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沐慈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早沒有概念了,隻覺得這些“古董”有曆史傳承價值,代表華夏文化,應該好好保管,至於作價幾何,他並不在意。[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對包源命人擺出來一些,也並不阻止,從古至今大環境如此,人人都需要身外之物才能提升身價,不然沐慈連擺一些出來做裝飾都是可有可無的。


    沐慈張開手讓和順用細白棉布擦幹手,然後才走到書桌前。和順端著水盆出去了。


    衛終一直守在一旁,見長樂王得空了,才上前見禮,對這位陛下明顯捧心上的皇子,用極溫和甚至帶點小心的語氣作介紹:“殿下,這位是王相公,是陛下差遣來教您讀書的大學士。”


    王又倫上前躬身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沐慈心道:不過是認字學知識,天授帝幹麽殺雞用牛刀,叫個丞相來給他開蒙認字?其中必有緣故。


    但沐慈一貫心緒平靜少有波瀾,麵上更是不動聲色,旁人永遠無法從他的神色中查知他的想法。他躬身拱手一禮:“見過老師。”


    天授帝已經派了司禮內監教了他一點古人禮儀,以他的身份,對老師不用跪拜,隻需執禮。


    沐慈也觀察到大幸不流行跪下行禮,以鞠躬為多。除非犯錯才會跪。甚至和順作為一個宮中內侍,相當於奴才,見了天授帝也隻是頭一次跪,後來都隻彎腰執禮問安……


    沐慈心中有疑問,直接問了司禮內監。


    長樂王的性子,與他有接觸的人都有些了解,性情淡漠,缺點人情味,翻臉比翻書還快,氣勢十足讓人不敢冒犯。但也許是冷宮簡單的環境,讓長樂王性格單純,直白坦誠,有什麽說什麽,才不管人家噎不噎死。有問題也直接開口詢問,一點沒有什麽“私下找人打探”“旁敲側擊”這類彎彎繞的心思。


    這樣的主子,不好伺候,卻讓人放心,因為好不好人家會直說,不用擔心被暗中記恨,什麽時候給你好看。


    司禮內監也得了天授帝的囑咐,對長樂王普及常識。


    沐慈才知這時空,跪禮雖有,但隻在正式場合才有九拜,平時都不需要跪拜。因為華夏傳統文化中,古代都是席地屈膝而坐,也就是相對跪坐,很平等的互跪。


    跪禮還沒被草原蠻族發揚光大,沒有把所有人都當做奴才那麽變態,為了區分個上下尊卑而讓低位者動不動就給高位者跪拜,甚至在辮子朝,老師上課是要給皇子跪下上課的。


    在大幸朝,隻需要在正式場合跪拜君王;在祭祀的時候跪拜天地、先祖,婚嫁跪拜高堂(父母),學生第一次拜老師……


    平時都不用跪拜。


    華夏的脊梁與膝蓋,自古以來,就是直立於天地之間的。


    這讓沐慈比較滿意,他是來自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也一貫宣揚公平。不愛跪人,也不喜歡叫人動不動跪他。便是天授帝,沐慈也沒打算對他低頭彎腰下跪。


    不僅因為那皇帝對原九皇子,一個無辜的小孩子做的那些事,犯的那些錯,已經不再值得他彎下膝蓋。更因為他並不覺得天授帝有什麽值得自己膜拜的品質――是皇帝又怎樣?


    ……


    王又倫很喜歡沐慈眉宇間的平靜淡定,行動間的坦然從容。


    但凡遭遇橫禍屈辱的,少有不偏執陰鬱,心理扭曲難伺候的,而麵前的少年雖然性子寡淡,眉目卻舒展平和,並不陰鬱。(.)


    他心底鬆口氣,自在了一些。


    作為老師,他本來也可以受學生一禮的,但因為身份關係,他躬身回了半禮。


    沐慈側身受了。


    一番見禮,雙方落座。


    沐慈身邊伺候的人少,所以和順去倒水,衛終很自覺,馬上接過伺候的活,給兩人奉了茶。


    沐慈看一眼加鹽加香料一鍋煮的茶粥,對任何味道奇怪的東西,他是半點興趣也沒有的。衛終很有眼色,立即撤了那杯茶,改倒了一杯清水。


    沐慈喝了一口清水,沒有汙染的水十分甘甜,讓他神色緩和了一些。看在王又倫眼裏,他立即腦補了一通――冷宮孤苦,大概無茶隻有清水的淒慘,心裏更添了一分心疼。


    王又倫自己也換了一杯清水。


    沐慈自然沒錯過王丞相的“體貼”,眼底有了一絲緩和。


    衛終又給長樂王取了幾本書,放在了書桌上。


    王又倫壓下驚訝神色,竟然隻是一些蒙童的讀本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的,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小心詢問:“殿下都讀過什麽書?”


    沐慈淡淡指那一疊書:“都沒讀過。”


    王又倫心疼啊。


    五歲小兒都讀過《三字經》,至少會念幾句詩了,而一個皇子長到十六歲頭上,竟然沒讀過書?


    王又倫又問:“認得多少個字?”


    沐慈抿唇,不說話。這裏的字是繁體,且與華國的古文字有一部分的不同。


    王又倫立即以為他是不認字,冷宮隻怕也無人教導他,不再詢問,怕傷了這少年的自尊。心裏真感覺到一陣難過。王又倫喉嚨上下滾動幾次,才勉強控製情緒,裝作什麽都沒問的樣子。


    他想起天授帝請他來授課時,欲言又止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正論(王又倫的字),朕虧欠九郎良多,你教導九郎的時候,要……耐心一些。”


    還真的是,虧欠太多了啊。


    沐慈腦域進化,盡管這破敗的新身體才剛開始修習靈術,氣感微弱,但他曾經靈術六級的底蘊還在,看人少有看不透的,早就發現王又倫一直在心疼他,事事處處都體貼,不傷及他的自尊心,心裏受了這份好意的同時也有點疑惑――他們算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這個丞相對他哪裏來的這麽多溫情?


    難道能爬到丞相位置的,是天生心地善良的老好人不成?


    王又倫取了一本《三字經》,打開書本正對著長樂王,自己反著看,用手逐字逐句開始指讀:“人之初,性本善。”怕長樂王記不住,又指讀了幾遍,像對待家中剛三歲的小孫子。


    沐慈的臉上的淡漠鬆動了一些,他伸出手指,逐字開始往下指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朗朗上口,並不像沒讀過的人,一直指到,“養不教,父之過……”


    沐慈才收回嘴角的一絲溫柔笑影,回複了麵無表情,收回手指不再繼續往下讀。


    衛終微不可查皺了眉頭――長樂王不是說不認識字嗎?他在騙陛下?為了哄陛下給他讀邸報嗎?


    王又倫卻隻有驚喜,像自家三歲小孫背出一首新詩一樣,輕快鼓勵道:“殿下,讀得挺好的啊,這不是讀過嗎?”


    沐慈想了想,道:“我不是一個字都不認識的,況且這本書,好像小時候母親教我背過……已經十多年了,我以為已經忘記了,沒想到……有些事情不是忘記,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原來如此。


    衛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下意識鬆口氣。


    王又倫心說:宸妃娘娘是個好母親,就像他家裏的老妻一樣。當麵卻不敢誇,因為宮裏的妃嬪不能在臣子口中妄議。他又摸了摸懷裏的兩雙鞋。


    沐慈麵色淡漠,指著王丞相懷裏鼓嚷嚷的一坨,問:“懷裏有什麽?”


    王又倫不料長樂王有此一問,一貫發應敏捷的大腦呆滯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沐慈說:“你從進門起,已經摸了五次。很重要的東西?”頓了頓,才又說,“如果是給我的,你可以拿出來了。”


    王又倫恢複了頭腦敏捷,略帶笑意問:“殿下為何如此猜測?”


    “老師來講課,懷裏藏了東西,衣服都鼓囊變形……衣衫不整是為不敬,您不會如此失禮。您幾次摸懷中的東西,又看向我,神情猶豫,可見是在猶豫懷中的東西是不是要給我。”


    王又倫驚喜於長樂王敏銳的洞察力,笑容更大,說:“請恕老臣無禮,這是臣的老妻連夜趕製的兩雙鞋,托我贈給殿下。”說完,從懷裏把厚底鞋摸出來,呈上。


    沐慈並沒有接,眼神淡漠,幽黑似寒潭:“您夫人為什麽給我做鞋?”


    王又倫說:“家內謝氏,未嫁時閨名一個單字‘望’。”


    “望?”沐慈搜尋記憶,喃喃說,“阿望,母親的胞姐,我的姨母?”


    王又倫含笑點頭。


    沐慈又問:“這是姨母做給我的?”


    “是,此物寒酸,怕不入殿下的眼內。”


    沐慈為人幹脆,毫不扭捏,馬上接過那兩雙鞋,站起身,對王又倫躬身:“外甥見過姨父。”如此,一個丞相被派遣來給他開蒙,又莫名對他充滿感情的奇怪狀況,就都有了解釋。


    原來有姨父這層身份。


    王又倫沒料到長樂王認親如此幹脆,慌忙站起來,嘴上說:“不敢!不敢!”卻受了那個家禮,臉上的笑意更盛,像看著自家懂禮貌有出息的後輩。


    長樂王,容貌俊麗,聰慧敏銳,可惜美玉從小沒好好雕琢,荒廢了,可惜了可惜……


    沐慈不再淡漠,雙眼溢出淡淡的驚喜――他生來缺少七情,又紅塵沉浮幾十年,已經少有什麽能觸動他。可也並非不能觸動,這世上一些純粹美好的東西,還是能讓沐慈感到愉悅的。


    所以,沐慈的淡漠是真淡漠,愉悅起來也不會斂藏情緒。什麽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的喜好或弱點來對付自己……沐慈沒這個概念,那是弱者才需要具備的技能。


    沐慈神情放鬆愉悅,將兩雙黑色細棉麵料的厚底鞋拿在手裏研究。鞋麵是黑色細棉布。沐慈不知道這個時期還沒普及種棉,細棉是很少有的東西。鞋麵繡了一小圈平安萬字花紋,鞋裏麵再縫了一層細布,以免繡花紋磨腳。鞋底厚厚的,針腳細密,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王又倫略不好意思,雖然他在家中也喜歡穿布鞋,合腳又舒服,可這東西粗鄙,哪裏能入皇子的眼?於是含羞說:“殿下不要嫌棄,這鞋略有些粗鄙,棉布縫製,不登大雅之堂,王爺……”剛想說不用穿,就見沐慈對他微笑了一下……這美麗聖潔的神靈,純粹歡喜笑容真是勾魂攝魄,讓人目眩神迷。


    隻怕為了讓他露出這樣的笑,把一切捧給他,把心捧給他都願意的。


    雖然,沐慈不一定看得上。


    “我很喜歡!”沐慈道,不用人伺候,自己脫了織錦緞麵的便鞋,一穿,一繃,就把一隻布鞋套上了腳。


    金尊玉貴的皇子,是不需要自己親手穿鞋的。衛終飛快伸手想從沐慈手裏奪鞋:“殿下殿下,小人給您穿。”卻被沐慈揮開了。


    又是一穿一繃,然後沐慈站起來,走了幾步。他笑著讚道:“布鞋穿起來就是舒服。”


    王又倫看他收了兩雙布鞋,立即歡喜穿上,比收了天授帝無數寶物都開心一些,可見這孩子知道誰才是真心的,一顆赤子之心,真誠無偽。


    王又倫對長樂王好感升到十分,愉快說:“家內正是如此說法。家裏不是沒有錦緞,我叫她做了雲錦的靴子給殿下,家內說,厚底布鞋最舒服不過,況且是送給自家子侄,不圖麵子好看,隻要自家舒服。”


    沐慈點頭:“是這個道理,宮裏什麽鞋子都有,就是沒這麽舒服的家常鞋子。”


    王又倫想:他老妻做鞋也如此說:“宮裏什麽鞋子都有,但就是沒一雙鞋,比布鞋更舒適自在。”


    血緣可真是奇妙,不愧是姨甥兩個,布鞋理論如此相同。


    一時間,王又倫這個官場老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被觸動,好感全部化作真心,溫情脈脈地問:“可合腳?”


    “合腳。”


    王又倫替老妻高興,也不枉費老妻每次做客,見別人家有十五六的少年,個個要用力盯著人家的腳看,又因為他家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兒還沒定下婚事,搞得人家還以為他們王家相看女婿有怪癖,專門看腳。


    和順倒完水進來,就被沐慈吩咐:“快拿了這雙鞋,好好放起來,留著慢慢穿。”


    和順接了另一雙布鞋,憨笑走了。


    王又倫忙說:“殿下,如果您喜歡,家內會一直給您做的。”


    沐慈搖頭:“別累著姨母,做這個費眼睛也最傷手。這一番心意,我記在了心裏,姨父先替我謝過姨母,若以後……”


    可兩個人都不知道以後如何。沐慈沒有百分百把握能做到的,一般都不說,所以就沒再往下說。


    王又倫是心知肚明長樂王的處境的,心裏更柔軟了一些,微笑看著長樂王並不在意。


    剛好和順放好鞋過來,輕輕扶沐慈的胳膊,提醒:“殿下,去淨室嗎?”算算時間,再不去怕要……


    “嗯。”沐慈點頭。


    王又倫心下奇怪。


    長樂王去淨室的次數頻繁了些,時間又長,且淨室距離書房不遠,他沒聽見什麽放水聲。但宮裏的事再奇怪,也不是他能問的,隻好裝什麽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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