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玨被太子殿下晾了好幾天,就在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以為失寵時,太子突然派人送了東西過來。


    得知殿下派人過來的一刹那,李承玨一掃往日的頹廢,眼睛興奮得發光。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期盼殿下送東西過來,以往對這些他總是不屑一顧,習以為常,覺得理所當然,根本不當回事。而被冷落,失去一次之後,他才意識到太子殿下的看重對他有多重要。


    不過是幾日沒被太子傳喚而已,往日那些圍著他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之人,就突然間紛紛遠離,避他如蛇蠍,緊怕他惹怒了太子會連累自己。


    連祖父都幾次派人過來詢問,試探他是否惹怒太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第一次深刻體味到這句話的含義。


    經過這次冷落,李承玨長進不少,收斂了輕狂之心,行事愈加謹慎。不再像往日那般,隨意讓人接過東西,而是親自出去迎接,恭恭敬敬地從內侍手中接過盒子。


    以往他得意時是不太愛搭理這些小內侍的,被殿下寵慣著,那些奴才哪裏能入他的眼呢。


    李承玨將盒子交給身旁的乘風,跟內侍打探太子,當然窺探儲君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隻是問一些殿下最近好不好啊,精神看起來如何,身體可還康健?


    不過一個送東西的內侍而已,根本連太子的麵都見不著,哪裏知道這些。他心知肚明,李承玨真正的意思為何,遂笑嗬嗬道:“六少君關心殿下又何必問奴才,殿下肯定是惦記著您呢,不然也不會派人送東西過來,說不定明日殿下就喚您過去了,到時候您自己看就是。”


    “成公公吉言了。”李承玨拱拱手,讓破浪送內侍出去。


    還沒出院門口,破浪就動作迅速地往內侍手中塞了個荷包。


    內侍顛了顛,這荷包還挺有分量。


    破浪笑嗬嗬:“請公公吃茶。”


    內侍表情愉悅,心道六少君真是長進了,以往過來送東西可沒這個待遇。


    不錯,這人啊,就得吃一塹長一智,多跌幾個跟頭就好了,想必太子殿下也是有意打磨六少君。


    這府上的事都瞞不住人,不出片刻,殿下給李承玨送東西一事就傳遍了整個公爵府,老國公正在用午膳,聞言長舒了一口氣,胃口大開,照往日多用了半碗米飯。


    老夫人那裏笑語也較往日歡快許多。


    殿下送東西過來,雖沒有大張旗鼓,但也絕不會偷偷摸摸,因為是私下賞賜,便也沒走正門,內侍是從側門進來的,一路上先是府中管家,再是老國公身邊的長隨,相繼過來迎接。


    內侍打了個招呼說:“殿下是私下賞賜,平輩論交。”意思是不用鬧大,老國公也不用過來迎接。


    看著似乎隻有管家引著,內侍一個人一路通暢沒驚動什麽人就順順利利將木盒送到李承玨手中。


    實則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瞧著,連學園裏頭的小娘子們都得了消息,甚至外頭內侍一路過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將其看在眼裏。


    內侍就走了這麽一趟,李承玨複寵的消息就已經傳遍有心人耳中。


    學院裏,雲晨正坐在書案前看書,前頭侍女在擺膳。


    屋內靜悄悄的,這時一個伶俐的侍女匆匆進來,擺膳的兩個侍女忙福身行半禮。


    侍女走到雲晨身邊站定,並未說話,直到雲晨看完了這頁書,目光轉過來問詢時,她才一五一十地說了。


    聽侍女說太子殿下讓人送了東西過來,雲晨點點頭,修長白皙的指尖在書案上敲了敲:看來,殿下對六少君仍是看重,前幾日的疏遠應該是有意打磨。


    難怪母親今日非要她來學上,她以為自己還得“病”上幾日呢。


    六少君複寵印證了母親的猜測,但對雲晨來說卻並非好事,本還以為能借著李承玨失寵的機會從學上離開呢,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複寵了。


    真是失望啊!


    其實,雲晨挺膩歪過來的,雲家又不是請不起女先生,何必和其他人一塊上學。若不是因為府上的六少君是殿下伴讀,且極為受寵,她才不會過來呢。


    眾人倒也不想一意盯著李承玨,實在是殿下身邊太過密不透風,除了李承玨這裏,他們根本找不到門路,近不得殿下身。


    ——


    將盒子拿到書房,李承玨盯著開始發呆。


    說實話,太子最近送東西有點勤,以往也不是沒送過東西給他,但那都是逢年過節,或者他生日之類的,都是些賞賜,賞賜也不算厚重,隻是表明還算看重而已。


    而如這般隔三差五地就送東西過來,前些日子父親歸府更是送了厚厚的賀儀,還是第一次。


    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想那麽多,也是被慣壞了,根本沒當作一回事。後來受了冷落,他體味到世情冷暖世態炎涼,夜裏睡不著的時候,才琢磨出不對勁來。


    按理說,這也是眾人的想法,殿下送東西過來是為了表示看重他,給他做臉,那為何偏偏是父親呢,祖父不行麽?這些年,祖父過壽的時候,也沒見殿下送厚禮啊。


    李承玨並不傻,很快意識到裏麵一定有什麽東西被他忽略了,可是他忽略了什麽呢?


    沉思中,目光不禁落在書案上的木盒上。


    這次又送了什麽?


    他伸手將木盒打開,視線尋過去,裏麵是兩本字帖。


    字帖?


    他伸手將字帖拿出來,翻了翻,目光觸及到上頭的字跡時驀然一窒,這……這……是殿下的字跡!


    李承玨驚駭,殿下怎麽會謄寫字帖,還送到他這裏。


    擔心落了什麽信息,李承玨將字帖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結果……就真的隻是一本字帖,而且上頭的字十分簡單,字體也偏方正,一看就是給初寫字的人練習用的。


    初寫字?


    李承玨靈光一閃,隱隱約約中,仿佛抓住了什麽。


    這不可能!


    李承玨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但他又想不出別的可能,這會,他身體已經開始發冷發顫,將他所有的高傲得意凍結。


    他突然抬頭,看向靜立在側的乘風破浪,語氣試探:“這兩本字帖十分適合初學者,萱娘正在學字,倒也相宜。隻是殿下所贈,若是轉贈萱娘,恐會惹殿下不喜。”


    乘風低垂著頭,語氣平平無起伏:“殿下既然已贈給少君,便是少君之物自然隨少君處置。”


    從乘風這裏得到肯定答案,李承玨仿佛大夏天吃冰水一般,從裏到外的寒涼。


    他捏著字帖,手上用力,幾乎將其捏變形。


    破浪瞧見了,蹙了蹙眉,小聲提醒:“少君,小心別傷了字帖,這可是殿下親筆所書。”


    “嗬。”李承玨雙目通紅,“殿下不是贈與我了麽,自然隨我處置。”


    意識到李承玨情緒不對,乘風破浪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為難,他們也知道真相太難堪,但也不能對殿下使性子啊。


    少君還是有些被寵壞了。


    眼見著帖子要報廢在李承玨手中,乘風隻得硬著頭皮提醒一句:“少君,您的經書還沒抄完呢。”


    聞言,仿佛一道冷氣吹過,李承玨陡然清醒。


    他盯著書案上幾乎變形的帖子,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他剛剛在做什麽,他到底在做什麽,他是瘋了麽!


    李承玨說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也不能說,不敢說。


    他覺得太荒誕了,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萱娘才十歲,不提殿下之前的準備,單單從現在開始,也令人難以置信。


    十歲的萱娘還是個小女孩呢,不愛讀書,愛漂亮衣服,對她來說,俊美的少年郎還不如一塊水晶糕來的有吸引力。


    其實曾經,李承玨也懷疑過,懷疑過太子的寵信,太子對他並不如何親近,仿佛他之於太子與東宮那些內侍宮娥並無區別。


    隻是殿下生性清冷,對人對事皆是如此,這世上仿佛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動容,哪怕是聖人皇後,也不見殿下親近。


    李承玨已經算尤為特殊。


    雖然殿下對他並不親近,但卻允許他跟在身旁,成為唯一的伴讀,還對他諸多賞賜。若他有所求,隻要是無關原則,殿下幾乎是有求必應。


    久而久之,他就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了,加上外麵人的奉承討好,他就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變的有點飄,真以為自己多麽厲害呢。


    如今被一棒子打下,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可笑,可笑得很。


    殿下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緒,不在意他會不會震驚,失落或者接受不了事實,就這樣直截了當不加一點掩飾地告訴他真相。


    或許他應該慶幸,慶幸自己對殿下有用,有機會接近殿下,不必像外頭其他人那般,為了接近殿下絞盡腦汁,卻求告無門。


    可是……李承玨胸口一堵,臉色泛白,撐在書案上的雙手青筋畢露,整個人又是難受,又是窘迫。


    往日他有多麽得意,今日就有多麽難堪。


    他抬頭,艱難地看了乘風破浪一眼,他們是不是也在背後嘲笑他,笑他不自量力,笑他不知幾斤幾兩。


    一瞬間,李承玨隻覺尷尬至極,他惱羞成怒,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推下去,指著二人厲聲:“滾,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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