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一身疲乏,房喬換好衣裳,卻見竹間仍沒離開,還守在屋子裏,趴在窗邊打瞌睡。他大步邁過去,彎起手指輕叩了這小太監後腦勺一下,這小太監一下子就嚇醒了,坐直身子,回望他一眼。


    “你可以退下了。”


    “房公請躺下,竹間還有事要做。”


    房喬本欲拒絕,可見他眼神堅定不容拒絕的樣子,反倒覺得若是拒絕他,倒是成了他最討厭的那種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囂張跋扈的主子。他轉身回了裏屋躺好,便覺有人將他的腿架了起來,敲打按捏,力道剛好,十分舒適。


    “竹間,這也是皇上吩咐的?”


    “不,這是竹間自己決定的。聽說房公把杜娘休了,少了夫人伺候,主子又不喜歡近女色,隻怕不會舒服,竹間剛巧會些放鬆精神的把式,來給主子試試。”


    這話聽來怎的這麽奇怪?


    少了夫人伺候、不近女色、放鬆精神、把式……


    房喬渾身打了個機靈,忙把腿收回來,輕咳幾聲掩飾尷尬,道:


    “在下並無那種偏好,竹間你誤會了。”


    杜冉琴手上一僵,這才回過味來自己方才那番話有歧義。好吧,誰讓她扮成個宦官?且她就算極力克製了,可是見到他時,眼神也總歸會暗含情愫,讓他誤會也是無奈。


    “主子多慮了,我指的不過是推拿。不過,竹間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問。”


    房喬這才鬆了口氣,舍不得拒絕那舒服的按摩,又把腿翹了上去,說:


    “但說無妨。”


    “不知杜娘究竟犯了什麽錯,被主子休離?聽說她善妒、是個潑婦,可有此事?”


    “盡是虛妄之詞!她是個極好的夫人。大方聰敏,會顧家,也能幫我修改律令。這次翻修律令,其實也與她有關。她是個十分豁達的娘子,我想沒人比她更好吧,默默等了我那麽久,卻無半句怨言……”


    “那這麽說,就是主子覺得她無趣,所以移情別戀咯?”


    “竹間!你怎能如此說?她是個有趣的人,固執、執著、做事很講究方法。隻要是認定了要守護的,就會拚盡全力。不過,她卻與其他人不同,她要更堅強。哪怕短時受辱,也一定會用最安全的方式守住自己所在乎的東西,並且,她連對手也一並珍視,雖說偶有怨言。卻從不傷人性命。”


    不久後,她就會傷人性命了,那時你可還會像如今這樣,含笑地念她的名字?


    杜冉琴盯著那熟悉的唇邊,翹起的眉眼。悄悄別過頭,強忍住淚花,生怕被他看穿。她不能再停留在這兒,她怕自己忍不住就這麽哭出來,暴露了身份。


    能聽他這般坦率將出這番話,她便已然無悔。


    “時候不早了,主子請歇息,竹間先行告退。”


    杜冉琴啞著喉嚨,聽來聲音更低沉了幾許,說罷便彎腰挪步從這房裏走了出去。


    房喬見竹間走了,不禁自嘲一笑,他也是怪了,竟然對著一個小太監說出這番話。


    第二日一早,杜冉琴便又到了法宏寺登門拜訪,這一次,隻怕那主持方丈,不會將她拒之門外罷?


    果然,一大早,法宏寺門口就站著兩個小和尚翹首以盼,一見到她就倒著碎步跑上跟前,雙手合十道:


    “阿彌陀佛!杜施主,我家方丈說你是有緣人,請施主跟我等到寺中清修地走一趟。”


    杜冉琴淺笑著點了點頭,四下一望,周圍有幾個香客是“熟麵孔”與她相視一望,皆紛紛點了頭,她這才安下心,跟著小和尚進入了法宏寺。


    繞過前麵幾所大殿,法宏寺深處竟有一處桃源仙境,山石伸出有一扇石門,小師父敲開石門,便見數千級石階通往地下,深深洞穴兩側兩步見一銅人。


    “這些師父是銅人陣,後麵還有羅漢陣,不過現在方丈有請,因而兩個陣就扯掉了,施主裏麵請。”


    走了不一會兒,見到開闊明台,燭光閃爍,一個老者披著袈裟背對杜冉琴,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方丈怎知我今日來訪?”


    “你是獨孤家現任族長,獨孤琴?”


    “方丈雖在閉關,可這消息,確實靈通。”杜冉琴四下打量著這地下堂,這堂口有幾條通往別處的暗道會是連到哪兒呢?


    方丈沒回話,卻見有個熟人從杜冉琴瞅著的那暗道裏頭走了出來。


    “許久不見,杜娘。”說話之人,正是獨孤蛩。


    “這道有趣了,二娘怎麽也在?”


    “別裝傻了,杜冉琴,燒死蠱王就是你的主意罷!乖乖過來,把你體內的蠱王放出來,我便饒你一死!”


    “放出來?我怎的聽不明白?這蠱王隻有我在我再生女兒時才能現身,現在我要怎麽放出來?”


    “哈哈,不著急,把你的血放幹,它渴了,自然會出來!”獨孤蛩從懷中取出匕首和冰匣,陰慘慘向她逼近。


    對方都這麽直接進入正題,她還裝模做樣,豈不是矯情?


    “獨孤蛩,還有這位尊長,我既然主動上門,你們不會以為,我毫無準備吧?”她立即從懷中取出“無憂”作勢要將瓶口擰下。


    “無憂?我自然知道你有這東西,這地下堂就是為了對付你那‘無憂’設計的。你若用了這東西,這地下堂的支柱便會被腐蝕掉,到時候咱們一起死,怎樣?”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這麽大膽子,敢明目張膽叫她過來。隻是,她既然來了,便自是有了準備。


    “那你們就試試看,看看我敢不敢同歸於盡!”


    獨孤蛩見她仍是嘴硬,大笑了幾聲,毫不客氣衝上前用匕首刺向她的手臂,誰知她竟真的毫不猶豫將無憂的瓶塞子打開,朝空中灑了出去!


    “你瘋了!杜冉琴!我們都得死!”


    藥性迅速彌漫,獨孤蛩噗通一下跪倒地上,手上的匕首因脫力而滑落。一陣轟鳴想起,石柱逐漸崩塌,看來這地方很快便要癱掉。


    “放心,我沒那麽壞心,不過是讓你們昏厥片刻,死不了人!”


    杜冉琴迅速從懷裏掏出一小截獸角號,連連吹了三聲。


    瞬間,十幾道白衣人影飄過,將這方丈、獨孤蛩以及此處癱軟掉的一些佛門弟子擄走,三兩竄逃了出去!


    “杜冉琴、你、竟然能動鬼穀、鬼穀的暗衛……你究竟是……什麽人……”獨孤蛩不甘心地喊了幾句,便失去了意識,昏睡過去。


    杜冉琴跳上一個暗衛的肩膀,一閃也出了這鬼地方。


    將人從法宏寺劫走,轉入獨孤家密壇,這老者才終於開了口。


    “你竟然屈從了鬼穀,是言之漣派你來抓我嗎?”


    “不,隻是我個人意願。她應當還沒確定你的下落,不過把你交給言之漣也是遲早的。隻是,有件事我得先弄明白,獨孤榕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侯君集身上是不是中了邪毒,那東西是不是你下的?”


    “哈哈,我?我豈會管那些!哈哈,沒料到,沒料到我獨孤家這一任族長竟然與鬼穀交好,哈哈!十年啊,十年苦心經營,竟然一場空!”


    “你說清楚!怎可能與你無關!”


    “獨孤榕和侯君集身上的毒,全是那蛇蠍毒婦所下,與我無關!當年是我一時意亂情迷,鬼迷心竅,見到冒昧的言之漣,動了色心,趁著她受傷,將她欺辱,讓她懷下榕兒。她雖開始不願,後來卻也嫁給了我,我本以為,一切就這麽順利過下去……


    誰知,她不過是為了騙取我信任,對我懷恨在心,寓意毀掉獨孤家來報複我。而榕兒,便是她害死的第一人。


    她沒料到,我看出了榕兒死因蹊蹺,從而詐死。見我已死,才放了獨孤家一條生路……而今,隻怕她已經查到我下落……


    我這十年,潛心研究,終於研製出了能克製無憂藥性的毒物,隻是這東西需要蠱王來完善,因而我才費盡心思要做族長。誰知,竟然被你這黃口小兒給攔住!居然、居然被你給毀了這機會!


    你可知,如果言之漣她決意要毀我獨孤家?你枉為我獨孤家兒女!”


    “原來如此……念在尊長你險些氣得背過氣兒去,我就勉為其難相信你。不過,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的目的是言之漣,其他人我不感興趣。獨孤家隻要有我在,一時半刻毀不了,鬼穀穀主言之清是我師父,這麽說你可會安心?”


    “我憑什麽信你!”


    “很快……你就可以知道……”杜冉琴苦澀一笑,低語道。


    她話音剛落,便聽守衛來報:


    “稟族長,言之漣帶到。”


    杜冉琴點了點頭,驀然看著獨孤恒因“言之漣”這三個字而嚇得渾身發抖,徑自從玉座上走下,起身去迎接她的貴客。獨孤恒,惹上什麽人不好,竟然惹上鬼穀的女人。


    一頭銀發映入眼簾,一個美貌絕倫的婦人出現在她麵前,張口卻是老嫗的聲音,這聲音正是她在石丘聽過的。


    “杜娘,好久不見。”


    “原來前輩竟是此等美貌,怎的竟平日扮成那種模樣?”


    “容貌美醜本是皮下白骨,鬼穀言家人不老容顏並非我所願。杜冉琴,你叫我過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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