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梁家。


    莫不是,那個梁家?!


    與梁老夫人辭別之後,兩人便出門轉到了隔壁房中。朱定北將自己住的客房讓給了梁老夫人,現在正與寧衡住在一個屋中,寧家主院是整個寧家防護最嚴的地方,便是皇帝的手也伸不進這裏,因此梁老夫人住在這裏無疑是最安全的。


    一進屋中,朱定北便拉著寧衡輕聲道:“是不是你曾聽過的梁家?梁老夫人不是死在獄中了嗎,怎麽會和王琨在一起?”


    如今是陛下登基的第二十六年,梁家滿門獲罪在二十九年前,與鳳棲山之變隔了整整兩年,這兩個人怎麽會牽扯到一處,況且王琨還將梁老夫人奉為親母,十分孝順。這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寧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牽著朱定北坐下,給他倒了杯清火去暑的苦丁茶,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其實當年我阿爺查到,梁家三少被陳閣老送去京了,隻是後來連陳老爺失去了他的蹤跡,沒想到,竟然是被你家裏長輩救下了。”


    這件事情他雖有聽聞,但當初對朱定北說起時並沒有提及,一方麵是不想將陳閣老點出,另一方麵則是這件事情在大靖乃是絕密,朱定北不知道反而更好。隻是沒想到,這位梁家三少與朱家有這麽深的淵源。


    朱定北驚呼一聲,但很快又憋住了聲音。


    一來這事情隱蔽不能聲張,二來梁老夫人就在隔壁屋中吃了藥靜養,他們怕驚擾她老人家因此說話盡可能輕。


    “難道會是……”


    他完全不敢置信。


    寧衡道:“你曾問你阿爺那位軍師的舊籍來曆,他可與你說了?”


    因為朱定北事後也沒有對他說起,寧衡便未再過問這件事情。當年便覺此人對京中局勢和一些隱秘往事過於了解,此時方知這些了解出自何處。若他當真是曾經名動洛京的梁家三少,貞元皇帝的伴讀,曾向先帝求娶的男妻,那麽他知道這些便在情理之中了。


    朱定北整張臉都皺起來,心中震驚且難以接受:“阿爺說他是流放充軍的世家子弟,不讓我提起朝安阿叔的傷心事,我見阿爺對他的來曆知之甚詳又不欲我知道,便沒有再問。”話雖這麽說,他心中已經斷定他是什麽身份了。


    軍中除了古朝安,沒有任何人符合這個身份。


    老侯爺對他身份的遮掩甚至不能對他言明就足證明古朝安就是已故的梁家三少。況且,若非阿爺阿爹在梁家舊事中出手相助的恩情,梁老夫人怎會輕易將她夫家的姓氏告諸自己表明身份?她對朱家的這份信任,也正表明了在當年事中朱家所扮演的角色。


    他還記得,前世,阿爹去世之後,朝安阿叔與朝廷宣讀謀逆旨意的太監起了爭執,被護送宣旨太監的禦林軍以抗旨之名就地仗殺。


    他現在終於明白,朝安阿叔死之前說的要讓皇帝生不如死是什麽意思,又為什麽執意要讓人把他的屍體運回洛京……他心中的恨隻怕比自己還要多,但也同樣無能為力,同樣痛恨自己。所以,他用最後一件籌碼報複了皇帝。


    他的屍體。


    他死在了禦林軍手裏,是皇帝親自定罪的謀逆同黨,他最終被皇帝親手所害。


    朱定北不願去想貞元皇帝看到那副屍體之後會是什麽反應,他隻覺心痛。一直悉心教導他扶植他的叔父,心中竟藏著這麽多苦楚,或許,他才是最可憐的人。


    苟且而生,直到最後,還是在絕望中殉難。


    “長生,怎麽了?”


    見朱定北眼睛陡然紅了,竟似要落淚,寧衡吃了一驚,連忙捧起他的臉,待想要看清楚,朱定北已經扭開了臉,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將眼中霧氣擠散。


    “怎麽了?”


    寧衡眉頭緊皺,語氣固執而溫柔。


    朱定北深呼吸一口氣,才到:“沒什麽,隻是覺得朝安阿叔太可憐了。你說陛下當初向先帝求娶他為男妻是真心實意的嗎?若是真心……才更傷人啊。”


    自小相識,相知相伴,後來互許了一生。


    這本該是世間一大幸事,誰能想到,會是這般慘淡收場。


    形同陌路,或許比愛恨糾纏讓人更好過些。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會讓他們一步一步走到這樣的結局?


    寧衡說:“陛下心中自有乾坤。哪怕先帝允準他取了男妻,在他繼位之後,隻能以妻為妾,屈居後來者之下。世間緣法豈是真心就能左右的,陛下和梁三少心中都有取舍,才會走向陌路。”


    “若是不曾相遇,或許就不會……”


    朱定北說不下去了,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寧衡:“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不要再想了。”


    朱定北不滿地看了眼寧衡,但也知道寧衡說的在理,他隻是不忿於寧衡對古朝安和這件事的冷漠態度,但再一想,若非自己與叔父有這樣的情分,這件事就算再讓人感傷他也隻會當做一個新鮮事聽聽就算,沒有立場指摘寧衡什麽。


    寧衡握著他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氣,而後道:“旁人再難過也不能替他承受,長生,若是在意就讓自己變強,這樣才能保護他們,讓他們依靠。他們痛苦之時,陪著痛,也隻會增加他們的負擔。所以,不要再難過。你並非無能為力,把梁老夫人照顧好,這才是真正地幫助他。”


    朱定北呆了片刻,臉上不由有些臊熱。


    好歹他也是經曆兩世的人,被個十七歲的少年人開解,還真是讓他老臉發熱。他心中生出暖意,嘴上還是爭辯道:“道理都是說給別人聽的時候才有用,設身處地,聖人都做不到,何況你我。”


    寧衡微笑起來,是啊,若是此情此景換做是長生在受難,他也做不到冷靜對待。


    但正如他說的,他會振作,會不惜代價帶他走出困境。


    朱定北不再沉溺於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寧衡梁老夫人的病症,得知是過於悲痛,情緒不定才會病倒。而她也因日日以淚洗麵而傷了眼睛,用了藥雖會有所好轉,但日後看東西也會變得模糊。朱定北想到這個與他祖母歲數相當的長輩,心中又生出更多的不忍心。


    寧衡寬慰他說梁老夫人得知他兒子安好,心緒變得開朗起來也願意配合大夫治療,休養一段時日便會好起來。


    朱定北聽了才略略放了心,便又說起另一件事:“王家的事還有其他人在查嗎?”


    除了陛下的暗衛之外,朱定北和寧衡更提防的是製造劣銀的那夥人。皇帝陛下動靜搞得這麽大,又因天火讓那些人盜換在寧家錢莊的劣銀劣金露出馬腳,他相信對方肯定也會查探這件事。若是能順著這條線索摸出些底細來,那便是再好不過的。


    寧衡給了否定的答案,這讓朱定北驚訝:“怎會沒有動靜。難道說,這些事情他們不感興趣……”他說著忽然又皺了眉頭,無意識地搓這拇指的指骨,沉思道:“莫非這些他們都已知道,還是……阿衡,你說,王琨一行人和陛下的暗衛遇上是不是太湊巧了……”


    寧衡聽出他的意思,若是王琨這件事是被人有意揭露到陛下麵前的話,那他們不動聲色就解釋得通了。


    這群人的行事做法實在太過詭異,就拿他們盜換的國庫存銀來說,那麽多銀子,他們可以這些年都不動用,像是一點都不在意。而眼下,他們再一次出乎意料地沒有探究此事的前因後果,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就如他們用障眼法調走朱崖島附近的暗衛一樣,也有人可以借用暗衛的眼睛,讓皇帝做出對自己有益的事情。


    朱定北道:“這些人藏得太深了,以後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敵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的感覺實在糟糕。


    寧衡卻是一笑,道:“他們已經急躁了,長生說呢?”


    朱定北扶額的動作一頓,眼中亮起。


    是啊,李家自開國以來就地位超凡,雖然被貶黜殺了一片,但根基還在。他們在文宗年後一直安守本分,那些埋在文官中的暗線也藏得好好的。這幾年陸續搞出大動靜,還不是因為李家軍倒了,他們斷了四肢,才急了嗎?


    這時候,要比的就是誰能沉得住氣,看誰先露出狐狸尾巴來。


    朱定北笑起來,“算算時間,陛下的旨意也應該快到了,到時候咱們就等著看他們是繼續當縮頭烏龜還是如何。”


    在天火之後,寧家錢莊劣銀重現,寧衡便上了密折要借此時機揭露劣銀一事,已經過去五天,皇帝的批複也該送到了。屆時,就是他們主動出擊的時刻。


    而在皇帝對劣銀一事的條陳送進寧府之前,朱定北先一步受到了洛京鎮北侯府的來信。


    上麵說的正是關於烏孫國一戰。


    看畢後,朱定北攤了攤信箋,笑道:“沒想到咱們的武舉狀元郎敢為人先,竟然以三百兵力讓匈奴吃了大虧,哈哈,實在大快人心!”


    他口中的武狀元並非去年新科狀元,認識上一屆狀元郎田益。那信上寫的正是狀元田益和榜眼杜輝在率領三百兵士把匈奴偷挖鐵礦的據點逐一擊破,而後讓烏孫國民看守住,又請兵保護這些為護國寶拚盡全力的忠義良民。


    就是朱定北也不得不歎一聲,絕了!


    也不知是田益還是杜輝的主意,當真喝了一肚子黑墨水,盡出壞招。哈哈,不過大靖的重兵將這些精鐵礦一個一個圍起來,背後還有烏孫國民聲援,端的是大義凜然。


    妙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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