裏怎麽會教出你這麽個不知禮數的奴才?說!你叫什麽名字,在哪裏當差?”


    葉笙頂著熊熊怒火,淡淡地道:“奴才向畫,在二公子院裏當差。”


    話落,眾人皆是一愣。什麽?她還敢說她自己像話?


    李氏也是一愣,麵色冰冷地看著她:“你說什麽?”


    “奴才說,奴才叫向畫,方向的向,書畫的畫。如今在二公子院裏當差。”葉笙重複。


    李氏瞪著眼看了她半晌,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奴才可真會順杆兒爬啊!


    金嬤嬤瞟了她一眼,低聲道:“夫人,飛瓊殿那裏已經搭好戲台了。”


    李氏哼了一聲,終於不再計較。目光轉而掃過在場眾人,語氣陰寒地道:“今日之事,誰敢在背後嚼舌根子,若被我知曉了,亂棍伺候!”


    眾人渾身一顫,垂頭稱是。


    見李氏沒有捏著他的癖好訓斥,葉皓心中鬆了口氣,抬手便對著葉笙招了招。葉笙挑眉,慢慢走了過去。這個無知的二公子,她一看他猥瑣的目光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了,不過也好,在相府裏有這麽一個“未來棟梁”護著,她行事也方便。至少不會像剛才一樣,被人強逼著下跪行禮。


    “公子。”葉笙垂著眼睫喚了一聲。


    她這幅清冷模樣,偏叫葉皓喜歡的緊。好似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即便她不笑,那雙眸子也仿佛能浸出琉璃般的光澤。


    開始的時候他也隻是對他好奇,再加上他容貌生得白淨,不覺間動了歪心思。可後來看他在娘親的責問下依舊泰然自若,娓娓而談,那份翩若驚鴻的氣質,忽而一下就攫住了他的心。葉皓萬分慶幸今日偶然想起來給娘親請安,這一定是上天注定的,讓他看見了她,讓他得到了她!


    葉皓忍不住勾勾唇角,擺出翩翩公子的模樣,看著她道:“向畫是吧?恩,好名字!今後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這府裏沒人敢動你。”


    他一副恩寵的語氣,倒是叫葉笙有些好笑,麵上卻依舊淡淡,點了點頭道:“是,公子。”葉皓很滿意,他放下轎簾,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卻聽葉笙又低聲道,“奴才聽說夫人在飛瓊殿搭了戲台,公子不去看看麽?”


    葉皓沉吟片刻,雖然他本身不喜歡聽戲,但如果這是他新收的愛寵的要求,他怎會不答應?


    “娘,您請了戲班子?”他重新掀開簾子,問道。


    李氏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是不喜歡聽戲,覺得乏味嗎?”


    葉皓瞥了眼葉瑤兒,嘿嘿笑道:“方才兒子對妹妹說話語氣重了些,她不是喜歡看戲嗎?我正好陪陪她,聊表歉意嘛。”


    李氏“哦?”了一聲,驀地想起什麽,轉頭看向葉瑤兒,思忖良久才道:“也好,今日娘本就想帶瑤兒見見那些夫人們。”昨日迎春大典上因那一支雲翹舞,相府二女的名聲已經漸漸在上郢城中傳了開。他們想要籠絡相府,必定是十分關注瑤兒的親事。那她就幹脆趁這機會將瑤兒捧得更加高些,如此一來,宮裏不想知道都不成了。


    一行人達成共識,浩浩蕩蕩朝飛瓊殿走去。


    各府夫人的車駕一輛接一輛來往於相府門口,不多時,飛瓊殿內漸漸熱鬧起來。


    來的人都是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妻夫人,這些夫人私下的交際圈其實與自家夫婿在朝上的立場也是有關,分為太子派、慕王派、裕王派和安王派。有的交好的,平日裏便也時常相約走動。故而進府的時候已然聚成了三三兩兩。李氏在看見這種情況的時候並不驚訝,甚至早就按此情形分配好了座位。


    眾人寒暄一陣,皆朝站在李氏身邊模樣出塵脫俗的女子多看了幾眼。


    工部尚書夫人當下便笑著開口,拿過侍婢手上的禮盒,自顧自取出一塊成色透亮的玉佩,說道:“這位就是得了聖上封賞的相府三小姐了吧?哎呀,果然是明豔動人,品貌端莊,讓人瞧著就喜歡。我也沒什麽拿的出手的,一件粗陋的玩意兒,瑤兒可不要嫌棄才是。”


    葉瑤兒手中忽然被人塞了東西,有些不知所措地瞟了自己娘親一眼,見她沒甚反應,便收了下來。


    “姐姐真是太客氣了。”李氏神色不動,頗有些視財物如糞土的意思,話裏話外無不針鋒相對,“瑤兒年紀還小呢,戴不了如此貴重的物件兒。不過既然姐姐都這樣說了,我們再不收也是失禮。瑤兒,還不謝謝夫人厚愛?”


    葉瑤兒得了眼色,十分乖覺地笑道:“多謝夫人。”


    工部尚書夫人自是聽出了她的意思,掃了一眼李氏出水芙蓉般的容貌,心中嫉妒寸寸溢出。交好的幾位夫人中,她本就年紀長些,每回外出都要敷上厚厚一層脂粉用以掩飾細紋。如今被人挑破,自然是又氣又怒又尷尬。


    可她卻也不好發作,畢竟今日她來相府,是另有目的的,眼下可不能與李氏翻了臉。


    想罷,她隻好扯了扯嘴角,僵硬一笑:“妹妹不必客氣,一點見麵禮罷了。”


    跟在她身後的吏部尚書夫人也送了一對耳環,雖沒有工部尚書夫人的玉佩精致厚重,但貴在心意。方才她離得近,自是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全,想著以往舉行宴會的時候,大都是工部尚書夫人喜歡捏著人家的痛楚冷言冷語,如今遭了反擊,也隻能說是風水輪流轉了。


    於是她抿唇一笑,接過話來:“都是自家姐妹,說什麽見外的話?我看瑤兒這丫頭機靈懂事,倒是與妹妹差不大離呢。可惜我膝下沒有女兒,兒子雖是孝順,卻也不及女兒家貼心哪!”


    說到這個,工部尚書夫人才緩了神色,搖了搖頭道:“你還不知足,我想有個兒子都不成!”誰不知道工部尚書周霖唯有一個獨女,寵得跟掌上明珠似的。可說到底沒有男兒繼承家世,便是她這個做妻子的失職。她也想給夫君納妾,可次次都被周霖以公式繁忙推脫了。別人羨慕他們夫妻恩愛美滿,可誰又知道他心中其實根本沒有她?誰又知道連那個女兒也是她用盡手段才得來的?


    想到這些,她神色微微淒然,再也沒了心思與別人周旋,徑自入了飛瓊殿。


    吏部尚書夫人見她如此,與李氏賠了個禮,匆匆追了上去。


    葉皓因為腿腳不便,沒有與葉瑤兒一般站在門口迎賓,早早就進了殿,選在二樓靠南的位置坐了下來。故而葉笙沒有看見殿外針鋒相對的一幕,但她耳朵好,還是隱隱聽見了一些。


    這些高門大院裏的夫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慣了,她倒是沒有什麽興趣。仔細聽了一陣,便收回了注意力,看向樓下戲台。


    葉皓則一邊喝著茶,一邊闔目休養生息。等得實在不耐煩了,他霍然一下睜開眼睛,直直看著葉笙,勾唇道:“向畫,過來替本公子捏捏腿兒。”


    “公子確定要奴才捏腿?”葉笙挑眉。


    葉皓不疑有他,點了點頭,“廢什麽話,叫你捏就捏!”光是想著那雙細嫩的手在自己身上遊走,他就覺得渾身發熱,恨不得現在就拐了人回院子好好溫存一番。


    葉笙聽話地走了過去,手掌輕輕抬起他的右腿,從腳踝開始,用力捏起來。


    那的確是用、力、捏!


    “嗷——”葉皓驀地痛呼一聲,登時甩手將葉笙推開,捂著腿神色猙獰了半晌,才朝著樓下仰頭好奇觀看的人吼道,“看什麽看,本公子樂意叫就叫!”然後,他不善地抬頭瞪了葉笙一眼,罵道,“狗奴才,懂不懂輕重?你還想壞了這一條腿,讓本公子永遠走不了路麽?”


    “公子,奴才本來就是個粗使雜役,沒做過伺候人的活。”葉笙無辜地道,“方才奴才也跟公子確認了一遍,是公子非要奴才捏腿的。”


    葉皓一噎,陡然失了興致,擺了擺手,“算了算了,看來回了院子還得先培訓你幾天。否則,照你這力道,不出三天,本公子就得駕鶴歸西了!”


    葉笙暗暗一笑,還算他有自知之明。方才她隻用了六分力道,他就受不住了。若是他腦子裏還想著什麽烏七八糟的事兒,的確用不了三天,她就能讓他駕鶴歸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妃朝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笙聲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笙聲慢並收藏帝妃朝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