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貞元二十九年,九月下旬。


    西南軍主將被擒的消息傳進洛京,皇帝陛下當廷大發雷霆。


    羌族內鬥多時,地方軍隊的管理自然相對鬆懈了些,是以就算議和書才簽訂不到兩年,羌族的邊境軍便有幹起了以前打家劫舍擾亂大靖邊境軍的勾當。


    從前隻聽說擄走良家女,打劫害命的事情,現在可好,竟然讓一些名不見經傳的羌族小兵軍隊,殺上了二品主將的巡防隊,還活捉了主將!一捉就捉了倆!你道那羌族兵兵力雄厚戰力威猛?放屁!那不過才二三十人的羌族軍隊,是一貫打家劫舍的標配!就這點人手,竟然能把二品大將的巡防隊打得落花流水還趁亂將頭目擒拿劫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現在可好,不僅劫走了,那羌族邊境軍更是厚顏無恥,要讓大靖用糧食牛羊把人換回去,要的數目更是獅子大開口。


    皇帝如何不怒?


    “堂堂二品大將,五十親兵,號稱西南軍中精銳!被這些宵小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更將主將活捉當貨物要與我大靖朝廷買賣!你們倒是說一說,這個價,朕是出還是不出?!”


    百官噤若寒蟬,不敢應允。


    貞元皇帝咬牙切齒,道:“此事鬧得天下皆知,朕的百萬大軍竟然護不住兩名二品大將,被逮了一個又一個!真是好一個戰無不克的雄師,一群廢物!”


    甄右相硬著頭皮出列,執笏道:“陛下,羌族邊境軍此舉有違我朝與羌族簽訂的議和書,請陛下給臣五日時間,臣自讓人交涉,將兩位將軍帶回。”


    這些糧食牛羊當然是不能給的,給了成什麽樣子?!再說,今日他們能捉走二品大將,來日再抓個三品、四品,或者幹脆對文官下手,討要“貨款”,那他們大靖顏麵何在?此事必須杜絕,必須討回公道來!


    眾臣紛紛附議,聲討羌族不義之舉。


    貞元皇帝冷漠地看著,等他們罵的口幹舌燥了,才看了東升太監一眼。後者趕忙高聲唱“有事啟奏,無事退朝!”,話音未落,貞元皇帝已經甩袖離開。


    不想,過了兩日,事情又有了轉折,卻是那範大刀不堪折辱引頸自盡了!


    這下,原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摩擦頓時升級為兩國仇恨,西南邊境軍的號角吹響,大軍壓境,就等陛下一聲令下,為範將軍討回公道。


    軍心義憤,可這冤枉戰是萬萬不能打的,否則受苦受累的就是無辜的百姓了。何況……這事說起來著實丟人,那羌族軍那點人手就把大靖二品大將給抓了,道理站在大靖這邊,可實在是麵子裏子都丟幹淨了。


    還是甄右相神鬼手段,硬逼著羌族王認下這個過錯,倒賠了許多牛羊馬匹才算了事。


    朱定北看著事態發展,不由嘖嘖兩聲:“這老實人就是這點不好,好麵子。哪裏像人家孔將軍瀟灑,被羌族兵放回來,人家照樣在軍中逞威風,補救臉麵,他倒好,還要難為我的人救他性命,差點暴露了!”


    那範大刀將軍死自然是沒死的,畢竟怎麽說,他在軍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朱定北要利用他,可以說是讓他遭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可到底做事要有底線,不能讓人連性命都賠上。說起來是假慈悲,不過也有諸多不得已,隻能盡力而為。


    範將軍是救下了,可往後在這大靖也再沒有這個人了。


    寧衡道:“陛下今日留了董明和敘話許久,應該已定下接替他們的人手。”


    朱定北點了點頭,“皇帝和董明和識人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不過幸好趁這個機會把這兩個將軍給擼下來,否則,他日兩軍交戰,能完勝便罷,若是出現敗勢,這姓範的便要來個自殺殉國愧對皇恩,那孔義更是了不得,活生生一個賣國賊真小人!”


    前世朱定北就沒在軍中聽說過此二人有什麽好名聲,現在小試牛刀,當真是本性畢露。


    “嗯,皇帝陛下也看出來了,所以這兩日才會這般氣憤。”


    朱定北抬了抬眼皮,手中寫的請帖也未停下,隻道:“咱們這是給皇帝老兒瞌睡送枕頭呢,偏他還要裝模作樣發上一場火光,晚上恐怕要偷著樂呢。”


    寧衡聽他說的輕浮,有些無奈道:“恐怕沒有,陛下近來鬱結於心,身體抱恙,兩個西南主將的位置,這味藥還不夠猛。”


    朱定北頓了頓,將這份請帖寫完後便放下筆墨,轉身道:“已經拿到皇帝的脈案了?他的身體……?”


    寧衡麵有凝重,“不算太樂觀。阮淑妃當年給他下的毒太過霸道,雖然餘毒清了,但身體內耗過度,若不仔細保養,恐怕……壽數難長。”


    這麽嚴重?


    朱定北皺眉道:“皇帝身邊那麽多人伺候著,怎麽還保養不起來嗎?”


    “心病還需心藥醫,尋常人便是身體康健心思重了也會生病,何況他現在外強中幹,便是再多的藥,也吃不好。”寧衡醫術了得,看過脈案之後對皇帝的身體狀況自然清楚,沒有絲毫的誇大其詞。


    “那……你說的壽數難長,到底是?”


    “他少眠多夢,鬱結於心,又忙碌國政,長此以往,或許撐不過五年。”


    寧衡低聲說出了他的預估。


    朱定北睜大眼睛。


    五年,五年後他也不過二十二歲。前世時候,他死時已經有二十七歲,那時可從未聽說皇帝龍體有礙,便是那之前的一次回京述職,他還親眼看到皇帝龍章鳳姿精神挺拔,沒有半分現在的衰老之態。他回想當初,心中便是默然。


    阮淑妃下的毒隻是原因之一,前兩年那毒就解了,也不見皇帝身體有多大不好。


    如今這般,大抵是因為……


    鬱結於心,嗬,這倒也是稀罕了。前世或許皇帝認定那人早就死了,所以或有懷念但卻無心魔,可眼下,求而不得,得而複失,心裏的不痛快恐怕不僅僅是遺憾或悔恨可以形容的了。


    想通這一點,朱定北心中竟然有了一絲快意。


    他對皇帝老兒盡忠,保全這個國家,可對貞元皇帝本人卻沒有一點好感。他的野心太盛,手段太狠,朱家前世滿門的罪孽,有六成得算在他的猜疑之上!他如今找到了幕後真凶,可對甄飛河的恨,實際上並不及皇帝十分之一。並不是甄飛河就不可恨,相反,有他在就算皇帝換了一個人來當,朱家也遲早逃不過他們的算計。


    可他重生以來,這份很寄托在皇帝身上太久了,雖然他極力掩飾隱藏,可從未有一日遺忘。


    他朱家上下為君為國,出生入死,最終最換得這樣慘烈的結局?


    讓他如何不恨?現在總算皇帝也嚐一嚐這日夜煎熬的滋味,朱定北幾乎要拍手稱快!


    他沒再寧衡麵前隱藏情緒,後者瞧見他的幸災樂禍,不由有些無奈,怕皇帝短命的是他,樂得見皇帝受苦的也是他,這大逆不道的模樣若是讓外人知道,恐怕不痛快的就不止皇帝了。


    見他又拿起一份請帖要寫——今年是老侯爺七十五大壽,也是個很大的壽辰了,往年他自己當家不耐煩這些往來接待,便是七十大壽都沒有大辦過,但如今是朱定北當家,怎麽也該對長輩有所表示,是以老夫人執意辦這一場壽宴——寧衡攔住他,說起另一件事來。


    “昨日我進宮給陛下呈稟陳糧換購一事,在禦花園中遇見了一個人。”


    朱定北見他神色認真,便放下紙筆,專心聆聽。


    “是六皇子殿下。”寧衡道,“我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見他賣起關子來,朱定北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有話快說!”


    寧衡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地捏了捏道:“你寫得夠久了,歇一會兒吧。”


    朱定北看他皺著眉看自己酸脹的手腕,不由笑起來,拉著他坐下道:“去給老子倒茶,點心伺候,本侯現在就來聽聽長信侯爺說書,啥也不幹。”


    寧衡這才滿意了,十分殷勤地伺候起來,鬧了一陣,才說回正題來:“雖然隔著有一段距離,我卻發現六皇子殿下的身體病得十分異常,他的氣息均勻,行走間還能看出習過武術的痕跡。可他的臉色蒼白,太醫院的脈案上所寫他的脈象也十分異常,應是體虛短命之態,可這幾年年年太醫都有恐不長久的預言,卻沒有一年成真。”


    “因此,我便讓人夜探了六皇子殿,發現,他果然身體毫無問題,有這種表象,是有人特意讓他服藥迷惑外界。”


    聽寧衡如此斷言,朱定北露出些許錯愕的表情,半晌才道:“阿衡的意思是……皇帝老兒中意的其實是這個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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