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寒來暑往。


    乖巧的完顏童記身形開始抽條,愈發的亭亭玉立。這一年表姐郭布羅·婉容來家中玩耍,年滿十六歲的婉容比完顏童記高出整整一個頭。


    婉容素知完顏童記喜好話本小說,便送了一本書給完顏童記。


    “是什麽啊?”完顏童記展開來一看,卻是一本名叫《神雕俠侶》的小說。


    本以為又是一本跟風製作,不想翻看扉頁卻發現作者一欄裏赫然寫著良庸。


    “呀,是良庸的新書!”小姑娘很是驚喜,連帶著小小的雀躍了幾下。果洛麻麻是貝勒福晉,府邸之中規矩森嚴。偶然的失禮之舉,讓完顏童記吐了吐舌頭,緊忙四下張望一番,見隻有門口的貼身丫鬟捂著嘴偷笑,這才鬆了口氣。


    “表姐你真好。”完顏童記真心說道。


    婉容略略笑容,那笑容裏帶著一絲苦澀,摸了摸完顏童記的頭,說道:“藏起來偷偷看,莫要讓福晉發現。”


    “嗯,我知道啦。”頓了頓,完顏童記問道:“表姐,聽說你選秀了?”


    清帝遜位,華夏名義上從君主製走向共和,袁世凱給予了優待條款,‘尊號不廢、以外國君主之禮相待’,除此之外每年還撥付一定款項奉養。


    遜帝到了年齡,從去年開始就傳出選秀的傳聞,直到今年才成行。


    婉容的臉色愈發苦澀起來,遜帝圈中了文繡,婉容則是皇貴妃堅持下才勉強選中的。內中一番博弈,惹得遜帝極為不快。額涅每日裏往返宮中,昨日回來篤定說,婉容必成皇後。


    婉容從小便請了英格拉姆女士作自己的私人英語教師,在這年頭算得上東西兼學,本心裏就覺著荒唐。


    大清早就亡了,如今已是民國,偏偏這民國還保留著遜帝的尊號。便是當了皇後又如何?不過在史書上徒留笑柄罷了。


    況且,自負美貌的她竟然沒在第一時間被遜帝選中,這讓婉容心中不忿又擔憂。擔憂的是大婚之後,她與遜帝之間會不會因此起了齷齪。


    婉容撫著表妹的臉頰道:“宮門深似海,表姐可是羨慕你在外頭自由自在呢。”


    完顏童記似懂非懂,到底還是年紀小,弄不明白婉容苦澀的意味。轉而說道:“聽說宮裏鬧了飛賊,連皇上最喜歡的琺琅彩鼻煙壺都偷了去。”


    婉容卻笑道:“宮牆那麽高,又有衛兵守護,哪裏來的飛賊?我看八成是那些不老實的太監、宮女倒騰出去換了錢財。”


    婉容略略坐了會,便回了自己府邸,說是近來宮中派了禮儀嬤嬤,每日間都要教導婉容學習宮中禮儀。


    十歲的完顏童記還沒開竅,不懂男歡女愛,隻是覺得平素跟自己極好的表姐一下子就陌生了起來。難道女子成婚之後,一瞬間就會變成大人?


    到底還是年紀小,有些問題想不明白,完顏童記也不去求解,轉而在閨房裏讀起了表姐送的那本《神雕俠侶》。


    《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兩本書開創了武俠小說的先河,這兩年各類跟風的武俠小說有如雨後春筍般冒頭,可多多少少缺了一些意味。


    格局大的少了兒女情長,兒女情長的短了風雲激蕩,去歲京城報紙直接將費景庭奉為了武俠宗師,呼籲其出山再出新書。


    有小報刊載,說是主筆之一的龐世壁隔三差五便去費景庭府上叨擾,軟磨硬泡,求著費景庭再出山。


    後來又有小報發消息,說是費景庭與龐世壁將合作一本新作。完顏童記那會兒高興了好半晌,冬日裏去到津門,專門買了津門晚報,就想看費景庭最新的小說連載。


    奈何津門晚報上的確有連載,卻是另一作者。完顏童記不高興了好一陣,不想,費景庭這回卻是直接發了書。


    熬了幾個日夜,黑眼圈都生了出來,完顏童記通讀了《神雕俠侶》,讀完之後心緒激蕩,一時間意難平。


    主角竟然是那奸賊楊康的兒子,還跟……還跟師父小龍女在一起了,真真是顛覆完顏童記的三觀。這楊過不似喬峰、郭靖,為人處世亦正亦邪,偏偏滿腔癡情,讓人……不好言說。


    唯有那尹誌平,臭道士真是可惡!決定了,以後絕對不去白雲觀!


    夏日裏悶熱,睡不著的完顏童記便跑到花園裏納涼。檀香扇輕輕搖動,坐在秋千上回想著書中綺麗的世界,完顏童記心生向往。


    從小生在貝勒府,有如籠中之鳥不得自有,完顏童記分外向往外間的世界。可她也知道,外間的世界並非如書中描述的那般美好。


    去歲從津門返回京城,果洛麻麻的車架便遇到了**,花費了好些錢財才得放行。也是因此,果洛麻麻回來之後大病一場,之後便不再執著於乘坐馬車,春日裏去津門,第一次乘坐火車。


    暑氣燥熱,一點微風都沒有,完顏童記在花園裏略略待了一會兒,便回了自己房間。


    給風扇擰動發條,那機械風扇便轉動起來。這風扇乃是西洋產物,每次擰動發條可轉動小半個時辰。


    感覺自己的心靜不下來,完顏童記便從書架上找了本佛經研讀。


    剛剛翻開來,房梁上便傳來一聲嗤笑:“佛經都是騙傻子的。”


    完顏童記嚇了一跳,仰頭便瞧見房梁上坐著一女子,一身粗布襖裙,麵容驕傲,尤其一雙眸子極其靈動,好似勾魂奪魄。


    “你是誰?”


    女子笑道:“衛薑。”頓了頓,衛薑撇下來一本手抄本:“見你與我有緣,這書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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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啦,那手抄本落在完顏童記手中,完顏童記隻見封皮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幾個字:胎息法紀要。


    ………………………………


    津門,華夏武士會。


    韓慕俠立在武士會門前迎來送往,兩側依次排開,列著各色挽聯。


    費景庭隻身趕到,與韓慕俠彼此相視,盡皆歎息一聲。


    費景庭說道:“孫老爺子也到了?”


    “到了,”韓慕俠說:“昨日晚間就從京城趕了過來,可惜始終沒見到李老爺子最後一麵。”


    李存義老爺子本來年歲就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去歲病了一場,還是費景庭以真氣導引,又用了些西藥,這才熬過了冬天。到了年初,李存義自感身體康健,便張羅著回鄉一趟。


    不想,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返鄉期間聞聽李存義大名,有馬姓武師上門挑釁,揚言一定要挑戰李存義這位形意拳的宗師。


    李存義萬般無奈與之動手,可有句話說得好,拳怕少壯,動手沒兩招便被那武師一拳打倒。連夜往津門趕,又通知了親友,結果剛到津門老爺子就逝世了。


    此時武士會裏已經鬧做一團,李存義老爺子的幾個徒子徒孫怒火萬丈,吵嚷著報仇雪恨,定要將那姓馬的千刀萬剮。


    費景庭與韓慕俠略略說了會兒話,便進到了武士會裏。


    孫祿堂老爺子坐在主座,靈堂裏孝子賢孫分列兩側,連帶徒子徒孫足足擠進來幾十號人。


    眼見費景庭來了,孫祿堂一拍桌子,轟的一聲,靈堂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都吵嚷什麽?人都死了,你們吵來吵去人能活過來?”頓了頓,環視一周,孫祿堂說道:“要去報仇,我不攔著,此等惡劣小人,我輩得而誅之!且記住,出手不容情,行走江湖,與人放對切忌優柔寡斷。”


    場中幾個李存義的弟子對視一眼,扯下孝布,頭也不回的往外就走。其中一人放言道:“不擒殺那姓馬的,無顏送師父最後一程!”


    正值夏日,停靈一日,翌日清早便匆匆下葬。費景庭幫著忙前忙後,事實上也沒什麽可忙的。


    李存義老爺子生前就感覺時日無多,早早的給自己選了墓穴。


    安葬了李存義,孫祿堂留下費景庭,二人邊走邊說。


    “景庭這兩年深居簡出,就連這武士會也隻是寥寥來了兩次。”


    費景庭沉吟不語。自從破境到了煉炁化神之境,修行起來再無一日千裏之感。饒是日本之行弄到了不少蘊含靈機的鍾乳石,可費景庭兩年下來,依舊隻打通了兩條奇經八脈——陰維脈、陽維脈。


    除了任、督二脈,其餘的奇經八脈按部就班,不過耗費一番水磨工夫。而那任、督二脈實在太過凶險,費景庭輕易不敢嚐試。


    若不是李存義老爺子出了事,費景庭隻怕這會兒還在九山頂的洞穴裏修行著。


    除了修行,費景庭身邊一堆的女子,雜七雜八的事情層出不窮。春日裏胡七姑告假,說是犯了思鄉病,要回家給胡三太爺祝壽,至今也沒有回返。


    張懷英眉眼逐漸長大,生得國色天香,名義上得喊費景庭一聲師公,可每日裏見到費景庭便會有別樣的情愫,弄得費景庭跟符芸昭解釋了好半晌。


    近來張樂瑤靜極思動,想要遍尋薩祖法印,她與三叔張元奇書信往來,得了確切消息,那薩祖法印可能失落在了天山派。


    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費景庭哪裏還有心思管武士會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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