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秦奚和賈家銘從江陵回來之後,眾人都感覺到了他們身上發生的變化。


    他們看起來已經從傷痛中走出來,但他們都知道他們隻是把這樣的感情藏了起來。像被雕琢的玉器,隻有切膚之痛才能打磨出圓潤的光澤,他們都在成長。


    十月,長皇子銳王和四皇子霖王從楊廣兩州返回洛京。


    原本在八月時,楊廣一帶的災情已經被平複,他們就可以功成身退。在揚州和廣州滯留了兩個月,便是因為皇帝的密令,讓他們協助欽差監管揚州廣州一帶的商戶,謹防有人趁機作亂。鬥智鬥勇兩個月,最終與皇帝的強勢手段將糧價突漲的風頭壓了下去。


    但即使如此,糧價依然比以往上漲了一些,要讓他們徹底落回朝廷開出的均價,除非朝廷大勢放糧增補需求,隻能等到來年豐收了。


    朝廷現在國庫緊張,要放糧是不可能了,隻能以強勢手段將損害降低到最低。


    這其中倒是有一件事讓朱定北頗為在意。


    “揚州程家的生意沒落了?”


    他口中的揚州程家,就是去年留下血書暴露了科舉舞弊一事的程問父族。因程問之死,朝廷也曾發下一些補償但並未重看程家。但地頭蛇蘇家倒了,程家這樣的本地富商應該趁機壯大起來才對,怎麽偏偏就走向末路了。


    寧衡勾了勾嘴角,告訴他:“蘇家乃為揚州府第一富商,依附他生存的人家多如牛毛,他一倒,我寧家做生意也自有自己的門路不再啟用他們。他們以為這份產業是被朝廷收沒,不敢做多餘的事,這份恩怨自然就落到了程家身上。”


    正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程問的舉發斷送蘇家一個狀元郎,讓揚州學子蒙羞不說,更讓這些商戶直接斷了和蘇家互惠互利的生意,這些人雖然單打獨鬥不被程家放在眼裏,但若他們擰成一股繩針對,程家的隕落也隻是時間問題。


    朱定北了然,隨後也將程家拋在腦後,轉而問起他一直掛在心頭的事情:“劣銀一案還沒有眉目嗎?”


    寧衡搖了搖頭。


    這也在寧衡的意料之外,貞元皇帝在兩個月前已經將此案暗中委托給寧家查訪,但是寧家在市麵上調查了許多流通銀子,竟沒有查到這批銀兩的去向。


    國庫三成存銀,幾千萬兩白銀,就算盜銀的人將它們回爐重造,打成碎銀子或是首飾,隻要動用了這批銀子就不會沒有痕跡。


    而現在寧家在大靖境內遍訪不到,隻有兩種可能性。


    對方行事小心,封存了這筆銀兩沒有使用。又或者,這批銀子流向了大靖國境之外。


    如果是後一種……寧衡眯了眯眼睛,便是寧家也絕不會與之善了。


    朱定北嗬嗬笑了聲:“怕是皇帝這半年來都沒睡踏實吧。”


    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地下幹出偷換國庫存銀的事情,沒有被任何人察覺,那麽隻要那人想,也隨時可以悄無聲息地要了他的性命。皇宮,看來也不是滴水不漏。


    寧衡聽出他語氣裏的陰森並非針對皇帝陛下,而是針對那些膽大妄為之人,想了想,也沒想到實在話安撫他,便從袖兜裏取出一塊銀元寶,遞給他。


    “給我銀子作甚?”


    話雖這麽說,朱定北搶過元寶的動作一點都不慢。


    寧衡忍笑,裝作清嗓子咳了聲,對他道:“劣銀,不是說想要看看能夠以假亂真的銀子嗎?”


    朱定北錯愕,顛了顛手中質感厚重的銀子,“假的?!”


    他猶自不信地將銀元寶仔細地瞧了一遍,又核對金元寶下的通年寶印,劇烈搖晃中也沒聽到聲音,便歎了一句:“不怪點銀子的人糊塗,完全看不出來是假的。”


    寧衡點頭。


    這批劣銀製造的手藝實在高端,除非把他們敲碎,完全辨不出真偽。而國庫的銀兩都是戶部和工部共同製造,經過層層監管才送進國庫封存的,斷然沒有偽造的可能,所以這批劣銀出現除了有人盜換了國庫存銀之外沒有第二種可能。


    朱定北拿錘子將劣銀砸開,果然看到裏麵銅粉和石粉交雜的顏色,丟開錘子他擰緊眉頭道:“幾千萬兩銀子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誰也不知道誰盜取了這筆銀兩,又想要拿它們做什麽,若是不盡早結案,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朱定北回頭想了想,還是將這件事告訴了老侯爺,老侯爺大驚,立即聽取孫兒的話送信到鮮卑府。


    寧衡的猜測他同樣也想到了,若是那些人藏著這筆銀子還好,倘若它們真的到了境外敵軍手上,威脅就太大了。大靖朝除了一個叛國通敵的李平大將,朝廷裏再出第二個李平,他也不會有任何意外。何況,李家在朝廷中的根基還沒有斷送,那些人若是與李平一樣通了敵,也許這次國庫的存銀就是他們盜取的。


    而不管他們到底披著誰的人皮,北境的邊防卻不能破。


    朱振梁收到信之後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主帥?”


    朱凡吃了一驚。


    朱振梁擺了擺手,又將信看了一遍,道了聲乖乖:“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幹出這種事,朱某人今日也是長了見識。”他意味不明地歎了一聲,而後看向副將道:“請軍師過來。”


    “主帥,軍師大人他……”


    “怎麽?還病著?”


    朱振梁皺起眉頭。


    古朝安這一病,竟然過了一個月還沒好。想到夫人昨晚看診回來後對自己說的話,他皺了皺臉,起身去往軍師的營帳。


    他掀開簾子進來時,古朝安正捧著一本書神遊天外,朱振梁鼻子動了動,粗聲道:“什麽味道,你竟能在裏頭坐得住,莫非病的鼻子不通了?”他萬分嫌棄地擺了擺手。


    古朝安冷笑,“主帥大人曾有一次雪地埋伏九天,拉屎都在自己的褲兜裏解決,居然還敢嫌棄我的書香。”


    朱振梁:“……放屁!是在腳邊!腳邊!”


    古朝安收回視線,又落在了手中的書卷上。書頁已經泛黃,已然古老。他身邊正是一個久違開啟的箱子,裏頭擺放著許多本書,已經被主人家冷落了許多年,那股難以描述的黴味正是從箱子裏散發出來的。


    朱振梁把箱子扣上,直接坐在箱子蓋上,語氣不善道:“現在後悔也晚了,誰讓你上一次對他老人家避而不見。現在好了,連最後一麵也沒見到。”


    古朝安眼睛陡然紅了起來,“見過的。他知道我在這裏,還讓人送了我以前最愛吃的栗子酥,從京城帶過來都變硬了,像啃石頭一樣難吃。”


    朱振梁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古朝安埋頭靜默了一會兒,才悶聲道:“最近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才知道,我……也虧欠了很多人,但想要彌補,已經來不及了。”


    這些年他一直活在痛恨裏,覺得所有人都背棄了他,對不起他。


    其實,也僅僅是那一個不值得的人而已。


    他為何放不下,反而讓他蒙蔽了雙眼,錯過了那麽多事,那麽多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世間極痛莫過於此。


    朱振梁遲疑地將手放在他腦袋上,有些不自在道:“那阿嫂說了,你這是心病,除了你自己想開別人都幫不了你。再說了,我老子說了,陳叔父走的時候挺好的,他是壽終正寢,沒吃苦頭。”


    隻能說萬事挑剔的陳閣老,在選弟子的眼光上太刁鑽,挑了兩個最了不得的人。而現在一個弟子位及九五之尊同他漸成陌路,這一個得意門生卻淪落到隱姓埋名,顛沛流離。


    古朝安:“師父他老人家最不會委屈自己,別人想給他苦頭吃都難。隻是……當初說要給他養老送終,我竟食言了。”


    朱振梁收回手,“陳叔父不是新收了一個弟子嗎,聽說那孩子比你們有出息,還給他老人家背了三年重孝,你要是擔心他老人家在下麵沒錢花用,再給他捎點添補便是。”


    古朝安怒道:“滾犢子!什麽狗屁師弟我不會認的!老頭子也是的,明明說好那些書以後都要留給我的,轉頭又送給別人。”


    說到這裏,他一個不防,眼淚就落了下來。


    朱振梁手足無措,為難道:“你跟一個小孩子爭什麽。”


    “誰爭了,送給我也是糟蹋。”


    古朝安擦了眼淚,直起身道:“我想到他墳前燒根香。”


    朱振梁哪能不答應,見他心急如焚,便點了幾個人護送他,等到軍師大人火急火燎地走了,才一拍腦袋:“忘了正事了!”


    貞元二十三年,十一月。


    匈奴胡爾朵太後以年邁為名退簾獨居,年僅二十歲的匈奴新王主政,朝中不服之聲漸起,匈奴王雷厲風行,連斬三位親王,震懾朝局,強勢把控匈奴王族。


    消息傳出後,引起各方忌憚。


    朱定北心驚,胡爾朵挑的這個新王竟然是如此蠻橫之輩,行事風格比上一任匈奴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與此同時,平定下來的北海一帶,又掀出一樁大案。


    據被活捉的海寇頭目招供,平州軍兩船軍械被盜,是因為平州某位高官與海寇做了一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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