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齊聖在屏風後麵研究襯衣領口係帶的綁法時,陶小霜正在翻撿抽屜的底部。


    按著衣服的款式,她把配套的皮帶手套帽子襪子各撿出一份。把這一堆東西抱到桌上後,她走到一個燭台前,扭了一下最中間的蠟燭。燭台旁牆角的一塊方石旋即往後一翻,一個裝滿水的雙耳罐和一個陶盆就出現在木地板上。


    “這個有意思!”孫齊聖從屏風後麵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洗完腳再穿襪子。”陶小霜一邊用下巴指揮他倒水洗腳,一邊從放鞋的抽屜裏拿出一雙靴子。


    孫齊聖坐在椅子上,故意用腳去嘩啦嘩啦的打水花。他拿起皮帶,用手指摩挲上麵流暢的荊棘花紋,“純手工的,沒有工業化——這裏沒有產業工人,沒有無產階級呀!難以置信!陶小霜,我們沒班可接了!”


    孫齊聖唱作俱佳的在那表演,陶小霜頭也不回,笑罵道:“孫猴子,這小屋隻有我們能進,地上的水得我掃,所以不準再玩水。”


    孫齊聖聳聳肩安靜了,他拿脫下的背心擦幹腳,隨後把羊毛襪子、高筒靴子穿上。


    陶小霜正在翻雜物櫃。鎮民手冊、鵝毛筆、墨水瓶、羊皮紙,改錯字的劃刀,寫信要用的東西她都一一找出來。突然,眼前一黑,孫齊聖拿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幹嘛?”笑著推開孫齊聖的手,陶小霜轉身。


    孫齊聖動作極瀟灑的一撩鬥篷,單手取下頭上的氈帽拿在胸前,傾身行禮,恭敬地說:“巡夜大人,請簽約吧,從今而後,標下將無有不從。”


    他的神情端重,身姿提拔,俊朗的臉上沒有一貫的桀驁不馴,唯有雙眼灼灼,直視著陶小霜。


    陶小霜感覺臉有些熱,她喃喃道:“以前……沒少偷看我們排話劇吧。”


    “我隻看你”,孫齊聖揚眉一笑。


    陶小霜覺得自己的臉是真的紅了,她連忙轉過身,裝作急著去翻契約的樣子。


    幾分鍾後,陶小霜把係著鍛帶的一卷羊皮紙遞給孫齊聖,跑去拿來了霧燈,然後她把霧燈和孫齊聖手上拿著的羊皮紙貼在一起。


    羊皮紙發出淡淡的熒光,兩人看著紙卷一邊發著光一邊化成了灰,鍛帶飄落在地上,而那熒光輕盈一閃,飛入孫齊聖拿羊皮紙的右手掌心裏。


    “應該成了。”陶小霜道。


    “是嗎?”孫齊聖攤開手掌。


    兩人頭湊頭,發現他掌心靠近大拇指的位置上有一個綠豆大的灰色虛影,挑好角度去看,他倆發現那虛影是一個小小的羊皮卷。


    “我也有,不過在手腕上”,陶小霜抬高右手示意孫齊聖去看她的右手腕,那裏有一個紅色鑰匙狀的虛影。


    孫齊聖挑眉,很肯定的說:“睡前我沒看到你手腕上有這個。”


    陶小霜解釋,“清醒時那就是一顆小紅痣,隻有芝麻大小。”


    “是這樣。”


    “對了”,陶小霜笑著把霧燈遞給孫齊聖,“現在很輕吧。”


    孫齊聖的手指比陶小霜的粗一些,陶小霜本以為指環隻能戴在他的小指上。結果他剛拿起指環,那指環就肉眼可見的大了一圈。


    套上指環,孫齊聖問,“陶小霜,巡夜有地圖嗎?”


    “啊!”陶小霜差點忘了,她拿出一張羊皮紙,上麵用濃烈的彩色油墨畫出了迷霧鎮大致的分布。


    孫齊聖拿著地圖邊看邊記,陶小霜指著地圖上遍布的金黃色小點,說道:“大聖,這些點是路牌,多拿點回來。”


    “路牌?”孫齊聖在腦中建構的地圖上點上小黃點。


    “就是這個”,陶小霜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塊青銅片放孫齊聖手裏。


    路牌很薄,規則的小方塊,兩麵都刻有三組字母,孫齊聖猜測那是迷霧鎮的文字,他詫異的問道:“那巡夜人的影像還能教你認字寫信?”


    陶小霜好笑地搖頭,“怎麽可能,寫信靠這個。”她抬手一指石櫃正中的一個扁抽屜。


    “你看”,陶小霜打開它。抽屜裏空無一物,隻是在底部的中央有一道長長的細縫。


    “你把路牌丟過去”,陶小霜指著那細縫說。


    啪的一聲,路牌就落在那細縫上。


    無聲的,細縫裂開一條口子,裂口向上突起,眨眼的功夫,一張上下長滿三角形牙齒的大嘴就凸出在木板上。哢的一聲,路牌被不停張合的三角形牙齒咬住,咀嚼幾下後吞了下去。


    哢嚓哢嚓,大嘴在蠕動,孫齊聖看得入神。


    這吃相即使已經看過好幾次,陶小霜還是感覺滿惡心。


    很快,咬合的牙齒張開來,就聽噗的一聲,路牌被大嘴吐了出來,隨後那大嘴凹陷下去,又合攏成一條長長的細縫。


    孫齊聖立刻伸手把路牌拿起來,路牌的兩麵都完好無損,隻是在字母下麵多出來一行中文:春和蜜的水池。


    “這個抽屜,我叫它翻譯櫃,它中間的細縫能互譯中文和迷霧鎮的文字。”


    陶小霜指著翻譯櫃上麵的抽屜說,“這個就是郵箱。把翻譯好的信放進去,第二天就能收到回信。”


    孫齊聖心裏好奇難耐,伸手想往翻譯櫃裏探。陶小霜見他要去摸那條細縫,急得大叫:“不準摸!孫齊聖,你要摸了就別想再碰我!”


    孫齊聖悻悻的收回手,“那我去巡夜了,你留在房間裏休息。”


    “好的呀,你小心點。”


    陶小霜站在門口,看著孫齊聖衝進了灰霧裏。


    關上門,陶小霜手捂胸口吐了口氣。她沒有想到孫齊聖這麽敏銳,一進屋就差點猜出這個巡夜人小屋的秘密。還好,運寶箱的驚喜是保住了。


    迷霧鎮上的灰霧隻有霧燈能驅散,而灰霧進不了這個房間的原因很簡單——這裏是霧燈誕生的地方。


    那個創造出霧燈的男巫曾居住在鎮議會的一個房間裏。男巫的性格孤僻嗜靜,用各種機關和石櫃代替仆人。後來,離開迷霧鎮時,男巫把這個房間和霧燈一起留給了巡夜人。


    從此,這個房間就被稱為巡夜人小屋。


    “差一點就前功盡棄了……”嘀咕一句後,陶小霜走到一個燭台旁,扭動蠟燭。細微的摩擦聲中,她抬起頭,看著屋頂的條石移動後露出的通道裏十來個係著鐵鏈的大木箱緩緩下降。


    木箱無聲的落在了地上。陶小霜上前一一打開它們,然後馬不停蹄地填滿了運寶箱。


    開動機關後,鐵鏈拉著木箱升回了屋頂。陶小霜才有空去擦額頭上的汗,她不自覺地翹起嘴角,有些期待: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夢醒後給孫齊聖一個大驚喜了。


    在民國時期,陶小霜仍是宋詩的時候,滬人請客吃飯,說到請吃大餐,指的就是吃西餐,如果是中式飯食,即使是最好的席麵也不能叫做大餐;而對應的,滬人會把家裏的買菜不計葷素和多少都統稱為買小菜,由此可見那時滬上的西風之昌盛了。建國後,西餐吃的人少了,這些叫法卻照舊延續下來。


    想到吃大餐,陶小霜就不由伸手去摸肚皮,在迷霧鎮裏明明不會有的饑餓感似乎都被勾起來了。


    然後,她又想到了孫齊聖失陷的事。雖然自兩人會合後,孫齊聖就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他一直在插科打諢,陶小霜也配合著故意給他臉色,其實她心裏特別不是滋味。


    好在有運寶箱,它的神奇足以彌補一切。這樣想著,陶小霜笑著走到圓桌旁。她把厚厚的鎮民手冊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旁邊放上墨水瓶和鵝毛筆,羊皮紙疊放在下方,劃刀也擱在右上角。然後,她坐下來開始寫信。


    陶小霜寫信的速度不快。信的內容很好寫,簡單的陳述利害即可,陶小霜連成語和修飾語都沒用,用了,翻譯櫃也‘吃’不出來——已被‘吃過’的鎮民手冊上字裏行間不少的空白處足以證明那細縫可不是一個好翻譯。既然這樣,陶小霜也不費這個事了。


    拖慢寫信速度的元凶是陶小霜用不慣的鵝毛筆和羊皮紙。鵝毛筆握著輕飄飄的,寫不了幾個字還得蘸墨水;羊皮紙則比普通的紙要毛糙,在上麵寫字感覺很別扭。因為它倆,陶小霜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很慢的寫。


    在一封信的末尾,寫上‘鹿角·大板·米斯赫爾議員收’的落款後,陶小霜放下筆,準備休息一下。她一邊轉動僵硬的手腕,一邊查看鎮民手冊上議員的名錄。12名議員的名字在中國人看來都是極其古怪的,相比之下,鎮長的名字長湖·白椴·夜空感覺還頗有詩意。


    “還有五封”,一邊感歎印刷術的偉大,陶小霜一邊又拿起鵝毛筆。


    突然,拱門打開了。


    “大聖,你回來了!”陶小霜忙轉身看向拱門。


    “我回來了”孫齊聖在桌旁坐下,他把霧燈往桌上一扔。


    霧燈裏,原本指甲蓋大小的熒光已變成核桃大小的白銀般的光焰。


    “辛苦了,你坐著休息,我寫完信就‘引月’。”陶小霜笑著對孫齊聖說道。


    “我不累”,感覺和打一場球消耗差不多的孫齊聖站起來,“一起寫吧,能快些。”


    見孫齊聖準備往石櫃去,陶小霜忙叫住他,“我來拿筆,你別去把櫃子翻亂了。”


    “那這給你”,孫齊聖從內袋裏掏出幾塊路牌遞給陶小霜。


    “6塊!你巡出廣場了。”陶小霜記得廣場裏隻有5塊路牌的。


    “明天我可以拿到8塊”,孫齊聖笑著直接定下目標。


    “嗯”,陶小霜點點頭,她相信孫齊聖的體力和執行力。


    走到石櫃處,陶小霜拉出雜物抽屜,作勢找鵝毛筆,“大聖,你就先用桌上的那支寫”,說著她悄悄的把路牌放進了郵箱。


    木桌旁,兩人麵對麵坐著一起奮筆疾書,很快就寫好了剩餘的信。


    陶小霜把信放進郵箱後,坐回桌旁。


    “引月吧。”異口同聲的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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