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歲,你快點啊——看,就這樣!”朱大順說著盡量伸出自己的舌頭,把湊到嘴邊的雪糕從下往上仔仔細細的舔了一遍,一邊舔他還一邊傳授經驗:“從下麵開始舔,這樣一滴都不浪費……”


    孫佰歲看得小臉都皺成一團,“我才不要,你的舌頭全伸出來了,也不怕惡心人。”


    朱大順嘿嘿笑著:“孫小二,你就是個傻蛋。就那些吃豆棒的,對著我們流口水還差不多,還惡心呢!”


    在洪陽街和四川北路交界的十字路口上有一間勞動水果店。每年過了梅雨季,水果店門口就會擺上嗡嗡作響的大冰櫃。每次當店員掀開玻璃櫃麵上用來隔熱的包布時,總會有一群小孩擁到冰櫃前,擠在買冷飲的顧客身邊,用眼睛去‘吃’那些誘人的豆棒、雪糕棒,至於冰磚和紙杯則太昂貴了——務實地小人們在包布重新遮住玻璃前的短短幾分鍾裏通常不會去關注它們。


    所以,那些能花上4分錢買上一根紅豆棒冰或者綠豆棒冰的小孩已經是小人們羨慕的對象了,更不用說吃著奶油雪糕的朱大順和孫佰歲了——要知道雪糕可是要8分錢一根的。


    這時,兩人身邊正好就有幾個同齡的小孩走過。其中有一個正吃著一根紅豆棒冰,他的幾個小夥伴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不說,還直咽口水。


    朱大順就斜著眼去瞅孫佰歲,一副‘你看我沒說錯’的表情。孫佰歲眼珠子一轉,仰起小脖子,把大半截雪糕含在了嘴裏,他一邊使勁地吮,一邊聲音含糊的說道:“我這樣吃就不用舔了!”


    朱大順一邊舔一邊誇張的搖著頭說:“孫小二,大聖哥多麽……的人”,他為難地想了想,實在想不出對自己崇拜的大聖哥該用什麽好詞來誇才好,就含混著省略了一段,繼而又接著說:“而你呢,簡直就像個小姑娘。”


    孫佰歲一邊吮一邊說:“我這叫斯文、叫有禮貌,我奶奶可經常說,我哥要是有我一半的聽話,那她和爺爺做夢都會笑醒的!”說完,他還哼了一聲,對朱大順做了個不屑的表情。


    兩小人說說鬧鬧地走在去光華被單廠的路上。


    這時已是下午5點鍾,孫齊聖三人打完一場鬥牛賽後正就近在光華的澡堂裏洗澡。因為張澤拉來個投籃高手,所以今天的比賽打得十分膠著。好在激戰到最後,孫朱莊三人總算是勝利的那一方。如果他們打輸了,那麽孫佰歲和朱大順吃雪糕的福利可就沒了——打了勝仗才要犒賞三軍,兩家哥哥給每場必來加油助威的弟弟們發零花錢時總會這麽說。


    已經把雪糕吃完的朱大順比還仰著脖子的孫佰歲走得快,他先走到街角處要拐彎了,緊接著,孫佰歲就聽到他在前麵哇了一聲,然後人就跑沒影了。


    “大順,你幹嘛呀……”孫佰歲連忙撒腿去追。


    剛拐彎,孫佰歲就看見有一圈人圍在街頭的電線杆旁,圍得密密實實的,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麽,而朱大順仗著身子板小,正往裏麵擠了。


    他跑過去,喊道:“別湊熱鬧了,我們快走吧。小心回去晚了,我哥就不等我們了。”


    “我就看一下”,朱大順說完就伸手去扒大人們的腰或腿,硬是擠進了圈裏。隻見人圈裏,有兩個穿著幹部服的老阿姨,她們一人攙扶著一個梳著刷子辮的學生摸樣的女孩,另一人把著一輛擦得鋥亮的自行車的籠頭,看情形她們是想把女孩扶上自行車。那女孩則垂著頭,身子靠著扶她的阿姨,十分乏力的樣子。


    朱大順驚得張大嘴,“小霜姐……你怎麽了!天呀!佰歲,你快進來,出大事了!”


    也難怪朱大順喊著‘出大事了’。陶小霜的臉色看來灰白得嚇人,她雙眼緊閉,整個人早已昏迷不醒,如果不是有人攙扶著,隻怕已癱軟到地上了。


    “……剛才,我一走過來就看到這小同誌站都站不直,隻能抓著電線杆直喘氣,現在人是徹底暈了。”有人在和新入圈的人解釋。


    “小孩,你們認識這小同誌呀!我看她剛才捂著胸口,是不是才出院呀!”這人應該是注意到了陶小霜右臂上的青紫痕跡。


    “快去叫她的家人來,她看起來不妙呀!”


    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把朱大順都給說懵了。好在被圍觀者讓進來的孫佰歲還沒懵,他知道小霜姐的情況很不好,就馬上和朱大順商量:“大順,你腳快,你去光華找我哥,我就在這守著小霜姐。”


    “好!”朱大順猛點頭。


    十來分鍾後,眼看圍著看熱鬧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這時,一輛老虎塌車沿著馬路朝人群駛來,朱大順坐在車頭叫道:“佰歲,我們來了。”


    “前麵的,讓一下,好不啦!”踩車的老張喘著粗氣對著已經堵到馬路上的好事者喊話。塌車裏的孫齊聖等不及車停,他單手一撐擋板,利落地一躍而下。


    孫齊聖一路飛奔到孫佰歲的身邊。對著弟弟點點頭後,他立馬蹲下來,低頭去看蜷曲在一張破竹席上的陶小霜。


    陶小霜往常扇子般靈動的黑濃睫毛靜謐著,嘴唇卡白到和唇邊的皮膚同色。難道是又發燒了?孫齊聖心裏一緊,忙用手去探她的額頭。


    幾秒後,他長長的呼口氣,然後站起身。陶小霜並沒有高起的體溫讓孫齊聖的心情放鬆了些,他低頭對擔心的佰歲說道:“小二,你小霜姐沒事的……做得好”,說著他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以示表揚、


    隨即,他彎下腰抱起陶小霜,邁開長腿,幾步並作一步的走向已停在馬路邊的老虎塌車。


    朱大順一邊對抱著小霜姐還十分輕鬆地跳上車的大聖哥報以崇拜的熱烈眼神,一邊對孫佰歲喊道:“你快上來,要開車了!我們就等你了!”說完他舉起雙手做圓筒狀,嘴裏還發出火車汽笛般的“嗚嗚”聲。


    “老爺叔,謝謝你的竹席!”朱大順的‘汽笛’斷斷續續的響了幾分鍾,因為細心的孫佰歲卷起地上的竹席還給了路邊的南貨店後才上了塌車。這時,孫齊聖已經在車尾處鋪上了一張毛巾被。他坐下來,壓住被單的一頭,讓平躺著的陶小霜枕在他的腿上。


    6、70年代的風氣十分保守,大庭廣眾之下男女牽個手就等於是公開戀愛關係,所以雖然有擋板,但為了防備好事人的眼光,孫齊聖叫兩個小鬼頭站到塌車的中後段,擋住自己和陶小霜。


    ……


    陶小霜是被一種嘔吐的衝動給激醒的。於是,一直用衣擺給她扇風的孫齊聖就看見她的眼睛還沒睜開,整個臉就皺成一團,接著她還一個勁地扭頭張嘴。


    “是想吐吧?”孫齊聖以半扶半抱的姿勢,把陶小霜的臉轉向車外。怕她不順利,他還伸手去輕拍她的背,“快吐,吐了就會舒服些……”


    嘔吐感本來就很強烈的陶小霜被他這麽一鼓勵,很爽快地把中午吃的炸粢飯糕全吐了,還貢獻了一些胃裏的酸水給車下的瀝青路麵。


    吐完後,被孫齊聖扶著站起來的陶小霜隻覺得嘴裏又苦又酸,惡心得她想吐舌頭。突然,陶小霜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清新味道,她頭一扭,就看見身旁的孫齊聖額角的頭發還在滴水。把鼻尖湊過去一些,她嗅了嗅,果然是肥皂的味道。


    把陶小霜小貓似的舉動從頭看到尾,孫齊聖放心地笑了,“香嗎?這車是去光華的,等會你去澡堂一趟,保證比我還香。”


    一身粘膩又自覺臭烘烘的陶小霜自然很想洗澡,但她沒心情。


    昨晚在迷霧鎮上,孫齊聖曾說過今天要到光華打球,所以她離開小瑪利亞教堂後就想去光華找孫齊聖。誰知道,人才走到半路,就中了暑,接著很不幸地就出現了前麵她昏倒的那一幕。


    這時,吐過後陶小霜感覺身體是舒服了不少,可宋家的蒙難和自己在小瑪利亞教堂的空手而歸卻讓她如鯁在喉。於是,看著唯一能傾訴的孫齊聖就在自己身邊,她不禁脫口而出道:“那些畜牲!大聖,你知道嗎——媽媽他們都被鬼子害死了!”


    “!”車頭的老張腳下一抖,塌車晃了一下。


    “穀霞阿姨死了?”孫佰歲大驚地轉頭。


    “……上海還有鬼子?”朱大順歪頭問。


    陶小霜捂著嘴,驚覺自己一時大意了。她懊惱地抿緊嘴,對孫齊聖使了一下眼色。


    孫齊聖接了招,鎮靜自若地大聲道:“陶小霜,你昏迷時白日做夢了吧!還鬼子呢,小二、大順,你們可得給她保密,要不然……”話沒說完,他就哈哈笑起來,前麵的兩小一大也都被他帶得笑起來。


    “昨天我都還是個病人呢,你們都不體諒人!而且夢是反的,壞的就是好的……”一邊說陶小霜一邊還跺腳。說完她自覺除了臉色不夠紅潤外,自己這話嗲得算是正正好。


    果然,老張在前麵很捧場,“哈哈,陶小囡,放心吧,這事你張叔在廠裏誰也不說,保你的臉麵!”


    “張師傅,你說的哦,遇上我二舅,你也不能說的……你保證!”陶小霜的話讓老張笑嗬嗬的連說了三聲好。


    聽老張應下了保證。陶小霜才真心笑了。這時,她方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喘,趕緊張嘴深呼吸幾下。孫齊聖見狀忙讓她坐下。


    坐在毛巾被上,陶小霜彎起膝蓋,把背靠上車尾的擋板。孫齊聖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她旁邊。


    靠著默契的配合成功過關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然後,他倆同時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空間]票證年代的日常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吃睡一條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吃睡一條龍並收藏[空間]票證年代的日常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