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為期九天的鄉試終於結束。當貢院的大門打開之後,一位位平日裏玉樹臨風、光風霽月的士子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了出來。


    其中有些人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皆是讓守衛的士兵們扶著出去的。


    而外麵也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擔憂著急的親屬們,他們呼喊著自己親人的名字,還不時有哭喊聲傳來,顯然直接考死在考場裏的也不是沒有……


    與其他蓬頭垢麵、渾身酸臭的考生相比,劉利就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因為他到這時依然是衣衫整潔、神采奕奕,仿佛不是剛剛考完的士子,而是來觀光的遊客一般。


    不過,依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大家好似都下意識地對他這個‘另類’視而不見……


    等輪到劉利排隊走出時,即使太陽還沒有出來,可還是令他長舒了口氣。這次秋闈對他來說雖然如同玩笑,但這終歸是他科舉路上的重要一環,說緊張倒不至於,可最起碼也耗費了他幾分心力。


    找到自家的馬車所在,看到自己的書童完全沒發現自己的靠近,還在伸長脖子盯著貢院大門,劉利搖搖頭,解除了身上降低存在感的咒法。


    劉利的書童本是邢氏的遠房族人,按輩分是劉利的子侄輩,還是大堂哥邢忠憐其幼年失怙,又見其聰明機靈,這才將他推薦到劉利這裏作了書童。此時這個名為邢磊的小孩突然感覺身邊有人,扭頭一看,當即大驚道:“啊,少爺,您什麽時候過來的?”劉利曾叫他稱呼自己五叔就好,可這小孩執拗,堅持要叫劉利少爺。劉利也沒堅持,左右一個稱呼而已,也就由得他去了。


    “在你方才東張西望的時候!”劉利沒對他多說什麽,直接上了自家的馬車。


    邢磊也不多想,隻以為自己看漏了,見劉利上了車,殷勤地問道:“少爺,咱們這就回莊子?”


    “先去老師那裏吧!”劉利想了想後回答道。這是張夫子在考前吩咐的,畢竟邢家在府城中沒有落腳之地,回城外的莊子又要小半天時間,實在不適合考生考後的休息。


    劉利雖然用不著,但卻也沒駁了夫子的麵子,不論如何,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他得領情不是?


    馬車很快便來到了張府,夫子一早就吩咐人等在了門口,甚至還讓人等車一來就把劉利扶到後院休息……可哪想到,劉利竟然精神奕奕地自己走了進來。


    張夫子看到他的狀態有些驚疑,問道:“德全,你可是服食了五石散?”可即便磕了藥,也隻是能暫時讓精神亢奮,衣衫也不該如此光潔啊?


    “學生在號房中自得其樂,且時間充裕,自是可以將自己打理得很好!”劉利笑著搖搖頭,卻沒解釋更多。當然,這主要也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難道說他仗著法術遮掩,在儲物袋裏帶了不少居家之物,大到浴桶、床榻,小到發簪、鞋襪,是種類齊全、應有盡有?事實上,若非不善於製造幻象留影,有可能瞞不過夜裏巡查的兵丁,他晚上一準回家去休息了。


    “莫非現在的考場環境好了很多?”張夫子依舊有些狐疑,想到他當年考試遭的那些罪,心裏有些微妙的感覺。


    “可不是這樣,除了少爺外,其他那些秀才公們都蓬頭垢麵的!”邢磊這時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劉利微不可查地瞥了他一眼,這孩子也是平日裏被他慣得有些無法無天了。在家裏倒無妨,他和麗麗都不是規矩嚴苛的性子,自由散漫一些沒什麽……可這是老師府上,卻是沒有他說話的道理。


    夫子果然皺了皺眉頭,揮手叫下人將邢磊帶了下去,這才回過頭語重心長地對劉利說道:“我儒門弟子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後兩樣是抱負,前兩樣是根本……德全你修身做的不錯,齊家卻是還要再下下工夫!”


    “弟子謹記!”劉利老實地點頭受教,但其實一點也沒往心裏去。他雖然讀聖賢書,可卻隻是為了任務而已,才不是什勞子的‘儒門子弟’。


    “算了,老頭子我又嘮叨了……你沒有高堂掌家,本身又尚未娶妻,姐姐雖能幹,下人卻也難免疏於管教,這是情有可原的!”張夫子擺了擺手,然後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順著這個話題問了下去,“德全你來年就年滿十五。若這次考中,也便有了舉人功名。如你這般年紀的青年才俊想來也已有媒人登門,不知是否有了中意之人?”


    劉利聞言心頭一跳,這樣的開頭……是要給介紹對象的節奏?不過關於這個,他早已和麗麗以及她這輩子的父母商量好了,所以裝作不好意思的回答道:“家父在生前就已給我訂下了一門親事……”


    “哦?是哪家閨秀?”夫子明顯有些失望,但還是好奇地問道。


    “是姑蘇東城陳家嫡女!”劉利回答道。


    “東城陳家……可是陳經曆家?”夫子沉吟了片刻後,問道。經曆是官職名,正八品,執掌一府文移之出納。麗麗的爹還是前幾年花錢謀到的這麽一個官位,這也是受了麗麗蠱惑,覺得當了官,就得了王朝氣運庇護,可以震懾一些魑魅魍魎。


    當然,這並沒有用。畢竟那時的劉利和麗麗還不知道自己二人麵對的是怎樣可怕的敵人。


    “正是!”劉利答道。


    “陳經曆舉人出身,和你家倒也門當戶對……可是等你日後金榜題名之時,就有些不相配了……”夫子遺憾地道。他倒是沒慫恿劉利去毀諾,畢竟那樣的事他最是瞧不上,劉利如果敢做,他絕對第一時間將其逐出師門!夫子之所以遺憾,純粹是替劉利惋惜。


    劉利笑而不語,莫說陳家家境不錯,就算是家徒四壁他也得將麗麗再次娶回來不是?!


    “嘿,老頭子我又說多了!德全你想來也累了,還是快去休息吧!”這時。夫子終於醒悟到劉利剛考完試的事實。


    “是,老師!學生告退!”劉利從善如流,即便他一點也不疲倦,但總不能表現得太過另類。


    看著劉利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夫子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那老友的孫女和德全真心相配……真是可惜了!”


    ……


    京城城西,一座三進宅子的後院之中,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的漂亮小姑娘似是剛剛睡醒,正揉著眼睛在丫鬟的幫助下梳妝打扮。


    這時候,有一個小丫鬟突然跑了進來,湊到小姑娘耳邊說道:“小姐,小姐!您前幾天吩咐的事,我打聽到了!太爺是想把小姐許配給姑蘇的一戶邢姓人家!但好像還沒定下來……”


    “姑蘇?邢姓?叫什麽?”小姑娘當即沒了梳妝的興致,將臉皺成了包子。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似乎是名滿天下的張大儒的關門弟子!”丫鬟脆生生的回答道。


    小姑娘閉著嘴不再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麽,好半晌後才揮揮手趕走了丫鬟,自己一個人縮回了床上。


    “哎,當年治好父母和祖父的病真是有利有弊,雖然避免了家破人亡、寄人籬下,卻又有了被逼著成親的煩惱……天啊,古代真可怕,我今年才剛剛十三歲啊!至不至於那麽急?”小姑娘抱著被子滾了好一會兒,這才接著想道,“要不,我央求著母親帶我去太原看望姑母……也算避避風頭?雖然不喜歡那個日後幹出把我送給別人當妻子的腦殘事的表哥,但麵對親戚總比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要好吧?”


    ……


    鐵網山的寺廟之中,六皇子妃秀目圓睜,死死盯著王夫人,咬牙切齒的道:“好,我答應和王爺說幫七皇子謀取職位的事,若事情能成,還請夫人和你背後的那位主子信守承諾!”


    “王妃放心,隻要王妃您能幫我家老爺連升三階,我自然會信守承諾地銷毀那些證據。”王夫人卻是滿臉笑意地答道。


    兩人就這般驢唇不對馬嘴地打了半天機鋒,六皇子妃才一甩衣襟,不打招呼,扭頭回了自己的廂房。王夫人知她羞怒交加,也不以為意,隻是對其更加鄙夷,心裏打著事成後不認賬,下次再繼續威脅的算盤。


    六皇子妃回到寺院的廂房後,先是撲到床上大哭了一場,好半晌後才想起賈蓉還在後山等自己,於是收拾了一下妝容便要出門。


    可她才剛邁出門檻,卻又退了回來,心裏想道:“七皇子和王氏既然知道我和‘郎君’的隱秘事,怕是盯了我們許久了……我這般明晃晃去找他豈不是又給了居心叵測之人把柄?不成,得想個穩妥的法子才是……”


    六皇子妃低頭深思一陣,有了主意:“不如我現在就下山回府,那樣一來‘郎君’自會知道我這裏出了變故,也就不會貿然來見我了!”


    計議一定,六皇子妃便不再多停留,當即叫來下人仆從,開始收拾東西。


    隱在暗處的麗麗看著六皇子妃急匆匆地返回了京城,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樣一來更好,等到賈蓉脫困之時,六皇子妃的枕頭風大概也就吹完了!到時候,得知戀人受了欺負的賈蓉會如何暴怒的與王夫人對上,她就懶得管了。


    “嗬嗬,我這也是為劉利報複王夫人的任務添磚加瓦了吧?雖然劉利大概早就算計到了這一步……”麗麗捏著下巴壞笑一聲,然後便禦劍而起,直衝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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