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自從寧衡將劣銀與李黨聯係在一起之後,他的調查就更有針對性,且在這幾個月裏,他越深入調查越知道這裏頭的水有多深。調查了幾個月,憑借寧家的對象也隻能鎖定幾個懷疑對象,還都隻是些小嘍嘍,現在這個熊家竟大張旗鼓地說自己手上有劣銀的線索,寧衡自然保持懷疑態度。


    且不說是否相信熊家所謂的證據,讓朱定北皺眉的是來者不善。


    熊家有證據不和官府上報,反而找上寧家家主,至少能說明一點,他知道寧衡的另一重身份,也知道皇帝對長信侯爺的委托。


    再則,熊家在所有商戶恨不得夾緊尾巴做人的時候高調買入他人急於脫手的產業可見其張狂,現在還惹上寧衡,可見他還嫌自家不夠顯眼呢。朱定北不知道熊家儀仗什麽,但對他這樣的行事作風實在說不上喜歡。


    見寧衡對熊家也無好感,朱定北便問道:“熊家行事有異,你們應當之前便調查過吧?”


    寧衡頷首,確實如此,南海郡也是寧家的大本營所在,有新人加入自然得查明底細。“熊家原本是揚州商戶,當年是蘇家的連襟,蘇家倒了之後他們就賣了家業,舉家逃到廣州府。還給家中子弟轉了良農籍,這些年未再從商。”


    朱定北挑了挑眉。


    蘇家當年出了蘇毅這個狀元還未高興幾時便牽扯進科舉舞弊案中,後來被皇帝老兒抄沒了家財。蘇家曾是揚州第一富商,熊家若是連襟在那場罪責中肯定損失摻重,既然這些年都沒有從商,他們又哪兒來的資本一口氣購進那麽多商鋪?


    若非熊家自己的錢,那這大筆的資金又是誰提供的?


    寧衡看出他的疑問,便將寧家的調查結果告知於他:“後來程家被揚州商戶排擠產業接連損失,在熊家離開的前一夜程家還發生嚴重的失竊案,應是熊家所為。”


    程家就是當時秀才郎程問的父族,正是因程問一封血書才掀起了舞弊案的序幕,熊家痛恨程家是情理之中。但讓朱定北不解的是,既然這錢來路不幹淨,熊家為何竟無意遮掩,反而大大咧咧好似不怕人知道似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熊家肯定有問題。


    朱定北問他是否赴約,後日便是他們離開廣州府的日子,熊家邀請的時間在這之後寧衡無意為他推遲回程,便對寧叔交代了兩聲,安排熊家明日見麵。


    熊家拿自己當盤菜,寧家卻不把他當根蔥,自然對他們毫無好感。


    第二日,熊家當家過府赴約。他是孤身一人來的,朱定北也不知該佩服他的膽氣還是為對方的“禮數”哭笑不得了。


    “久仰寧家主的風采,果然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


    熊當家是個過了天命之年的老頭子,精神矍鑠烏發白麵,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商家的市儈反倒是像修道的道士一般姿態端方,甫一見麵就讓朱定北吃了一驚。


    “聽聞熊當家手上有劣銀案的線索,還請據實已告。”寧衡開門見山,也不回應熊當家的虛禮。


    熊當家也不介意被怠慢,顧自坐下喝了一杯熱茶,感歎了幾句茶葉的上品口味,在寧衡的麵無表情下才訕訕地住口,道明來意:“說來巧合。想必寧家主也知道我熊家落魄到此地的原因,前兩年我們無意中發現程家的錢銀中竟然有大筆劣銀的存在。當年蘇家能夠在揚州府一家獨大,就是因為蘇老爺子慧眼獨斷,在先帝年前那場劣銀案中明哲保身沒有遭受損失,這才將產業做大。蘇家人自有一套分辨劣銀的辦法,我也借了嶽丈大人的光,略知一二,因此當年在程家裏才知道他們的金銀裏摻了假。”


    寧衡與朱定北對視一眼,對他這個說法並不相信,但還是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年發現這個把柄,我便有心上報府衙狀告程家。但沒想到程家急流勇退,提前銷毀劣銀攜款私逃,咳,在下這才替天行道,請人演了場戲扮演盜匪劫了他們的細軟。”雖然是為報仇師出有名,但到底私吞他人財產不是磊落的事,熊當家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一筆帶過之後接著道:“當時程家人也逃了,我們在揚州府經營的商鋪沒了蘇家的幫扶也辦不下去,便沒有多生事端,按照原先的計劃往南海郡投親而來。”


    “便是這些?”


    寧衡掀了掀眼皮。


    雖然程家與劣銀有所關聯的線索也有一定的價值,但還不至於要他這個家主親自來處理。之前熊當家如此有底氣,當不至於隻有這點線索才對。


    果然,熊當家為難了下,繼續道:“那之後我多方打聽程家的消息,卻發現他們家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似得,我便托人查了他們家的老底,那程家在揚州府發家也是一夜之間突得橫財。這些年輾轉得到一些消息,我如今想來,程家的劣銀並非別人所贈,而是他們自己所造。”


    哦?


    朱定北來了興致,若是程家果真是製造劣銀的手藝人,那麽這條線索就有價值了,隻是他是憑借什麽確定了這一點呢?


    熊當家又喝了一口茶,而後道:“程家原先在揚州府也不是小門小戶,劣銀之事掀開之後,老夫第一個便想到了他們。去信問過揚州府幾家商戶,他們與程家生意上往來很多,但他們其中卻沒有人查出有劣銀,可見程家製造的劣銀不是為自己所用。我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到他們是為何人所造,又用在何地,因此才想借壽宴的良機,與寧家主相談。如有冒昧之處,還請家主勿怪。”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找上寧家。


    不過,他們知道消息的來源到底也不光明,因此不想和官府打交道,但見寧家對劣銀一事又咬的緊不會善罷甘休,這才找上寧家賣個好。


    寧衡道:“多謝熊當家告知,既是如此,寧家定會詳查,屆時還往您鼎力相助。”


    熊當家連道應該,而後虛禮一番見寧衡態度冷淡,麵上有些失望,但也算爽快地告辭離開。


    他走後,旁聽的朱定北才出聲道:“阿衡,你覺得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不是他多疑,而是熊家本就不是幹淨人,他行兵打仗消息的可信度往往比謀略還要重要,最忌諱偏聽偏信,習慣使然,對熊當家說的話,他也隻保持了三分可信度。


    “成家是造銀人,這件事應當屬實。至於熊家或是蘇家是否參與其中,便不得而知了。”


    寧衡道。


    朱定北聽罷後愣了下,此時細細想來,才覺熊當家那句“蘇老爺子慧眼獨斷”和蘇家有特殊的分辨劣銀的辦法一事有些蹊蹺。


    劣銀的鑒定辦法工部已經頒布,之所以複雜麻煩,就是因為劣銀以假亂真,憑借肉眼是絕對認不出來的,蘇家那套辦法又是從何而來?能夠一眼認出家夥的人隻有兩種人,除了掌眼高手,便隻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假貨的主人或者說製造者。


    連寧家掌櫃都認不出來的劣銀,自然蘇家不會有比寧家更出色的掌眼高手。


    那麽也就是說……


    朱定北眯了眯眼睛,將自己的猜測同寧衡說了之後,才沉吟道:“莫非這位熊當家找上你,是為自救?”


    他知道蘇家和程家一樣和劣銀脫不了幹係,甚至比程家和劣銀牽扯更深,因此想在寧衡麵前首告憑借此將熊家和蘇家分離開來,表明自己無辜的立場,功過相抵?這不是沒有可能,那個熊當家並非諂媚之人,賣乖賣到寧家家主麵前肯定有他的目的。


    還有一個可疑點,那就是熊家為何要在這個當口在南海郡迅速收攏這麽大一筆產業。和熊當家雖然隻有這一麵之緣,但也可以肯定,他的做法與他們之前所想的高調囂張並無關係,想必,熊家有不得不高調的苦衷,而這個理由,或許和他今天的來意也有關聯。


    寧叔詫異地看了朱定北一眼。


    朱小侯爺私底下和家主是如何相處的,他所知不多,因此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這個少年人的聰慧。沒想到朱定北腦子轉的這麽快,竟然能夠想到這一層麵,至少他聽到現在隻覺得可疑,但卻沒有如此方向性的判斷。


    寧叔能留在寧衡身邊貼身護衛,那自然是個聰明人,也因此才格外看得出,朱小侯爺這份敏銳的難得之處。


    寧衡:“我會讓人留意,咱們還是按行程返回。”


    朱定北點頭,又問了兩句樓家兄弟的歸期和姓途,交代傳信讓他們返程後盡快護送回洛京,才回了屋中去見過梁老夫人。


    他們要走,梁老夫人卻是不能和他們同行。寧衡已經替她在寧家安排了完美的身份,也讓貼身服侍她的人和她相處了兩個多月,見老夫人適應得好,他們才敢離開。在走之前,當然也要多陪陪老夫人,安她的心。


    翌日,他們二人天光微亮時便動身回府。


    離京時是三月,如今已經是九月,朱定北連祖母的壽辰都錯過了,此時自然歸心似箭。此時的他和寧衡都沒料到,等他們真正回到洛京,卻已經是飛雪的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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