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東湖的時候,方荷差點兒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大門口杵了座城堡先不說,那東湖邊兒的明珠塔是怎麽回事?還有再挨邊兒的鳥巢和巨蛋又是怎麽回事?最後滿校區的花草樹木,這究竟是建莊園呢,還是搞博覽會呢?


    方荷驚疑不定地將車輛開抵湖邊,一路上竟然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之前那座連通小島和湖岸的連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鋪在湖麵上的鋼化玻璃路,寬度足夠她驅車通過,且道路兩旁還有閃爍的光暈指路。


    島上的小樓也看不見了,從外麵來看就隻有茂密的樹影,可方荷登上小島之後,才發現那些濃蔭景象都隻是視覺幻象。


    “太魔幻了……”她隻能如此感慨道。


    “小姐回來了?”管家聽見動靜從樓後的小花圃裏冒頭出來,又吩咐兩名仆人來幫方荷搬東西。


    “先生呢?今天在家嗎?”方荷跟著管家進屋,邊隨口問道。


    “在呢在呢,先生就在樓上,知道您今天回來,先生還特意吩咐廚房多做幾個菜呢。”


    管家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縫了,方荷不禁有些懷疑,她不在的日子,岑天是不是刻薄了大家的口糧。


    “我先上去找他,你們把行李放我房間就可以了,晚會兒我自己收拾。”方荷說著已經抬步上樓,沒注意到管家在她身後攔住了那兩名拎箱的仆人。


    “哎,好,您先上樓。”管家殷切地朝她背影回道,片刻後又轉過臉,嚴肅地吩咐眾仆人道:“小姐沒出來之前,誰都不準上樓,聽見了沒有?”


    說得好像樓上會發生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仆人們眼觀鼻,鼻觀心,點頭稱是。


    隻聽到一點兒尾音的方荷並未在意,一轉手把擰開了岑天的房門。


    他在睡覺,穿著一件絲綢質地的銀色睡袍,麵朝門外,枕臂側躺在床上,雙膝微微蜷著,腰間搭蓋著一條薄被。


    方荷佇在門扉間,靜默了兩秒之後又將門帶上,退回去輕輕叩門。


    房裏沒動靜,方荷輕咳一聲後喊道:“師父?”


    依然沒反應,方荷加重敲門的力道:“師父?”


    睡得再熟的人也該被吵醒了。


    除非他在裝睡,或者,他在昏迷。


    方荷一驚,連忙擰開房門直奔岑天的床鋪,探出手去試他額頭的溫度,灼燙。


    “岑天?”用力搖晃他的身體,拍打他的臉頰,最後又掐他的人中,方荷把這些辦法都試過了一遍,可對方依然未醒。


    “說話啊,你別嚇我……”她開始驚慌失措,想起岑天的床位可能也是一台升降梯,可以通往地下室,方荷又忙著尋找機關。


    拉床燈,不對。


    敲床柱,也不對。


    “在哪啊?在哪呢?”她急得都快哭了,半隻身子鑽進床底下找機關,可還是沒找著。


    頂上傳來微微沙啞的男聲,語調疑惑:“你在找什麽?”


    方荷頓時覺得,自己撅露在外的屁股,格外發燙,可她還是得扭著退出來。


    “沒什麽,掉了件小玩意兒。”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方荷又淡定自若地問道:“你的體溫是怎麽回事?”


    上次觸到的時候冰涼,這次摸到的是炙熱,兩種極端,且根本不在正常人的體溫範圍內。


    岑天對她的問題倒沒多大反應,先是動作緩慢地坐起身,又將枕頭墊在後腰處靠著,半天才道:“我年紀大了嘛,當然是比不得你們這些青蔥少年。”


    “我這稍微一玩得過火,就容易得些個頭疼腦熱的。”


    這完全是在引用方荷之前在賽馬場包房裏說過的話。


    她表示自己對大叔級的男人沒有興趣。


    還勸誡對方不要玩得太過火,小心身體扛不住,得個感冒發燒什麽的。


    現在岑天原封不動地給她還回來了。


    方荷霎時無言以對,隻能換個問題:“那我剛才敲了很久的門,你都沒聽見嗎?”


    岑天點頭,語氣淡淡道:“聽見了。”


    聽見了,但是沒辦法回應。


    那一刻他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眼睛睜不開,手臂也抬不起來。


    “什麽意思?”方荷先是滿目不解,繼而又想到自己當時的失態,頓時羞惱道:“你醒了還故意裝睡?嚇唬我很好玩嗎?”


    岑天沒答話,隻是搖了搖頭,他不擅長撒謊,但這件事他不想解釋。


    可他不解釋,方荷就隻能誤會,以為他故意戲整自己。


    原本岑天在她心目中也不是這樣的人,但自從港城那件事情之後,他當時舉止輕佻的模樣,就徹底印在了她腦海中。


    也許在岑天眼中,她和其他女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可以隨意曖昧,可以不負責地調.戲。


    方荷神色黯然地撇過臉,聲音無力道:“實驗我都已經做完了,手術什麽時候開始?”


    岑天盯著她的側臉看了許久,眉頭輕皺道:“別整天胡思亂想。”


    “嗬~”方荷突然輕笑了一聲,轉回首看向他:“你放心,我頭腦清晰得很,手術台上絕不分心。”


    岑天的眉頭蹙得更深,他未答,方荷便自行決定道:“今晚六點,我在地下室等你。”


    說完她便轉身,可一背過臉,鼻頭就忍不住發酸,不想讓眼淚在這裏落下,方荷便加快了腳下步伐。


    房門被拉開的那一刻,一隻手突然從她頂上越出,重新把門拍合上。


    “你又想做什麽?”方荷強忍著眼淚轉回身,抬眸不甘地望著他。


    “想吻我,還是想睡我?”她吐得字字艱難,可眼神卻絲毫不讓地凝視著他。


    岑天無聲地歎了口氣,搖頭道:“你要找的開關,在這裏。”


    他點了點門後的按鈕,兩人腳下的地板便開始疾速下降,落進了一個鐵籠中,然後和鐵籠一起下降。


    驟然感覺到失重,方荷本能地想要尋找可以抓扶的東西,可距離她最近的隻有岑天,她幾乎是想都未想,就一把抱住了對方的腰。


    此時他的體溫已經恢複正常,懷抱間有股淡淡的清香,有點像藥香,又有點像花香。


    方荷嗅聞著他的氣息,內心莫名地平靜了下來,直到他胸膛上傳來陣陣鼓動,伴著他的話語聲:“到了,放開我吧。”


    岑天語音落盡的同時,升降梯的彈簧門也由左向右收縮,敞亮的地下室逐漸呈現在他們眼前。


    方荷麵色尷尬地從他懷裏退出,抿緊雙唇,決定再也不開口了,雙手背後,決定再也不亂動了。


    實在是,已經丟不起臉了。


    但岑天卻不讓她如願,不顧方荷的反抗,硬是從她背後拽出一隻手來,牽著她走出了升降梯。


    一路來到手術台前,岑天放開她的手,轉身將儀器設備通通打開,“現在開始吧。”


    “什麽?”方荷驚問出口,朝他確認道:“現在開始手術?”


    岑天手上動作不停,聞言也隻輕“嗯”了一聲。


    “可是……”方荷的心境絕不如她方才所言,清晰透亮。


    她此刻的心緒亂成一團麻,隻怕拿把手術刀都能給抖落到地上。


    “可是我……”


    她情緒紛亂,岑天當然知曉。


    但他也知道,如果現在不把問題解決了,等方荷回去做完心理建設再回來,那他們之間的誤會,可能就再也填不回來了。


    “沒有可是。”岑天打斷她的欲言又止,開始動手幫她更衣。


    方荷一邊扭動逃脫著,一邊懇求道:“這樣太突然了,再給我點時間行嗎?”


    “我沒那麽多時間了。”岑天輕飄飄的一句話,成功令她頓住。


    趁著她愣神之際,岑天又動作迅速地替她穿戴好,按住她的肩頭,凝視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方荷你記住,我是隨時都可以,放心把命交到你手上的人。”


    她的眼睛睜大,嘴唇幾度張合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岑天收回手,“開始吧。”


    他自行更衣剃發後,又自己俯臥在了手術台上,將後腦暴露出來。


    又過了片刻,方荷才徹底回神,步伐沉重地走到他身邊,聲音有些顫抖:“如果我……”


    岑天沒等她說完便插口道:“我都認。”


    “誰叫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呢。”


    方荷輕咬著唇笑了,她想起曾經,也是在這裏,岑天手把手教導,從標本到*,從理論到實踐。


    其實,他們也未必沒有師徒之情。


    “安心睡一覺吧,我不會給你這神醫丟臉的。”


    岑天沒再言語,隻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一劑麻醉過後,他的意識便逐漸開始模糊。


    腦海裏那些屬於人類岑天的記憶正在緩慢剝離。


    而他也不可避免地,再次將對方的記憶從頭到尾閱覽一遍,隻是這一次,卻是過目即忘。


    也是這一次,他突然有些領悟。


    如果生命很短暫,那麽也許,像地球人一樣活著,感受平凡喜怒,體驗愛恨糾葛,會是對人生的另一種詮釋。


    記憶中最後的畫麵,是失事飛機旋轉墜落時,岑天把手臂遞給了身旁他幾度想要搭訕都沒找到時機的女孩兒:“抓住。”


    機艙內一片混亂,女孩兒費了很大勁才抓到他的小臂,兩人又磕磕撞撞地滾到了角落裏。


    岑天直接把人抱在懷裏,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對方:“就要死了,你害怕嗎?”


    “怕。”


    “那抱緊點吧,抱緊就不會……”


    話沒有說完,一切都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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