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瑩從馬車上下來,捂著後腰疼得齜牙咧嘴。盡管做了防護措施,但馬車還是難免顛簸,這麽沒日沒夜的趕路之後,鐵人也受不了啊。


    不過好消息是,這一次下馬車之後站著的是平闊的地麵,而不再是聳立的危崖——淩空棧道不虛其名,一路上感覺都是在半空之上,險象環生。


    雙腿在劇烈地打顫,薛瑩好不容易才走進客棧的房間,躺在床上長籲一口氣。還以為能跟火爐一塊上路呢,結果人家根本不等她,騎著馬就跑了,還得她在後麵苦哈哈地追。


    有人敲門,然後進來。抬眼看見來人,薛瑩哀嚎一聲,懊惱地拉過被子蒙住頭。


    蔡鏵反而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感覺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早知道就不讓巧丫傳謠言了,真是自作自受。她坐起來,“你不是在安京城嗎?怎麽跑這裏來了?”


    “我把梁斷送到安京城就離開了呀,也就比你早一天到這裏而已。”


    “有何貴幹?”


    “不是你說要來查看疆北的糧食收成情況嗎?”蔡鏵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這個要求很任性?害得我還得抽時間陪你?”


    “我不用你陪。”


    “說你任性還真沒冤枉你。你知道疆北是個什麽狀況嗎?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亂跑,小心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蔡鏵歎氣,“瑤兒變懂事了,你怎麽反而退步了?”


    “你的瑤兒怎麽樣了?沒跟你一起?”


    “她在安京城呢。”


    “不怕慕容靜對她下手?”


    “慕容靜現在焦頭爛額,自身難保。瑤兒跟屏英郡主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哦,差點忘了薛瑤還有屏英郡主這個超級“閨蜜”呢。“所以你就放心出門,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而赴湯蹈火了?”


    說起這個,蔡鏵的神色瞬間平靜下去:“疆北的情況比我想象中的要更複雜。”


    當然複雜,涉及“神”呢。


    “你這次回感孝寺,收獲不少吧?”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怎麽看你都不是那種不長腦子、因為任性而跑疆北來冒險的人。”


    “謝謝你的誇獎。我也覺得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言下之意,蔡鏵才是那種不長腦子、因為任性而跑疆北來冒險的人。


    蔡鏵對她的毒舌已經有免疫力了:“是不是匿王又給你不痛快了?拿我出氣?”


    薛瑩心虛地摸摸鼻子。


    “走吧,吃東西去。”


    “我不去了,沒胃口。”薛瑩累得隻想睡一覺。


    “你不吃東西,我怎麽介紹疆北的情況給你?”


    “咦?”


    “某人說,讓你吃飽了才能跟你談事情,不然你會胃疼。”蔡鏵雙手環胸,意味深長地說,“我才知道,你跟匿王的交情已經這麽‘深厚’了。”


    薛瑩跳起來:“走吧走吧,交換情報。”


    ………………


    “疆北到底是個什麽狀況?我之前在盤鼓樓也查閱過資料,但大多都語焉不詳,隻說與大固‘風俗殊異’,但具體怎麽‘異’也沒說清楚。”


    “疆北地域遼闊,但大多數是幹旱的戈壁荒漠,所以遠不如大固繁華。”


    薛瑩點頭:“這個我知道啊。”


    “但是對於這裏的氣候到底有多惡劣,你恐怕無法想象。疆北有‘十年一翻、十年一轉’的說法,大致上以十年為界,十年豐年,十年災年。這一氣候現象造成的後果是,豐年來臨是,人口會暴增,而當災年來臨,糧食無法繼續支撐之後,之前十年期間增長的人口就會大規模死於饑荒。”蔡鏵看向窗外,“這其中的天機,越想越深覺殘酷。”


    薛瑩喃喃:“就像割韭菜。十年豐年並不是上天的恩賜,而更像是陰謀:為了孕育更多的生命,等待十年災年的時候收割。”


    “這個比喻倒很有趣。也很貼切。”蔡鏵歎氣,“經過這段時間的深入了解之後,我真的特別不讚成你到疆北來,這一灘渾水,越靠近,越恐怖。”


    “你後悔了?”


    蔡鏵搖頭:“恰恰相反,我覺得我離自己的使命越來越近了。以前我空有天賦卻無處使力,明知道自己的缺陷在於命運太過順遂卻不知從何改變,現在……好像有點頭緒了。”


    隻能說,窺天者都是怪胎。


    薛瑩問:“除了‘十年一翻、十年一轉’,還有別的什麽嗎?”


    “還有……疆北這邊的人生育能力特別強。女性的初育年齡普遍在十二三歲,而且在過了十五歲之後生出多胞胎的幾率特別高。你剛才說‘十年一翻、十年一轉’像是割韭菜,生育能力強這一點算是佐證了吧?”


    “也就是說在十年豐年第一年出生的孩子,在下一個十年災年中期,就已經成了繁衍的主力?”


    蔡鏵的臉色特別難看:“但是因為災年缺糧,很多家庭往往沒有能力撫養剛剛出生的孩子。所以這些嬰兒,就成了最鮮嫩的‘韭菜’。”


    薛瑩的臉也是煞白煞白的:“這是地獄吧。”


    蔡鏵打開窗看向窗外:明明才是黃昏,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這個小城靠近大固,氣候比起北疆中北部要好的多,算得上疆北最繁華的地方之一,可即使如此,景象也要比大固內陸的一些小城要蕭條的多。“我昨天在這裏坐了一天,並且第一次認真地觀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的狀況。”


    薛瑩靜靜聽著。蔡鏵接著說:“我發現出現在街上的,絕大多數都是不滿十歲的幼童。這些幼童不是出來遊玩,而是做生意、做交易,言行舉止與大人無異。剛開始看還覺得有趣,然後覺得悲涼,最後,覺得很可怕。”


    “根據推算,距離下一次十年災年的來臨已經不足三年,這也就意味著,這些孩子三年之後必須為了爭奪糧食展開廝殺。他們現在在扮演大人,三年之後,他們將扮演野獸。”


    蔡鏵看向薛瑩:“不隻是大固少有關於疆北的記錄,疆北也很少有關於大固的消息。因為一旦讓這些野獸知道大山的另一邊有一個富庶的天堂,大固的安穩將不可能再持續。你身後的那座山脈,割斷了疆北和大固,也保護了大固。”


    薛瑩微微皺眉,沉吟:“所以當年的淩空棧道才會被摧毀?”太祖皇帝以為打通了淩空棧道有利於收複疆北,但後來被證明這其中有巨大的隱患,所以淩空棧道又被摧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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