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容心裏發慌起來,可偏偏此時石隱也不知怎麽的如此起來。


    她披衣而起預備現在就去見趙出,可現在深更半夜,且如今他和石隱正在“反目成仇”,那不管白天黑夜,她這樣貿然造訪靜安侯府會不會壞了他們的事?


    她踟躕,屋外莫桑便道:


    “還是奴才給侯爺送信兒吧。”


    如此最好,石隱總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和趙出互通消息。


    莫桑交代了莫槐仔細看護,便匆匆趁著夜色而去。


    隻是靜安侯府外隱著不知何處的人監看著,莫桑到了靜安侯府外,竟是不得其門而入。


    木宛倒是一夜無夢,天尚未亮就有人來叩門,隨即便進來了幾個婆子。


    “五姑娘,錢內官是天不亮就要來接人的,姑娘還是裝扮起來吧。”


    木宛無悲無喜,掀被起床,婆子舒口氣趕緊上前,伺候著木宛洗漱裝扮,打扮的極為喜氣富貴,又那樣的豔麗逼人,再換上了那一襲紅衣。


    終有一個婆子沒忍住,悄悄歎息了一聲,木宛聽了聲響,卻隻笑笑。


    “阿宛?”


    門外忽然有道惴惴聲音,正是吳姨娘,木宛眼神一顫,她忙垂下眼去,再抬眼便換上了笑容,起身迎到了門口。


    “娘。”


    “你這是……”


    吳姨娘一見木宛裝扮登時驚異起來,木宛卻攥住她手:


    “娘不必驚慌,如今府裏境況不好,父親要送我往皇家寺廟為家中念佛祈福,掐算了吉時,等會子就要出門了。”


    吳姨娘聽她這樣說才緩和了下來,露出欣慰:


    “能為家中做事,能叫你父親看重你,是好事。”


    她到如今尚且將整顆心放在夫婿身上,木宛強忍悲涼,勉強笑著將手中兩張銀票塞進吳姨娘手中:


    “娘說的對,這是父親賞的,你收好,我不在的時候,我求了四姐照料你,四姐大約為著方便,會將您接走一陣子,等我回來了再去接你。”


    吳姨娘麵露難色:


    “你要去多久?”


    木宛的手忽然頓住,半晌後她捏了捏吳姨娘手掌,笑了起來:


    “我就快要及笄了,父親總要謀一門好親事幫扶家中,至多半年,我也就回來了。”


    吳姨娘這才安心,含笑點了點頭,伸手將她額頭上一縷碎發給捋了回去。


    “娘知道了,你也好生照料自己。”


    木宛定定的看著吳姨娘,眼神貪婪,似要這一眼就把吳姨娘看到心裏去。


    “五姑娘,吉時到了,該出門了。”


    門外來了個婆子喚她,木宛渾身一顫,卻沒動彈,眼底透出水光。吳姨娘似覺出不對來,麵上笑意漸漸凝住。


    “我出門了,娘,一定要聽四姐安排。”


    她柔聲交代最後一句,怕引得吳姨娘生疑,趕忙鬆手往外走去。


    “阿宛!”


    吳姨娘忽然在後呼喊一聲,她卻不敢回頭,大步出了西小院,去到前院就見著院中停了一乘素色小轎,不等正立在院中和來人陪笑說話的木成文交代,她便自己掀了轎簾坐了進去。


    頃刻間淚如雨下。


    “阿宛?”


    吳姨娘追到前院,驚異不定呼喊,木成文不耐煩吩咐婆子將吳姨娘攔回後院。


    錢太監府中家人向木成文道別,便抬起轎子往外而去。


    聲響漸絕於耳,天還沒亮,整個上京還如此靜謐。


    她從未想過,她的一生竟僅止於此。她自發間抽出那支金簪,簪頭雕刻的牡丹富貴而華美,然而簪子的另一段,卻是細長而尖銳。


    她將金簪緊握手中,抿起嘴角。


    靜安侯遇襲受傷的事自是滿城沸揚的,於是請了惠安堂的郎中照料,附帶了一個製藥的醫女。


    玉瓶兒每日一早都是要回藥鋪子一趟取洺師叔給趙出調製的藥膏的,這日裏自是如常,隻是方才拐過街角竟忽然被人扣住手腕拽去暗處。


    玉瓶兒眼光一轉反手便扣住那人手腕將他按在牆上,隻是一回頭看清那人,不禁詫異:


    “莫桑師兄?”


    難怪沒有反抗。


    “快回稟趙師兄,木五姑娘被錢太監府裏的人接走了!”


    “什麽?什麽木五姑娘什麽錢太監?”


    玉瓶兒不解,莫桑卻沒工夫和她細說了。


    “木成文把木五姑娘送與錢太監攀附賢妃,昨夜我就來了,隻是侯府外有人盯著我進不去,方才轉去木家看了一回,木五姑娘已然上轎被接走了。”


    玉瓶兒仍不解,卻看莫桑萬般急迫,隻得趕忙轉身又回了侯府,去到趙出處時,他方才起身,正立在書房習字。


    “師兄,方才莫桑師兄叫我帶話給你,說木成文把木五姑娘送給了一個錢太監,方才人已經被接走了。”


    趙出筆倏然一頓,一副將要寫好的字被這一頓點出一處墨漬。玉瓶兒仍舊一頭霧水:


    “木五姑娘是誰?”


    隻她剛一問出卻忽然想起昨日趙出和那位姑娘的對話,那是木五姑娘?石隱府中四姑娘的妹妹?


    然而趙出卻是頃刻想起木宛昨日萬般卑微對他說的話。


    她說,求他救助,為奴為婢,請暫且收容。


    趙出眼神一黯,筆一丟便大步急急而去。


    “師兄!你還沒換藥!”


    玉瓶兒追出書房外,就見趙出連衣裳都沒換,徑直去到馬廄,不等出府便打馬疾馳而去。


    “這都是怎麽了?一個個都這樣古怪!”


    玉瓶兒惱恨,他的傷日日都要換藥來敷,這不顧死活的竟還那樣顛簸用力。她抱怨著卻還是又出了門,往藥鋪去給趙出取藥。


    清晨的上京未現繁華,反而各處人煙稀少略顯凋零。


    趙出一騎快馬於上京街巷一路疾馳,靜謐四處隻聞馬蹄急迫聲響。


    錢太監的外宅離皇城極近,是為方便他進出宮闈能隨時回去。他循著記憶往皇城就近許平民居住的街巷拐進,冷風吹得他皮肉,隻覺著生生的疼。


    一轉彎趙出便看見一乘拐進一處宅子,他一夾馬腹又快幾分,到得那宅子門外時轎子已然進去,正在關門。


    趙出飛身下馬人尚未站穩便幾步上前,抬腳踹在門上,門裏正在關門的兩個家丁驚呼一聲人就跌了出去。


    大門敞開,趙出大步往轎子而去,宅子裏登時一片嘈雜,可趙出卻隻能聽見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的慌張而又低沉。


    “這不是靜安侯?”


    一聲陰陽怪氣的尖細嗓音,趙出伸出去掀轎簾的手頓住,他回頭去看,就見一個麵相陰損,矮小且瘦削的人正陰沉著臉帶著笑看他。


    “侯爺莫不是來吃喜酒?可雜家並未宴請呀?新婦入門,侯爺好歹也等雜家做過新郎再上門才是呀!”


    他持著宮中賢妃看重,並不把趙出看在眼裏,尤其身邊幾個壯碩男子將他簇擁其中,隻是他的話卻叫趙出一下子血脈噴湧起來。


    新婦,新郎,一字一字竟叫他覺著紮心,他深深蹙眉打量著錢太監和他身邊的幾個男人。


    “還是先請侯爺出去吧,雜家要趕緊辦完這兒的事還得進宮伺候娘娘。”


    錢太監對身旁幾個壯漢交代,那壯漢點頭,錢太監卻忽然眯著眼又說一句:


    “這個你們輕著點,她姐姐好歹如今是襄國公的妹子,別一下子就給玩死了,麵子總要給的,你勤快些,她若有孕了,就生下來給我做親兒子……”


    錢太監笑的下流不堪,隻是話沒說完,就聽一聲清脆鞭響,隨即錢太監一聲哀嚎倒在地上,整個院子裏登時又亂做一團。


    趙出手中提著馬鞭,眼中透著嗜血殺氣,他一鞭抽在錢太監身上,也不管身後是否還有人來襲,回身一手掀開了轎簾。


    隻是一眼後,趙出忽然感覺好似被人重重一拳擊在胸口,叫他連氣也喘不上來,生生頓在了轎前。


    “殺人啦!”


    正惱羞成怒叫家丁圍攻趙出的錢太監卻也是一眼看見轎子裏,忽然驚呼了一聲癱在地上。


    “阿宛!”


    門口,匆匆趕來的木容看見轎中,隻叫了一聲便覺著天旋地轉。


    蓮子趕忙扶住木容,錢太監大喊:


    “是她自己!木四姑娘,是她自己!”


    轎中的木宛靠在一邊,麵上厚重脂粉也掩蓋不住的蒼白,眼下垂淚,嘴角含笑,一身喜慶紅衣,隻是胸前赫然一支金簪,深入的僅隻露了簪頭在外,牡丹染血,整個前片因著染血,化作黑紫。


    她緊閉雙眼,如熟睡一般。


    一股子疼自心上蔓延,就像牡丹金簪紮在心上,密密麻麻的泛濫開來。


    趙出從沒想過他會在乎木宛,如同他從未想過木宛真會離他嫁於他人一樣。


    他記得石隱曾對他說過,木宛曾對木容說,這一輩子,也不過如此,他可以不娶,可她到底被他看過了身子,就這樣守著娘過下去就罷了。


    是因為這一句話嗎?叫他有恃無恐的一次一次推開她,折辱她。


    木容從蓮子懷中掙紮而起要求轎中探看,卻忽然被人從後一把拉住,她回頭一看竟是石隱,話未說淚便流,石隱轉而疏冷對趙出道:


    “多謝侯爺出麵來救木五姑娘,隻是她是阿容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不勞侯爺費心了。”


    趙出卻咬緊牙關,探入轎中一把抱起木宛往外便走。


    木容也急忙轉身欲要上馬車跟隨而去,卻叫石隱一把拉住:


    “你不便去侯府,還是先去辦木五姑娘交代你相幫的事吧。”


    木容整顆心都是亂的,聽他的話也隻點點頭,卻是一回頭,竟見著石隱身後,站著秦霜。


    秦霜見她看來,便對她抿了抿嘴唇。


    木容一瞬頭腦發空,卻是想起褚靖貞的話來,這位秦霜姑娘大約是會賜婚襄國公府的。


    然而今日一早,她便和石隱在一起。


    會不會,他不見自己的這幾日裏,都是和秦霜在一起?


    她回眼去看石隱,帶著疑惑又透出驚惶和畏懼,石隱隻那樣平靜看她,帶著一絲疏離,將她帶出院子送上馬車,隻輕輕一句:


    “我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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