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者, 大也。


    汾河之水, 灌溉著匈奴的都城平陽附近的土地,讓今年收成還能入眼。


    這條黃河第二大的支流幫助著匈奴漢國將臨汾盆地源源不斷的糧食順著河水,送到關中盆地, 支持著大將劉曜征伐關中、隴右一帶。


    但關中早就不是漢的關中, 從百年前, 漢末的董卓之亂, 到後來的鄭國渠毀, 再到諸葛丞相六出岐山, 原本做為龍興之地的關中平原化為前方戰場, 大族東遷南移避禍,關中便漸漸荒廢, 而小冰期讓牧區災害增多,至晉時,夷人南下, 關中自此成為了氐人、巴人、羌人、漢人混住的居所。


    匈奴漢國的國主劉聰非常想要占據關中, 因為隻要治理好了這裏,就能像當年的秦國一樣, 函穀關一閉, 萬夫莫開, 對於北方越加強大的壓力,這裏會是一個關乎國運的所在。


    然而,關中的人們那是真的善戰,加上匈奴人內部也不是一團和氣, 從311年攻滅洛陽,到如今已有三年多的時間,匈奴人還困於關中與太行山之間,北有拓跋鮮卑,東有劉琨上黨等勢力,南有秦嶺黃河天險阻擋,東邊的關中蠻夷們又和他打得有聲有色。


    原本雄心壯誌,要想一統天下的劉聰麵對這樣的現實,抑鬱了。


    他再沒有繼位初年的專於統治,而是開始了縱情享樂、寵信宦官、沉迷房地產開發,還有北方的各種享樂之物……


    這些都算了,關鍵是大將劉曜引起他的猜忌,這位皇帝就像一位擔心丈夫出軌的妻子一樣,每次劉曜出門久了些,就狂發召令讓他回來,回來見個麵後,留著人吃好喝好,等地方上有事,又派出去,不管幹得如何,反正不能呆得太久。


    來回幾次後,劉曜也佛了。


    如今的劉曜駐紮地長安城外,準備再試著拿下長安時,又收到了劉聰的呼喚。


    “唉,如今渤海公越發勢大,吾漢國建國不到十年,陛下卻不思勤政,這如何是好。”劉曜在渭河北岸,看著濤濤河水,感慨道。


    “未必沒有機會。”旁邊一名白衣文士搖著從北方送來的折扇,淡定道,“朝中遲早生變,靳準非是善類,將軍隻須安然以待,必有上位之機。”


    這人正是先前石勒的謀士張賓,他先前與石勒殘部逃入匈奴之地,正巧遇到劉曜,被其收留,亂世之中,他隻能暫時委身劉曜麾下,再圖後路。


    “你所料不差,晉室已遣人寫朝中聯絡,”劉曜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他,麵上忍不住露出嘲諷之色,“如今北方勢大,晉室上下惶恐不已,希望聯合我等,共抗北朝。”


    張賓也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世事難料啊。”


    數年之前,匈奴漢國與晉室如同水火,洛陽一役,更是俘獲晉室王公大臣無數,連晉帝也成囚徒,世家大族衣冠南渡,這才幾年時間,兩者竟然需要聯手對敵了。


    “但雖有人聯絡,卻隻是一個閑散外戚,”劉曜冷笑道,“晉帝司馬睿,卻是不會承認此事的。”


    張賓微微一笑,晉帝當然不會承認,渤海公再怎麽說,也勉強還打者晉臣的幌子,而匈奴漢國卻是實實在在的攻破洛陽,滅亡晉室,司馬睿若是承認了,遮羞布一扯,世家大族必然動蕩。


    沉吟了一下,張賓道:“陛下想是願意。”


    劉聰雖然已經沉迷享樂,但並不蠢,長腦子的人都知道如今北方若是取了南朝,回手再滅匈奴,便是隻手而已。


    當年君不見當年孫權一刀背刺關羽,拿回了半個荊州,爽是爽了,但卻再無力抵抗曹魏,如今北方興旺之勢遠勝於曹魏,再坐視下去,還不如直接投了。


    劉曜微微點頭:“是以我等需要加快時間,若再任陛下胡來,怕是到時出兵的餘糧都很難籌措。”


    張賓自然知道對方意思,笑道:“如今朝中權位動蕩,隻需要一點火星而已。”


    劉聰當年宮變得位,說好將皇位傳給弟弟,於是將弟弟封為皇太弟、大單於,統領著匈奴中的氐族與羌族;而這兩年,劉聰的親兒子已經快十六歲,劉聰已經不願意再將皇位傳給弟弟了。


    加上劉聰後宮中漸龐大,皇後都同時立了三位,國中外戚成堆,平陽都城人心已經緊張到極致了。


    這種情況下,隻要平陽生變,劉曜便能以唯一的親王身份,入主大位,而這個時間,必須在渤海公南下晉室之前。


    想要在渤海公南下時出洛陽攻北地,必須以匈奴漢國舉國之力,否則區區數萬人去,怕是無回。


    “以及,並州劉琨可會生亂?”劉曜還有一事甚是擔心。


    “晉室豈會不拉攏劉琨其人,”張賓笑道,“如今生死存亡,劉琨本是晉臣,如今也當是選擇之時了。”


    並州,晉陽。


    七月的晉陽一連給出兩個大禮過來,砸得劉琨司空頭暈目眩。


    一是前些日子,草原生變,他長子帶著衛雄等依附於鮮卑的漢族人帶著族人和兵馬南下晉陽,投奔他來。


    一時間,他的兵馬膨脹到了五萬之數。


    同時,南方一隻商隊,又從徐州的下邳帶來了好友祖逖的親筆信,還有晉帝司馬睿的手書。


    這兩方都是同一個意思,希望劉琨匡扶晉室,共抗那渤海逆女。


    ……


    這題目太大,劉琨實在有些接不住,隻能把父親也邀來商議。


    但知道這事後,父母雙親,包括他的嫡子,都麵麵相覷,陷入了沉默。


    南方的晉室或許不是那麽清楚,然而渤海公的崛起,卻是劉琨一家親眼見證的,甚至劉太公夫妻很長時間不願意在晉陽待著,而是在上黨打著長城牌,遊船看戲,吃美物,穿華服,和富家太太一起討論著新發型,聊著新妝品,日子過得別提多快樂了。


    劉琨更是被渤海公支持了良多,可以說,若無渤海公,這些年北方絕不會是如今的安穩樣子,關中那種人相食的模樣才是正常的。


    終於,過了好一會兒,劉老太公才抽噠著茄子煙,沉聲道:“不如,請渤海公立吳王為帝,我等困境便立解。”


    吳王才是西晉開國武帝的親兒子,司馬睿是誰?是晉武帝三叔爺的小孫子。


    法統便差了十萬八千裏,隻要吳王稱帝,甚至南方的大世家們都不用糾結痛苦了,如祖逖這些人,怕是立刻就能轉身投入渤海公麾下。


    劉琨不由得苦笑:“父親,你亦是見過六娘行事之人,她豈會懼於法統之論?”


    以魏瑾的實力,真想動兵,匈奴也好,他也好,南方也好,豈能喘息如此多的時日。


    當然,若她真的大動刀兵,北方也不會如今日這般富庶,惹得千裏之外的關中,萬裏之外的扶餘,都拖家帶口,前來投奔。


    “那你待如何?”劉老太公歎息一聲,“你真能如信中囑咐,與那劉曜一起,攻打兗州,斷豫州軍後路,再北攻幽冀,拿下那張家孫女?”


    做夢也得有點常識,別的不說,真說一聲要攻打渤海公,劉琨手下的晉陽士卒,怕就有一半得嘩變,不嘩變的,沒準都會有人等著拿他的頭顱去邀功呢。


    劉琨無奈地搖頭:“我輩之人,豈能與劉曜為伍?”


    便不說劉曜攻破洛陽這事,光是他把晉惠帝的羊皇後納為姬妾這點,就讓他沒辦法洗了,真要與他聯手,身後之名,豈不遺臭萬年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總得想個辦法。”他的母親崔氏皺眉道,“我們一家人的性命,便全係你手,你若想殉晉,且等我帶著兒孫先去薊城避避。”


    “你說的什麽話!”劉太公怒瞪了她一眼。


    “我可有說錯?”崔氏一眼瞪回去,沉聲道,“我家小鳶兒說了,如今女子入學甚少,渤海公想要一些懂得詩書的女子,建立女校,我也想去任個職位,沒準還能護著家族呢。”


    “別添亂了,”劉太公頭痛道,“那崔鳶當上高位後,又有那邵君從軍,北方的女兒家們現在鬧騰得不息,你都有孫子了,消停著,這是大族大事呢?”


    崔氏當然懂這點,所以才更不能容忍著兒子為了一時虛名把家族往溝裏帶,這曆史繁複,她兒子實在算不上多聰明的人,便是有名,也隻會是忠義之名,和才華沾不上邊,但忠義前邊已經有個諸葛亮丞相了,他能比過就奇了。


    “兒啊,”崔氏感慨道,“你不就擔心名聲麽,既然如此,便聽母親一句勸,你可以讓渤海公稱帝啊。”


    “你說得容易,可這天命道統,你讓渤海公從哪繼承?”劉太公怒道,“這天下人,誰認啊?”


    “何必要繼承。”崔氏認真道,“渤海公是天意所在,自承天命,五德歸一,生有大帝之姿,你們清談起來,不都吹捧這些麽,還用我教你麽?”


    “……”


    劉琨頭更痛了,他覺得就不該來問母親。


    幾乎同時,平陽的一些消息,也被送到了魏瑾手上。


    她早知道南方不會束手待斃,但司馬睿能冒著風險接觸劉聰,還是讓她高看了一眼。


    “要派人去平陽麽?”單秘書微笑著問,“你手下還有不少大山可用。”


    “不必,詭道可用不可久。”魏瑾放下書信,“平定天下,還是要用王道碾壓。”


    這次秋收後,又將有一波學生畢業,徐州,便差不多可以處理掉了。


    統一,不可能不打仗。


    “不打先匈奴,解決後方關中麽?”


    “關中胡人太多,民族融合非朝夕之事,我們占據上黨,扼守要害便好,”魏瑾指尖拂過文書,道,“事情總要一件件解決,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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