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從鮮卑府返京一路上,寧衡都有些鬱鬱寡歡。


    或許是因為杜輝田益二人的情殤之痛,也或許是因為朱振梁在他們離開之日當著他的麵對朱定北幾番殷勤囑咐,更直言說支持他閱美無數,往後再讓他祖母挑幾個合心意的賢惠女子娶進門,多生幾個大胖小子的話。


    朱定北心知,因為皇帝陛下在場,朱振梁隻找了個機會和寧衡過招,暗下手腳揍了寧衡一頓,可到底還是氣不順。


    因為寧衡這一年也不是沒有長進的,單論拳腳上的硬功夫,朱振梁也沒有討得多少便宜,又不能真用那些沙場上的手段教訓這小子,隻能“不痛不癢”地放過他,可想而知這位兵馬大元帥心裏有多憋屈。因此自然想盡辦法讓寧衡不能痛快了,這才有了那番殷切的囑咐。


    朱定北哭笑不得,想他老子也是走運,玩笑話卻正好戳中了寧衡的痛腳,這下子,可算是真的“報奪子之仇”了。


    朱定北起先沒理會他,可見他情緒越來越失落,又有些心疼了,索性就躲進他的車架裏,看著他,免得一個人被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給氣壞了。


    寧衡緊緊抱著他,低聲道:“長生,我這幾日想了想。”


    “嗯?”


    朱定北漫不經心地摸了摸他深刻的輪廓,聽寧衡咬著自己的耳朵喟歎道:“今生,我不會要孩子,你也不要,我們扯平了,誰也不要想這件事,可好?”


    在此之前,寧衡從來沒想過子嗣的問題。


    寧家人對所謂血緣看得不重,他阿爺當年執意在他剛出生時就請封為長信侯世孫,固執地力排眾意將他定位寧家的下一任家主,不過是因為痛失愛子一時悲痛之下才想把原本該屬於兒子的榮耀傳承給孫子罷了。若非如此,寧家家主一向是能者居之,血緣親疏並不打緊。


    他不需要給寧家嫡係繼承香火,也從未想過接納朱定北之外的人——哪怕,當時他也以為自己此生無望得償夙願,但他所思所想從來也隻有長生一人。


    朱定北輕笑道:“好,我答應你。”


    他沒有直言自己對女人非常勉強的事實,想前世因為責任也曾有過那麽一兩次,但可惜他的妻子沒有懷上也因此知道了他的不喜,兩人從此相敬如賓,再無肌膚之親。朱定北對她感激又愧疚,就算退一萬步說,今生沒有遇到寧衡的話,他也不會再找女人,讓自己和對方受罪。


    但他不準備把這話告訴寧衡。


    這小子已經夠得意忘形的了,讓他有一點緊迫感,也好。


    不承認自己惡趣味上頭的朱定北不要臉地接收了寧衡的感動,兩人膩歪一陣,朱定北便回了自己車架之中。畢竟他現在也是正是襲爵的一品侯爺了,聖駕當前,總不好過於放肆。


    才回到鎮北侯府,不及拜會祖父母,便被朱三急促地請到了前院書房中。


    原本見朱三麵色,朱定北已經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可沒想到,竟是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什麽?!”


    一經聽說古朝安在回鮮卑府的路上失蹤,朱定北大驚失色:“到底怎麽回事,你細細說來!”


    是朱響親自來匯報,他道:“主君,我們的人接收到求救暗號便火速趕往事發處,但……我們的人已經全被身死,他們身上的傷口都在脖子,據我們現在的判斷,他們都是自刎而死。而場上還有兩方人馬,一方也死傷慘重,身份已經確定是匈奴人,係為胡爾朵給匈奴王吉爾令留下的暗衛。另一方,卻隻能從現場留下的打鬥痕跡和血跡上看,有第三方勢力的存在。軍師大人,就是被這一方人手帶走了。”


    朱定北深吸了兩口氣,凝眸道:“軍師和自刎的精兵們,沒有留下暗號嗎?”


    “啟稟主君,據現場傳回的消息,我們的人和匈奴暗衛身上的傷都很重,想必匈奴人想劫持軍師大人在前,他們經曆了一場惡鬥。之後,那第三方人才突然出現。而且據匈奴人的死亡時間和致命傷來看,他們應該是被那第三方人所殺。我們的人身上並沒有和匈奴人一樣的傷口,可見那些人目的在軍師大人,並沒有和精兵們動手的意思。至於,他們為何會自刎,屬下猜想,他們是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應該說,他們不願意暴露朱家軍與朝安叔父的關係。”


    朱定北接過這句話,又陷入了沉默。


    會有什麽人,讓精兵忌憚到必須自刎撇清古朝安和朱家軍的關係呢?普天之下,隻有一個人才有這樣的能量。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匈奴王怎麽會突然鎖定了古朝安,他們是否已經發現古朝安的身份還是單純地隻是想斬殺朱振梁最器重的智囊?還有皇帝,他的暗衛怎麽會出現在那裏,他又是否已經得知古朝安的身份?


    不應該啊,分明,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幾乎可以確認皇帝對古朝安的威脅消失了。


    在他的認知裏,梁子熙已經人死不能複生,而且連他散布在各地探訪梁子熙蹤跡的暗衛也都被撤回了。這不像是在做戲麻痹他們的視聽……可是,現在的結果卻是,古朝安很可能已經落入皇帝之手。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朱定北苦思無果。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確認古朝安的安危,想辦法和他取得聯係。但這又談何容易?


    朱定北沒想出應對之策,寧衡便匆匆趕來,看到彼此的神色,他們都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了古朝安之事,寧衡此次前來也正是因此。


    寧家的人,還獲取了一些朱定北的精兵所不知的細節。


    寧衡道:“在匈奴與羌族聯軍南下進攻大靖,還披露出朝廷裏有匈奴的犬牙之後,皇帝便對匈奴非常防範,在涼州、鮮卑以及羌族境內和我們一樣都有所布置。這一次,卻是我們大意了。皇帝在交州那場屠村暴動中先我們一步得到了一些線索,我想那些內吏在被滅口之前可能留下了什麽,讓皇帝對謝永林起疑。因此,才會在涼州州牧府上布下了重圍。謝永林和匈奴暗衛接觸的時候,被皇家暗衛察覺,尾隨其後……古軍師,大約是因緣際會才被他們發現的。”


    從皇家暗衛的一係列行動來看,他們最初的目的,根本不是古朝安。


    隻是匈奴王吉爾令不知通過什麽渠道得知了古朝安在涼州謀事的消息,想取古朝安性命或是活捉古朝安以作為威脅朱家軍的把柄,隻是沒想到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匈奴暗衛最終竟將他們苦苦隱瞞的梁三少送到了皇家暗衛手中!


    朱定北狠狠一拍桌子,氣惱非常。


    他擔心朱家軍接下來要麵對天子之怒,他更擔心古朝安的處境。


    誰知道皇帝會對古朝安做什麽?朱定北對於皇帝可能會對朱家軍用的手段都有所預測,但對於皇帝會怎麽處置古朝安卻沒有絲毫把握。誰知道皇帝瘋狂之下會做出什麽事情出來?古朝安失去自由是一定的,但那之後呢?皇帝會不會一時瘋狂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而古朝安又是什麽想法?會不會一時犯傻,再次做出自傷、甚至為了保全朱家軍自殺的舉動?


    朱定北沒有絲毫把握,因此才心慌心急!


    “不管怎麽樣,我們必須確定朝安阿叔被皇帝扣押在什麽地方,想辦法和他取得聯係。”


    朱定北道,雖然這件事的難度係數就很高了,皇帝肯定不可能讓任何人找到古朝安,可是他們必須要這麽做!


    寧衡想了想道:“我想,有一個地方,可能性最大。”


    “什麽地方?”


    朱定北忙問,寧衡頓了頓,才道:“正陽宮。”


    正陽宮,皇帝寢宮,也正是皇宮之中防衛最深的地方。寧衡設身處地地想,如果他是皇帝,再對古朝安失而複得之後不論再恨再痛再欣喜,想必都會非常不安,一定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可能安心。朱定北怔住,緩緩地坐回位置上,“你說的沒錯,正陽宮,確實可能性最大。”


    老侯爺在一旁道:“正陽宮是何等所在我們都清楚,就算是寧家人也未必能滲透進正陽宮的正殿之中,想要和朝安取得聯係……可能嗎?”


    幾人都因這件事的艱巨程度而沉默,但他們卻不能知難而退,反而抱有萬死不辭的決心。


    半晌,朱定北才道:“事已至此,還是先通知阿爹,早作準備吧。”


    老侯爺歎了一聲,“也罷,隻是,但願朝安這個孩子能想開,不要做出什麽傻事才好。”


    他們一時憂心忡忡,而被所有人牽腸掛肚的古朝安,現在又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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