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中,胤慈太後正與忠遠侯夫人言談甚歡。兩人雖身份有別,輩分有差,但因興趣愛好相投,早已是忘年之交。胤慈太後又極為喜愛雲卿然直爽率真的性子,拿他當自己親孫子看待,如此一來,關係自然不一般。


    一同進宮的幾位官僚夫人小姐見此情形,都十分自覺地不去打擾,寒暄一番後便開始尋平時相熟的坐在一處悄悄聊起天來。


    室外冷風簌簌,室內暖爐香煙,更襯融融其樂的氛圍。


    就在此時,門外有內侍躬身匆匆而入,走去胤慈太後身邊,低眉順目耳語一番後,便聽胤慈太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眾人不約而同抬頭望去,見向來嚴謹端莊的太後娘娘臉上竟然綻出幾絲灼目的光華,眼底不覺露出些好奇與訝異來。


    可她們再是好奇,也不能在永壽宮內任意放肆,隻得將目光移去一旁的忠遠侯夫人身上,期盼她能出言詢問。


    忠遠侯夫人不緊不慢啜了口茶,心想現如今能令胤慈太後這般開懷的人,除了東宮的太子殿下,便屬她兒子雲卿然了。太子身體有恙,常年久居東宮,不常出現,說不定這次宮宴也要缺席。這樣看來,無非是她兒子又做了什麽事,傳到了永壽宮中罷了。


    想到此,她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


    卿然從小就霸道慣了,在宮裏也跟在家似的肆無忌憚,自己的事情也喜歡自己做主,若是他知道今日皇帝要賜婚與他,指不定又要折騰點什麽幺蛾子……誒,但願別出差錯才是!


    忠遠侯夫人表麵的不露聲色,可是急煞了一幫看戲的小姐夫人們,幾雙眼珠子在內侍身上不停掃量,好似能在他臉上看出朵花來。


    這邊,胤慈太後自顧自笑了會兒,便很快收斂了儀容。隻是眼底依然溢滿了喜色。她曲著指,用帕子掩唇清了清嗓子,這才轉頭看向忠遠侯夫人,微笑著道:“阿露啊,你猜這小公公方才與哀家說了什麽?”


    胤慈太後如此問話,可見她剛剛所思八九不離十。忠遠侯夫人慢吞吞放下茶杯,也是一笑,容色中夾雜著些許無奈與驕縱,“又是卿然那小子吧?”


    “真是知子莫若母!”胤慈太後樂了,點頭道,“就是那小子!你可知他現在在何處?”


    “在何處?”忠遠侯夫人挑了挑眉。


    現在這時辰,他應當與雲毅在怡宮偏殿覲見皇上的。可聽胤慈太後的話,難道不是麽?那臭小子又亂跑去哪裏了,怎麽雲毅也沒能管住他?


    胤慈太後見她神思重重,表情微凝,便知她約莫是想岔了,趕緊說道:“他呀,去了清心殿了!”


    清心殿?那不是念佛講經的地方嗎?他無緣無故跑去那裏做什麽?


    忠遠侯夫人稍稍一愣,滿是難以置信。


    座下眾人也是一副吞了蒼蠅的表情,臉色各異。


    原來令太後娘娘開懷大笑的人便是上郢那個有名的混世魔王,忠遠侯府的雲二公子。不過細想之下倒也不奇怪了,太後對這個少年可謂疼寵到了心坎裏,這是舉天下都知曉的事情。隻是卻不知那位雲二公子究竟做了什麽驚天大事,能傳到永壽宮胤慈太後的耳朵裏。


    眾人對於雲二公子的印象,亦無非“紈絝”、“朽木”、“跋扈”等貶義字眼,此時乍一聽那位張揚的小祖宗居然安安分分跑去永壽宮的清心殿念經禮佛去了,如何會有不驚訝的道理?


    忠遠侯夫人眼睛一轉,似乎有了什麽猜測,霎時斂去詫異的神色,沉默了下來。她當然了解她兒子,愈是什麽不正常的舉動,就說明他心中打的小九九愈多!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胤慈太後擺了擺手,吩咐道:“好了,哀家已經看到他的向佛之心了,你這就去清心殿,把他叫過來吧!”


    內侍一聽,心中隻道雲二公子厲害,連太後接下來要做什麽都猜到了,便按早先雲卿然與他說的,道:“雲二公子說他肚子疼,走不動道,隻想安安靜靜拜拜佛祖,去去晦氣。”


    “肚子疼?”胤慈太後聲音刹那拔高了一些,蹙眉瞪著他,“知道雲二公子身子不舒適,怎麽還不去請太醫過來瞧瞧?”


    內侍被胤慈太後瞪得冷汗直冒,可他又不能說雲二公子其實是裝病,他本人能跑會跳身體倍棒的事實,隻好把牙打碎了往肚裏咽。


    “奴才該死,是雲二公子說不要叫太醫……奴才也是沒辦法……”


    忠遠侯夫人盯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內侍,歎了口氣,出聲道:“太後也是知道卿然的性子,既然他都這麽說了,應當沒什麽大礙的。”話落,又補充道,“哼,那小兔崽子可不會虧待自己。且讓他自個兒折騰去吧!能在佛祖麵前收收心養養性,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你看你,卿然還是個孩子呢,有些頑劣不也正常麽?”胤慈太後搖了搖頭,忽然想到自己膝下的兒孫們,雖然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但正因生長在王室,到底失了那麽一份真誠。與人相處時,總是習慣在心底隔一層薄紗,處處防備,寸寸算計。相比之下,雲卿然那種直爽不羈,有什麽說什麽的個性可真是頂好的!


    “太後就是太慣著他了!誒,如今大秦誰人不知?忠遠侯府有個那樣的雲二少,說不得,惹不起。怕隻怕他這般心性,今後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我和他爹也不能陪他一輩子,少凰又常年不歸家……”說著,忠遠侯夫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神情中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感傷。


    胤慈太後見她如此,說道:“要說心性頑劣,阿露,你年輕時可不比卿然那小子差呢!”


    忠遠侯夫人聞言抬頭。


    坐在殿中的一眾夫人也有幾個知情者,聽了這話,都會意地笑了起來。


    的確,若是論桀驁不馴,如今的雲二公子算是與他母親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當年忠遠侯夫人從天水秦氏嫁到上郢來時,還是個花季少女,因為是家族嫡女,備受寵愛,為人便也囂張幾分。與其它大家閨秀不同,天水秦氏重武不重文。秦露又自小得父親真傳,一劍之力可劈金斬石。而那時的忠遠侯雲毅看上去不過是個弱冠少年,雖然有些功夫防身,但到底比不過秦露。


    如此,一個認為對方身嬌體弱,不足以護她一世周全;一個覺得對方蠻橫驕縱,也不願意相濡以沫。矛盾就此展開。


    兩人自成婚後就經常鬧得雞飛狗跳,六畜不安,左鄰右舍苦不堪言。後來問題漸大,上升到和離的地步,皇帝才出麵作出調停。再後來,二人慢慢有了感情,往事便揭過不提了。


    隻是提到這段往事,眾人都還是有些啼笑皆非。


    誰又能知道,當初打得水火不容的二人,現在竟如此恩愛不疑?


    忠遠侯夫人冷不丁想起往事,麵上微微一熱,掩飾性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那小子來都來了,要是哀家不去,他也有別的法子折騰。既然他說他不想過來,那哀家過去便是。”胤慈太後邊說邊起身。


    忠遠侯夫人一聽,也要站起來。


    “阿露,你就代哀家在這裏招待各位夫人吧。哀家去去就來。”胤慈太後適時阻攔,彎著眼睛對她輕輕一笑。


    忠遠侯夫人動作一頓,心中強烈的無奈感油然而生。


    果然太後就是太慣著卿然了!就算知道那小子此番前來別有用意,也要暗中推波助瀾一把,故意把她支開。


    內侍得了恩準,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在前方給太後帶路。


    方才的情形可真是嚇死人了,幸好雲二公子不是經常進宮來,否則的話……內侍額角倘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暗自甩了甩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雲龍銅雕祠堂香爐騰起嫋嫋白煙,仿佛長雲當空,暗香如縷。或起或浮,或卷或舒,蹁躚纏繞在少年漫不經心的玉白纖指,恁地沾染上幾絲皈依佛門的淡泊雅致。


    偌大清心殿內,唯有那抹躺在紫木花雕貴妃榻上的身影格外醒目。


    寸許厚的虎斑軟毯微微凹陷,深幽的陰影投在塗金縷花撚珠流蘇上,搖曳出幾分異樣的虹芒。


    雲卿然今日難得有耐性,一手支著頤,一手點著扇,看上去一副與世無爭的潦草模樣。可幾乎與他交好的公子都知道雲卿然還有一個稱不上好的習慣,那就是他的急性子。平日裏外出遊玩,多半是別人等他,叫他等人卻比登天還難。


    故而,等胤慈太後隨內侍進殿後,看到這般神情安然好似遊離天外的少年,描得精致的黛眉便不自覺輕輕挑了起來。


    那內侍也偷偷瞟了眼雲卿然,心中頓時咯噔一聲,哀嚎道:我的小祖宗喂,您既然想要裝病,就拜托您裝得敬業一點好不好!太後娘娘哪,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才對您說了假話,您可一定要明察啊!阿彌陀佛……


    閉目假寐的雲卿然似乎聽見了內侍心中的禱告,勾人的狐狸眼一掀,霎時灼了一室光華。他懶散地揉了揉腰,慢悠悠從榻上坐了起來,笑著看向胤慈太後,“給太後娘娘請安。”


    胤慈太後扶著內侍的手慢慢踱了過去,在少年巧笑嫣然的眸光下,冷不防伸手擰住了他的耳朵。


    “嘶,好痛啊,皇奶奶!”雲卿然哀嚎了一聲,眼角拚命擠出兩抹濕潤,可憐兮兮地求饒。


    “臭小子,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皇奶奶還能不知道?”胤慈太後冷笑著勾了勾唇,又睨了眼驚呆狀的內侍。


    尚在出神的內侍倏然渾身一僵,旋即連爬帶滾退了出去。


    雲卿然一邊“嗷嗷”亂叫著,一邊咧著嘴道:“是是是,小然子做什麽都逃不過皇奶奶的眼睛,所以小然子也根本沒打算瞞著皇奶奶呀!”


    胤慈太後聞言,臉色稍霽,手上的力道也微微鬆了一些,“你真當你娘親是傻子不成?”


    雲卿然“嘿嘿“笑了笑:“當然不是,我這麽聰明不都是遺傳了爹和娘的嗎?主要是我知道皇奶奶一定會出手幫我,這才不得已使了下策。”


    胤慈太後哼道:“下策?哀家怎麽覺得你這心思打得門清?你這麽急著找哀家,不就是因為皇帝要給你定親麽?”她說著,看了眼被自己擰紅了的耳朵,下意識收回了手,又道,“你性子頑劣不羈,阿露和雲毅都希望你能早些成家立業,哀家也覺得如此甚好,你卻有什麽不滿意的?難不成是自己有了心上人?那便更加好辦了,且告訴皇奶奶是哪家姑娘,皇奶奶為你做主就是。”


    雲卿然好不容易解放了自己的耳朵,這下一溜煙躲去老遠,說道“皇奶奶,你不覺得我現在這年紀就談婚論嫁的,太早了嗎?”話落,他眼睛亮亮地補充,“太子哥哥都二十有五了,不也還沒有眷侶麽!連我大哥都沒成親呢!怎麽就先輪到我了?”


    說到太子,胤慈太後沉默了須臾,在榻上落座後,才歎道:“那孩子也是可惜了。身懷帝王之術,卻無奈是那樣一副身子。”胤慈太後感歎完,話語一頓,犀利的目光掃向雲卿然,“臭小子,別顧左右而言他!皇奶奶問你,你是否真心不想定親事?”


    雲卿然抬眸,望著胤慈太後認真嚴肅的臉:“不想!”


    胤慈太後輕歎道:“既然如此,那你須得一切聽皇奶奶的話!”


    “哈哈,我就知道皇奶奶有辦法!”雲卿然莞爾一笑,頗有些陰謀得逞的勝利感。


    胤慈太後盯著他意氣風發的容顏,心中更是無奈。看來這次,她又要與阿露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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