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裏給嫡長孫的院子很大,取名“春筍院”,寓意“雨後春筍,生機蓬勃”。[]顧名思義這就是一處竹苑,到處是青翠高大的竹子,長得太高,頂部已經壓彎了腰,在院子的頂上形成了天然的傘蓋。


    院內幽靜,因為沐慈不喜陌生人,沐若鬆一直沒召回小廝侍女,隻留下一個打掃的小童。那小童正百無聊賴坐在院子一棵竹子下,枕著一支掃帚打瞌睡。


    從院門到主屋,有一條長的青石小道,兩旁仍然也種的竹子。


    沐若鬆的屋子,陳設很簡單,前廳是待客之所,普通內斂,並不華麗。主廂房很大,卻沒有什麽裝飾,隻在牆壁上掛著兩把劍,一些字畫。


    家具的花紋並不繁複,一張挺大的很結實的床,簡單的淡青色床帳。


    沐若鬆的生活,不重享受,簡單又自律。


    春筍院距離聞知院很近。這天沐慈盤腿坐在新掛好的一架超大秋千架上冥想時,恍惚聽到了王梓光練古琴時如高山流水的琴聲。


    技巧稍嫌生澀,但琴聲中蘊含的感悟與情思,是飽滿的。而且……還是華國古琴曲《高山流水》,叫人忽起思鄉情。


    沐慈睜眼,竹影斑駁中能見到附近那棟高樓,他眉如遠山,淡含秋水,唇角勾起溫柔弧度:“子韌,是鎖兒在彈琴?”


    沐若鬆守在一旁,聞言答:“鎖兒的古琴練得最得奚先生的喜歡,說入情入境,情思飽滿,應該是他。”


    “看不出來,他倒是個有靈性的。”沐慈道。


    “鎖兒資質上佳,也肯吃苦,勤奮努力,他日定有所成。”


    “朝陽姐姐好福氣。”沐慈點讚。


    沐若鬆含笑:“姑姑也是苦,那孩子早產,胎裏帶出寒症,幾乎養不活,天天臥病在床。忽然一夜之間他身體就好了,活蹦亂跳,才現其古靈精怪的本性,多思多情,常有新奇主意。有時……”沐若鬆下意識看沐慈一眼,“他不像個孩子……”特別是居然能聽懂,能合上你說話的詭異之處。


    沐慈又是一笑,隻得去給自己的老鄉背黑鍋,道:“小孩子容易受影響,想法也沒有什麽桎梏。我是覺得‘培養人才最好從娃娃抓起’,不用太禁錮他的頭腦行動,由著他。”


    “知道了。”沐若鬆道,“殿下,該喝補湯了,今天是八珍湯。”沐若鬆就將一蠱補湯送到了沐慈嘴邊。


    自從上回不小心將一聲“若缺”脫口而出,嚇出沐若鬆一身白毛汗,他就再也不肯喊沐慈的字了,哪怕私下裏。


    沐慈嘴刁鼻子也刁,撇開臉,藥膳不愛吃。


    最後沐若鬆沒有辦法,看沐慈仍然蒼白沒有血色的唇,索性自己含了補湯,堵了沐慈如蚌殼的嘴,撬開了,一口一口渡進去大半碗,另外小半碗,兩個人在秋千上唇舌糾纏的時候,浪費掉了。


    這家夥,每次喝補湯都這德行,不會是想要玩親親吧?


    嗯,好吧。


    沐若鬆承認,他也很喜歡,希望沐慈一直嫌棄補湯下去啊……


    ……


    王梓光學完一天的功課,拉著王府的表哥們玩蹴鞠,完善比賽規則,順便在自己和表哥們竄門的時候,宣傳第一次蹴鞠比賽。


    其實不用他宣傳,楚王一舉一動都是矚目的焦點。


    這位一出宮,先是跑去泰和樓吃吃吃……泰和樓正式推出炒菜,大家都想嚐一嚐傳說中楚王指點的新菜品,弄得泰和樓日日爆滿,險些擠塌。


    又跑去定王府救定王,然後玩玩玩……居然讓定王家小孩組織什麽蹴鞠比賽。


    讓一幹對他有期望的摩拳擦掌準備跟他幹的,一幹對他有忌憚的摩拳擦掌準備對著幹的,都頗為無語……


    而沐慈清楚自己成為天下人的焦點,卻毫不在意。(.無彈窗廣告)定王府的男孩子極多,猴兒不缺的,沐若枆更是仗著見過沐慈,就纏著要去春筍院找沐慈玩兒。王梓光小心翼翼看沐慈臉色,問能不能叫表哥們過來玩的時候……出乎意料,沐慈居然一點沒猶豫,答應了。


    一群猴兒於是把春筍院當成了根據地,天天跑這邊來玩蹴鞠。沐若鬆怕吵到沐慈還想阻止的。不過沐慈對小孩耐心十足,並不嫌孩子吵鬧,偶爾也跟著下場踢幾回。他的體力比不過孩子,好在技巧極高,花式踢法一下子就收了十幾個小王孫粉。四郎沐若彬,雖因父親的變故而消沉,可骨子裏是個愛玩的,就用輪椅推著腿上夾著夾板的二郎沐若柏過來瞧熱鬧。


    沐慈看到帶輪子的椅子,下意識瞧了王梓光一眼,王梓光漲紅了臉,呐呐說:“不是我,我就是……就是對四表哥隨口提了提,是他自己想的……當然我……稍微幫了點小忙。”王梓光上輩子身體極弱,輪椅是常用的。


    沐慈揪一下他的小辮子:“知道不好意思,說明還有恥感。”


    王梓光:“……再不會了。”


    ……


    雖每天玩得開心,又能天天見到偶像,可王梓光也不忘每天寫一百個“永”字,因被蘇硯認了做關門弟子,他的練字紙每隔幾日就要送去給蘇硯指點。


    九月初五,是朝廷宣布新工作時間製度後的第一次休假。王梓光剛好趁老師休假,送練字紙過去。


    蘇硯點評一番,便旁敲側擊問王梓光:“你最近在做什麽?”


    王梓光極為機靈,知他想問楚王,因蘇硯為人耿直,且有君子之風不會亂傳話,他便把楚王沒有受傷,組織蹴鞠比賽的目的說了,叫蘇硯更是無語……


    高山仰止啊。


    蘇硯簡直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也想直接貢獻膝蓋。把明日準備提交的,彈劾楚王不務正業,倡導歪風的奏本壓了下去。


    王梓光去摸蘇硯的羽毛筆用,蘇硯想起這也是楚王的工匠首製,覺得小孩都喜歡新事物,便問:“用過嗎?覺得這筆如何?”


    聽說戶部的記錄、核算的吏員都在用。


    “好用,毛筆軟趴趴的,這個硬,初學者好掌握。”王梓光說。


    蘇硯雖聽不得有人說毛筆不好,但他是個能聽得進意見的,按捺著心情又問:“還有呢?”


    王梓光眼珠子轉了轉,才說:“這筆製作容易,也便宜,家裏養幾隻雞鴨鵝就有筆。老師,貧戶家的子弟許多買不起紙筆。這筆寫的字小,也不費紙。”


    蘇硯長歎口氣……


    易掌握,方便廉價,省紙,有這些優點,夠了,完敗毛筆字。


    王梓光知道未來趨勢,文明程度越高,人越是覺得時間不夠用,追求簡便快捷,未來的趨勢由羽毛筆→鋼筆→圓珠筆、中性水筆這樣發展。


    但他不說,怕一生熱愛毛筆字的老師傷心。


    王梓光又想到沐慈手拿羽毛筆的仙姿,覺得最大的優點是——適合裝逼,一定會迅速在京城那些世家子女,紈絝少年中率先流行起來。


    蘇硯心裏清楚,又是歎氣:“這筆的好處多,長此以往,書法一道將要沒落了。”


    王梓光極清楚將來書法沒落是一定的,隻好勸:“老師,發展是擋不住的,不過您可以往好處想,以後但凡習學書法的,都是極熱愛此道的,”毫不羞恥地指了指自己,又意有所指,“總比硬逼著某些不喜歡書法的人去練習要好。”


    蘇硯:“……”忽然手癢想揍學生了,腫麽破?


    最後蘇硯發出一聲長歎,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般,道:“小小一支筆,是利於興學興國的。若因我之迂腐不化,阻了……”隨即苦笑,拍拍王梓光的肩膀,“阻不住,你說得對,‘發展是擋不住的’。”


    王梓光又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書法老師。


    是的,蘇硯是真正的學者,大師。他在文學領域有相當造詣,卻從不驕傲(較真不是驕傲);有孜孜不倦的治學態度;胸襟寬廣而坦蕩,盡管有不讚同,卻因惠及千萬百姓而做出讓步。


    獻身於真理,讓人肅然起敬。


    沐慈一早就看出蘇硯的本質,所以對他總是十分耐心,信任。


    “將來也可有硬筆書法啊。”王梓光知道硬筆比不過毛筆的藝術性,隻是聊做安慰,趕緊轉移話題,“岷哥呢?”


    問的是蘇硯僅剩的幼子蘇岷。


    蘇硯沒笑,嘴上說:“不孝子又一大早出門,說是與同學舉辦詩會去了。”眼睛裏對自家優秀兒子的驕傲的光亮,是沒辦法藏住的。


    ……


    因為新皇登基,照例要開一場恩科,所以外地被舉薦的學子開始湧入天京城,天京城各種名目的詩會文會經常聚會,大幸學生不講究閉門造車,講究多多交流互相印證所學,同時也是個很好的交友,積累人脈的渠道。不過還在國孝期,大家並不會大肆宴樂。


    蘇硯之所以驕傲,是因為蘇岷所加入的“睢園詩會”是天京城,甚至是華夏曆史最悠久的一個詩會,相傳,大漢朝的魯王在封地建了一座睢園,園中多竹,專為宴集文士之所,後來“睢園詩會”便流傳至今,成為了大幸最頂尖的詩會團體。


    能加入的不問身份不問背景,隻問才學,隻有最頂尖,真正有才華的那麽一撮學生才能夠加入,從“睢園詩會”出來的狀元、榜眼、探花數不勝數。


    同樣,文人清高,若沒有真才實學,便是皇子也被詩會瞧不起,不能加入的。


    如今詩會是清河王做會長,不過他一年到頭不在家,是二十歲的世子沐蘊歌主持。


    沐蘊歌生性肖父,自幼有神童稱號,七歲開始著詩,才氣縱橫,詩畫雙絕,性格豪放,浪蕩不羈,很受讀書人特別是年青一代的推崇。


    父子兩都是士林階層的領軍人物。


    蘇岷能夠進入“睢園詩會”的確是值得所有家長驕傲的事了。


    ……


    因沒有什麽要緊的政務要處理,沐慈就連續請了幾天病假,明晃晃的理由就是“玩蹴鞠太高興,腰酸腿疼爬不起來”。


    沐惗是真無奈又痛苦又心疼,隻好睜隻眼閉隻眼。且朝臣也表示楚王不上朝挺好的……有楚王在,大家壓力山大。所以沒有什麽緊急要務,還是不要把這個幕後的終極*oss請出來了。


    要知道,*oss都是壓軸的存在啊。


    沐慈這麽做,自然是有深意的。


    一是不想對沐惗與朝臣造成壓力;二是他朝會每日議題都會送一份到他手上,並沒重要的事情(沐慈不去,怎麽會有重要的事呢?);三是他對日常政務沒興趣,交給沐惗賣苦力就好,所以一早就不沾手。


    領袖啊,都是掌舵人,把握大方向就好。


    沐慈出宮後,不用天天費腦筋算人心,隻管享受愛人的體貼照顧,高興了玩一會兒,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真是過得神仙日子。


    唯一不爽就是天天喝補湯,是牟漁讓崔院使煮的,沐若鬆喂的,一堆“狼狽為奸”。


    不過好在飯食質量日益提高。禦廚秦山也覺得自己沒危機了,當家做主了,爆發極大的熱情。又和吃貨賢世子的幾個專用廚子相互學習,相互印證,廚藝那叫一個突飛猛進。


    古代有很多世家繡花啊,製香啊,菜譜啊……都有祖傳手藝不外傳的規矩,可偏偏碰到沐慈這個沒啥常識的異類,並不拘著秦山教別人炒菜,隻交代秦山保護知識產權,收取學費——拿秘方或銀錢來換,且不允他人私自外傳。


    在沐慈看來,合作是共贏,誰有新方法,大家都一起共同研究,一起提高才是真的進步。


    同樣,保護知識產權也是極其重要的。必須讓創新人受益,才能有繼續創新的物質與精神基礎。


    專利的概念,得從最開始就要培養起。


    總之,其結果就是王府的夥食一天比一天好,賢世子胖了不必說,沐慈也長肉了,可喜可賀。


    沐若鬆“喂”沐慈喝掉補湯,兩個人換掉弄濕的衣服,情意綿綿。


    不過再親密,僅止於親吻,一直到現在兩人都極規矩,純潔和諧,沒有進一步接觸。經常弄得沐若鬆這個正值青春衝動的少年,臉紅害羞又覺得空落落的不滿足,心底發癢,又說不上哪裏難受。


    總不能自己撲上去吧?


    有時候沐若鬆失去理智想撲……卻怕褻瀆男神,用非人的意誌力控製了自己。


    沐慈身體也扛不住。


    沐若鬆寧可每天被春夢折磨,偷偷摸摸去衝冷水,也不敢、不忍越雷池一步。


    天知道沐若鬆這正經的,禁欲的樣子,在沐慈眼裏有多麽誘|人人。可兩個人在生理、心理以及外部環境上,都有點“時機未到”。沐慈理智到冷血,並不多做挑火的事。


    ……


    當然,沐慈也並不僅僅吃喝玩樂,該做的事他一定會認真對待。上午有精神,就開始辦正事。沐若鬆是他的長吏官,掌楚王府政令,總管楚王府一切事務。


    此時,沐若鬆便一件一件事情匯報。


    “衛樞密回報,說和順已經調查完畢,因他是你唯一的貼身內侍,先皇把控得嚴,並沒有叫他被人收買,或讓人鉗製了他的家屬來害你,所以那天他滑倒,應該是一個意外。”沐若鬆與和順相處過,知道那就是個小笨蛋,迷路摔跤是經常有的事情。


    沐慈端著一杯清水,另一隻手拿了柳條和青鹽,一直在漱口,聞言也鬆了口氣。他並不想讓和順那個傻小孩沒好下場。說句公道話,和順一個身無長物的笨小孩,即使被人收買脅迫,也全部是因為他。


    “把和順送回來,仍然近身伺候我,把他的家人都照顧好了。”


    沐若鬆應了,在紙上記下。


    沐若鬆又說:“楚王府邸,內部已修繕完畢,按殿下您的吩咐,並沒有大動幹戈,隻建造了更寬更高的圍牆,更換了一些新器物和日常用品。”


    因壽王有‘好享受’之名,又是天京城有名的園林專家,所以壽王府的建築設計和裝潢極盡巧思,是天京城甚至整個大幸最最好的府邸,沒有之一。


    沐慈光看看圖紙就吩咐不用浪費了,隻換了更安全的凹凸形圍牆,利於防守。


    沐慈查看施工圖紙,問:“院牆是按我畫的圖紙造的?”


    “是,工程比較大,且有箭塔等防禦工事,工部找了兵部一起做。兵部新任尚書楊業請示,想用您的圖紙在西北的城區試築這種防禦牆。”


    “不給!”沐慈道。


    沐若鬆有些猶豫:“含山王也投帖要見您,言明是為了這份圖紙。”


    “不給!”沐慈收好洗漱用具,道,“賣!”


    沐若鬆:“……”


    他需要早點習慣沐慈隨時在領袖與商人之間進行模式切換。


    “跟他們說,麵積擴大又是另外的設計方法,我可以給他們城防設計圖,但不白給。習慣了免費從我這裏得到東西,以後胃口會越來越大,還容易生怨。”沐慈有從商人模式轉成領袖,說,“不僅是我,隻要是創新技術,都要讓人習慣‘收費’模式。保護專利產權,也是國家持續發展的基石。”


    沐慈上輩子在某實驗室用複雜計算方式設計出來的冷兵器時代的防禦牆,放置在某遊戲內測試過,被驗證為“防禦之王”,造價卻相對低廉。


    當時是核子武器時代,否則曆史會被阿慈改寫。


    沐慈本就想給兵部用,才會在楚王府的圍牆上做文章,看來兵部尚書楊業和含山王,都是識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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