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霜姐,在嗎?”


    孫佰歲可愛的小臉出現在門邊,他扒著門框探出頭來,聲音小小的,讓人一照麵就知道這說話的是個害羞內向的孩子。


    陶小霜看見他連忙笑著招手,“佰歲,快進來!”


    “我進來啦。”孫佰歲很有禮貌,跑進來時還打招呼。


    這時,灶坡間裏又陸續來了張姆媽和住二樓後廂的王姿。


    王姿剛結婚不久,正是喜歡孩子的時候,看到小佰歲跑過來,她忍不住上前蹲身抱住了佰歲,“小可愛,你是來找我的嗎?”


    孫家兩兄弟都繼承了孫奶奶長眉俊眼、鼻直唇紅的好相貌。不過,作為哥哥的孫齊聖似乎生來就有一股彪悍勁,相由心生,打小就沒人誇過他可愛,說他太頑皮的倒是很多。可是換成弟弟孫佰歲呢?隻見他板起一張小臉,努力想表現出對王姿指鹿為馬的不滿,卻隻是讓王姿愈發喜歡了,直抱著他一通摸頭。


    陶小霜還記得孫齊聖10歲時的樣子,和現在的佰歲長得特像,兩兄弟在弄堂裏的遭遇卻截然不同;對此,陶小霜認為要是誰會對常揍哭自己兒子、侄子或者弟弟的小鬼頭又抱又摸,那才叫奇怪了。


    “王阿姨,我不是來找你的,快放開我。”自覺自己是小男子漢的孫佰歲試圖以理服人。


    “小百百,你不來找阿姨,那阿姨就要抓你哦,像現在這樣,恩?”王姿笑得特像狼外婆。


    一旁的陶小霜見佰歲的小臉都脹紅了,顧不上腹誹了,連忙過去解救他。


    “王姿姐,你快去洗碗吧,張姆媽要洗完了。”


    “哎呀”,王姿忙站起來往水鬥那邊跑,陶小霜拉起孫佰歲往門口走。


    在門扉的夾角處站定後,陶小霜低頭對孫佰歲說:“佰歲,回去告訴你哥,就說讓他1小時後在牆洞那裏等我!”


    “啊,可我哥說……”


    陶小霜急著道:“告訴他,我今晚就想早點睡。”


    孫佰歲有些失望的說:“小霜姐,你不想去看內部電影呀,是阿爾尼西亞的片子哦。”


    原來孫齊聖有這樣的打算,要是往常的話,有電影看陶小霜那是肯定會去的;可在今天晚上這對陶小霜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目送完不成任務而有些沮喪的孫佰歲走進隔壁的3號後,感覺亟不可待的陶小霜也不等二舅他們回來了,直接就跑去王記老虎灶,自己把兩暖瓶熱水拎了回來,趁著鄰居們還在洗碗,陶小霜和徐阿婆、采秀先後在小衛生間把澡洗了。


    為了住著方便,程家把客堂間隔成了小三間。外間是最大的,白日裏是客廳,晚上則是二舅夫婦的臥室,程家人叫它大臥室;中間的一間就叫中臥室,擺著徐阿婆出嫁時做的床,表哥迎軍晚上在裏麵打地鋪;陶小霜和表妹采秀則在小臥室裏睡。小臥室裏靠牆放著一張上下鋪的窄木床,采秀睡下鋪,陶小霜睡上鋪,到睡覺的時候,把床前的簾子一拉,簾外迎國和迎泰就睡在臨時搭的板床上。


    洗完澡,陶小霜才發現原本放在大臥室角落裏的三大包不見了,她進最裏麵的小臥室一看——果然在她睡的上鋪蚊帳已搭好了。


    是外婆!不知怎麽的,陶小霜想起了宋媽,她拿手抹了抹眼角,踩著床尾的踏板爬上了床。


    上了床,陶小霜正探身去拉床前的布簾子,突然聽見背後傳來“喵”的一聲。


    她趕緊拉上簾子,翻個身,伸手把倒掛在床頭牆上,用一圓頭釘固定的梳妝鏡取了下來。鏡子後麵,一個人頭大的洞口赫然出現在牆上。


    又是“喵”的一聲,一張毛茸茸的貓臉趴著洞沿探了出來。


    “我好想媳婦兒呀,喵~”隔牆傳來熟悉的鴨公嗓,那尾音拖得長長的,特難聽。


    “誰是你媳婦兒!”陶小霜拿鏡子把貓臉推了回去。


    孫齊聖手一鬆,早被他壓得炸毛的小黃貓一縮頭,飛快跳下床去。


    “為什麽不去看電影,是還不舒服嗎?”孫齊聖隔牆輕聲問,聽方位,他是躺著的。


    陶小霜沒回答,她也躺下來,才對牆洞那邊的孫齊聖說道,“你把手伸過來,我再告訴你。”


    孫齊聖感覺到了陶小霜的異常,毫不猶豫地把一隻手伸過了牆去。


    他的手一伸過來,就立刻被陶小霜等在洞口的手抓住了。


    “大聖,和我一起做夢吧!”陶小霜緊張得連聲線都繃緊了。


    不等孫齊聖做出反應,她閉上眼,在心中連著呼喚了三聲‘迷霧鎮’。然後,一種已經有些熟悉的下墜感立刻向她襲來。


    ……


    小黃貓弓背一跳,四爪輕盈的落在麥席上,它聞了聞孫齊聖的腳趾,尾巴一甩,跳到了他的肚子上,似乎感覺爪下結實成塊的腹肌不夠柔軟,小貓最終在孫齊聖的左腋下卷成了一團。


    夜正長,沉睡的陶小霜和孫齊聖發出甜美的微鼾。


    ————————————


    孫齊聖在做夢。


    夢開始時很平淡,他就是一直在往前走,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中不停地往前走。突然,出現了一道光,瞬間就貫穿了整片黑暗,由上至下落在了孫齊聖的腳邊。落下時,原本發散的光凝結成了一道晶瑩的光路。


    沿著這道光路,孫齊聖一直走到了陶小霜的麵前。


    陶小霜穿著巡夜人的製服等在光路的盡頭,看著就像一個異國的貴族女獵人——她一身全黑織金的緊身裝束,外罩一件到腳踝的猩紅色長鬥篷,腳下穿著黑色的牛皮帶跟短靴,頭上戴著一頂鑲彩羽的遮耳窄邊帽,整個人顯得英姿颯爽。


    陶小霜緊張地看著麵前的孫齊聖,正不知道怎麽開口,卻看見孫齊聖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然後朝她伸出手,一手去攬她的肩背,一手去托她的下巴。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死猴精,在夢裏都耍流氓!


    陶小霜氣得用右手揪住他的臉頰肉,使勁一扭,嘴裏大喊道:“孫齊聖,原來就是在夢裏,你也盡做些壞事!”


    猛不丁受此一擊,孫齊聖不禁“啊”的叫了一聲。這一扭要是發生在現實中,他的半邊臉準得青。


    陶小霜這次真下狠手了,孫齊聖痛過後就發現這夢的詭異之處了:極其真實的痛覺,陶小霜迥異的反應,平常的夢裏可絕不會這樣。


    驚覺不對,孫齊聖衝上前一拉一擋,把陶小霜護在身後,同時警惕地環顧四周。


    陶小霜見孫齊聖發現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夢,忙在他身後循循善誘道:“大聖,你別急——想想,睡前我們拉著手,然後我和你說了一句話……”


    她停下來,和轉身看向她的孫齊聖四目相對。


    孫齊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陶小霜不自覺的抿唇,“當時我說,和我一起做夢吧!聽著,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從今晚起的每一天晚上,我們都會一起做夢。”


    “陶小霜,你昏迷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孫齊聖心念電轉,直指疑點的發問。


    陶小霜一愣,隨即就把夢回前世和巡夜人的事仔仔細細地說給孫齊聖聽。


    “那種感覺就像沒喝孟婆湯,宋詩許願,如願的卻是我。”


    “……做了巡夜人後,我才知道巡夜人可以找一個助手協助巡夜。巡夜人的慣例都是找最親近的人。大聖,這個助手……我隻想到找你。”


    孫齊聖全程未插話,隻是一直聽陶小霜述說,他的表情保持平靜,隻有波動的眼神在顯示其內心激烈的心緒。聽到這裏,孫齊聖情不自禁地張臂抱住陶小霜。


    誰管他/媽的唯物主義啊!也許——這一切都是個夢!但即使是在夢裏,陶小霜也需要他,這就夠了!


    大熱天裏睡覺,孫齊聖隻穿了一條平角褲。他這一抱,陶小霜比他矮兩個頭,嘴唇就正好貼上他左胸的凸粒。從未有的親密接觸讓陶小霜渾身一僵,她用手掙開一些距離,側過臉,接著說道:“總之,從這個夢開始,你就是我的助手,每晚我們都要一起去迷霧鎮巡夜。”


    孫齊聖感覺胸口被柔嫩的嘴唇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熱,他深吸口氣,鬆開不自覺握成拳的手,去拉了下陶小霜的鬥篷。


    見陶小霜不理她,孫齊聖就低頭貼著她通紅的耳垂,耳語道:“好,我們就一起做夢!讓我做助手就對了——你可是我的媳婦兒,怎麽能讓別人入你的夢呢?“


    這小赤佬!心中忐忑盡去的陶小霜拿眼睨他,語氣軟綿綿的說:“誰是你媳婦兒,這話6年後再說吧。”


    孫齊聖想到中國法定的結婚年齡,隻覺得度日如年,去迷霧鎮上夜班的事比起這漫長的6年來真不算什麽!


    陶小霜心情大好,除了有一個大驚喜暫時還不能說之外,她知無不言地把迷霧鎮和巡夜人的事都講給了孫齊聖聽,還特別強調道,“迷霧鎮的事,巡夜人在清醒時不能和任何人說的。隻有選擇助手時,才可以帶人入夢一次;帶人入夢時兩人必須手拉手,所以隻有等今晚到了夢裏我才能告訴……”


    說到這,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右手腕上一熱——巡夜的時間到了!


    陶小霜忙伸出雙手拉住孫齊聖的雙手,大聲道:“大聖,抓緊了,我們要去迷霧鎮了!”


    孫齊聖反握住她的手,“陶小霜,我和你會永遠在一起的!所以,天涯海角你都盡可以去。”說這話時,孫齊聖笑得肆意。


    陶小霜隻覺得鼻酸眼澀。這時,一點瑩光自她右腕處一閃,兩人瞬間就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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