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姑見梁媽媽忽然發問,便笑回:


    “府裏幾年未曾采買丫鬟,更有大半年沒從下麵的莊子裏選了人上來伺候,臉生的,也就隻有四姑娘房裏這個了。本也不確定,隻說叫來認一認,隻是今日裏梁媽媽也瞧見的,卻是讓這春娥一下就認出了。”


    梁媽媽卻是不置可否一笑,竟帶了微微嘲諷,回了頭去看春娥:


    “你說你聽見她說了那些話,那日穿的正是如今這身衣裳,可她卻說她那日穿的衣裳被打破了,今日又怎麽會穿一件破了的衣裳?既如此,把那日裏在園子和她說話的人叫來了,好好盤問一番不就是了。”


    春娥聽著這話,眼見著慌亂了一下,卻又咬死了賭咒發誓:


    “奴婢認準了就是她,這樣大的事情奴婢怎麽敢聽錯看錯?奴婢敢以死以證!”


    梁媽媽也不理會,卻是喚了聲跟隨的婆子,那婆子轉身出去,不多久便領了另一個婆子進來,蓮心抬眼去看,便立刻又哭了起來:


    “正是這位媽媽給奴婢指的路。”


    那婆子不管旁人怎樣,隻是規規矩矩走到近前,向梅夫人行了一禮,這才回轉來站在了梁媽媽身後,梁媽媽便指著蓮心問她:


    “你說的那日裏在院子裏亂撞的丫鬟,是不是她?”


    這婆子便低頭往跪在地上的蓮心麵上覷了一眼,方才回到:


    “是這丫頭,那日本是守著門,卻瞧見這丫頭提著食盒沒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裏亂走,這才去給她指了路。”


    春娥聽了這話臉色一變,梁媽媽便淡然一笑又問這媽媽:


    “那日裏還有個去要核桃糕的丫鬟,也是那個時候去的?”


    這婆子笑道:


    “主子們用飯都早,奴婢指路那會子,要核桃糕的那位走了隻怕都有兩刻鍾了。”


    梁媽媽點了點頭:


    “這樣說,時候也才對上。這春娥拿了核桃糕回去,又在院子裏和人口舌,然後才叫六姑娘聽見了,往小佛堂去了。這丫頭是往小佛堂去給四姑娘送東西的,那在花園子裏亂撞的時候,六姑娘想必已經吃上核桃糕了吧。”


    梅夫人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她瞧了木寶一眼,又去看了春娥一眼,春娥眼下跪在地上簇簇發抖,梅夫人眉頭蹙了起來。春娥未必敢說謊,即便是為了討好她也絕不敢。可此事也確實透著蹊蹺,即便真是這蓮心早早就藏在了花園子裏隻等東跨院的人來,可她就怎麽料定那日早晨定有東跨院人出來,又怎麽會正好在通門外?


    梅夫人擰眉思索,轉頭又去看了木寧,卻見木寧隻低著頭把玩著茶盞,鸞姑麵上的笑就有了幾分僵硬:


    “梁媽媽說的也是,這事還當真是說不準,恐怕還得細細去查才是,倒是冤屈了四姑娘身邊的丫鬟。”


    說到冤屈二字,蓮心愈發哭的委屈,木容這臉色也稍稍有所緩和,卻仍舊忌憚。梁媽媽笑著去看鸞姑:


    “這丫鬟冤屈不冤屈的我倒不管,隻是此事正生在通門口上,鸞姑好歹也該查的精細些。再者,此事老爺分明交代了不必再提,鸞姑卻一味的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更攪纏的夫人不得安寧,為人奴婢的,侍奉好主子是本分,替主子分憂是本分,可不給主子添麻煩也該是本分才是。”


    一番話說的鸞姑麵上陣青陣白,臉上的笑也要掛不住,梅夫人心下不悅,隻覺著梁媽媽縱然再得臉,也不過是個奴才,卻敢當她的麵奚落她的人,這點子不快便帶在了臉上:


    “罷了,鬧騰了這一晌午,我乏的很了,梁媽媽就在榮華院裏吃了飯再走吧。”


    梅夫人這是賞賜,可梁媽媽卻笑著推辭:


    “謝夫人賞,可這時候了,老爺隻怕也早從衙門回來了,老奴也該回前頭去打點老爺的飲食。夫人今日也莫責怪老奴,終是老奴僭越了。”


    梅夫人笑的不置可否,也不再接梁媽媽的話,竟是轉身扶了丫鬟便出了西偏廳。


    木寧木寶自是起身隨著一同去了,待回了東間小廳裏,梅夫人坐了便是一身的怒氣,木寧卻是不以為然:


    “早說了母親不要再在此事上做文章,這話不管是誰傳的,她既敢做,自然也是掃清了尾巴的,哪裏就能這樣輕易被抓住把柄。”


    梅夫人聽了這話愈發的不耐煩:


    “前院是怎麽回事,怎麽瞧著倒好像護起四丫頭來了?”


    木寧此刻方才有幾分怨念幾分擔憂:


    “不怕梁媽媽護著她,就怕是父親的意思,若真是父親的意思,難道父親是覺著雲家的婚事還是木容去的好?”


    “她也配!”


    不等木寧說完,梅夫人便冷冷打斷。


    這邊梅夫人去了,梁媽媽也不覺沒趣,便對著木容點了點頭,也轉身出了西偏廳,木容自是也待不下去,也跟著出來,蓮心便亦步亦趨跟著木容,滿臉惴惴的畏懼,梁媽媽回頭一看,便止不住失笑:


    “你怕什麽?”


    蓮心聽問,小心覷了眼木容臉色,方才低聲回道:


    “今日生了事,怕姑娘果然不要奴婢了,把奴婢攆出去。”


    木容臉色便是一沉,始終有些顧忌,也不怕梁媽媽笑話,等出了榮華院,便和梁媽媽一起往東跨院外走,有些擔憂的訴起衷腸:


    “我始終養在西跨院裏,和母親情分本就淡薄,我是沒了姨娘照看的,許多事總還要托賴著母親照管,若是不得母親喜愛,往後的日子又怎麽會好過。”


    神情有幾分頹唐,梁媽媽卻是一番冷笑,卻不知對誰:


    “得不得夫人喜愛,總也不在乎這一個丫鬟身上。再者說,姑娘也容老奴多嘴一句,總歸是府裏的正經主子,總該拿出些主子的剛硬來。”


    木容麵上被說的一紅,梁媽媽卻是說完了木容,又回頭去看蓮心,把個蓮心看的無所遁形,便低了頭表白起了自己:


    “主子的事從來輪不上我們做奴婢的置喙,奴婢雖不是個聰明的,可卻也謹守下人本分,莫說是不知道,即便真就知道了,也斷不敢說三道四,沒得給自己主子惹是非。再退一萬步來講,隻說一句大不敬的,媽媽也別見怪,這府裏,到底誰來照管,其實和我們這樣的奴婢也真沒什麽太大的關聯,一樣伺候自己的主子,一樣的吃飯過日子。”


    臉上的小心謹慎極為真切,梁媽媽這才緩和了神色點了點頭:


    “你倒是個省事的,伺候好你主子,也是你的造化。”


    再回眼去看木容的時候,眼底終究有那麽幾分輕看,到底在太守府裏沒什麽根基,今日看著又是個沒頭腦沒膽量的,一味懦弱畏縮,隻得了好的吃穿用度便知足,眼瞧著前些日子臉被打成了那樣,也沒見敢生事。


    梁媽媽也無意再和她們多做口舌,進了花園子便分了路,徑直往前院去了。


    木容眼見梁媽媽去遠了,這才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這番演繹下來,還當真是累,回眼去瞧蓮心,隻見蓮心兩眼哭的仙桃一般,卻是忽然想笑,又強忍著,那蓮心便帶了幾分委屈,兩人也不敢聲張,急急就回了自己院子。


    秋月蓮子想要問,可瞧著木容蓮心的模樣,又不敢問,趕忙伺候著木容用罷了午飯,木容便是鬱鬱的歪在了床上。


    也還沒躺下多久,就聽著院子裏又響起了香枝的聲音。


    木容閉著眼,嘴角卻是微微一揚,這蘇姨娘,也不知是聽著她今日被帶去東跨院的事急著來打探,還是這樣子總要做的十足十,以此來羞辱梅夫人的小氣苛刻,每日裏都要派了人來看看。


    香枝帶了一盅銀耳蜜羹來,可被蓮子接近東間的時候,就見了木容這般神色,臉上的笑就趕忙給收了回去,再回頭去看屋裏站著的蓮心,兩眼哭的紅腫,這一下就露了驚疑:


    “這是怎麽回事?可是有人給了姑娘委屈?”


    這話一說,木容尚未開口,蓮心便又委屈的掉起淚來。


    “這可怎麽說,你可別哭,這臉上的傷也還沒好全了,這眼淚一沾別在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把個香枝愈發嚇的不輕,木容這才帶了幾分懶怠鬱鬱的起了身,隻坐在床沿上,也不說話,拿眼冷冷的看了蓮心,蓮心便畏縮的垂了頭。


    香枝不明所以,拿眼神去問蓮子,蓮子便也歎了氣搖了搖頭,看這樣子也是不知道,香枝沉吟著,便輕聲和木容說起話來:


    “有什麽姑娘也別悶在心裏,別憑白悶壞了自己,要真是受了委屈,隻說一聲,我回去告訴了姨娘,讓姨娘給你做主。”


    香枝一說做主二字,木容眼眶便也紅了:


    “眼下還有什麽主可做,我在府裏愈發過的連個粗使丫鬟都不如了。”


    香枝一聽這話驚了一驚,便急忙去問:


    “這可是怎麽了?莫非中午去了夫人那裏一趟,又生出了什麽事來?本不是說要讓六姑娘滿了禁足就給姑娘道歉的麽?今日去竟不是為了道歉?”


    “哪裏是為道歉,竟是揪住我這奴婢,隻說是我這奴婢生事,把姨娘管了西跨院的事說到了三姐姐的屋裏,挑撥著六妹妹去小佛堂打了我,這樣下去,我這日子可還怎麽熬。”


    一行說著,一行便嗚嗚咽咽哭了起來,蓮心見此,便又哭著跪了地,把香枝嚇的趕忙去扶,蓮心便哭訴:


    “姐姐不知道,幸虧前院的梁媽媽查清了這事,還了奴婢一個清白,否則姑娘就要把我攆出去了,這樣我還有什麽臉麵回周家去服侍,隻有一頭碰死了才能以證冤屈了!”


    又是抽抽噎噎,把今日在榮華院裏的事都說給了香枝,香枝越聽越驚奇,最後忽然沉思了起來:


    “這臉生的?我怎麽依稀記著,芳姨娘從知道有孕時,可是求了梅夫人把娘家妹子帶進府裏來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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